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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药王谷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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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三,药王谷,辰时一刻。
虽然已经做过一些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花盈盈说不行的时候,程柠还是忍不住地浑身颤抖。
简若溪在程柠左边,看她眼神有些空虚,身体仿佛要被抽走力气,向她身后挪了半步,程柠察觉到她的心思,想要咧开嘴角冲她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她心里发苦。
她怨赵之琼,她恨暗影楼,她更恨自己,师妹的无妄之灾都是因为她,她是暗影楼的影子。
简若溪伸出胳膊虚圈在她的腰侧,若她无力摔倒,她能立马接住。
赵之琼“嘭”的一声跪在花盈盈的面前,语气悲凉又诚恳,“求前辈救救我师妹。”
呵,假惺惺。
站在花盈盈左手边的程柠,冷眼看着他,恨不得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然后大声告诉这些人,毒就是他下的,装什么装!
程柠五指紧握,试图压下心头之怒,但她越想越气,体内血气瞬间上涌,她控制不住,咳吐出一口鲜血,喷溅在地。
赵之琼侧面的耳朵上也沾染不少,他抬起头一脸担心地望向她,却看到一双怒意翻滚的眼睛。
程柠恶狠狠地盯着他,用右手掌心抹去嘴边的血,发出无声地冷笑。
简若溪反应会快地伸手握住她另一只垂在身侧的小臂,试图给她力量。
宁彦本站在赵之琼身后,他两个跨步绕过赵之琼,走到程柠身前,一脸担心,“柠姐,你身体怎么了?怎么会吐血呢?”
程柠抬起头的一瞬间又在脸上挂起温柔的微笑,“不碍事,兴许是这几天过于担心温芷,又舟车劳顿没有休息好,引发体内曾受过的内伤,养养就好了。”
宁彦没有立马相信她的话,而是转头望向花盈盈,“前辈,您帮柠姐看看吧?她这要紧吗?”
程柠也侧脸看向她,眼神中有些许乞求,不要说。
花盈盈瞥了她一眼,用平常语气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过后她又凉凉地补充说,“不过,也快了。”
“啊!什么?怎么回事,柠姐?”宁彦被花盈盈这个说法吓到了,他急切地想要去抓程柠的手,向她要一个否定的答案。
花前辈一定是在开玩笑。
简若溪明显感觉到手中之人那原本微弱却紧绷的身体,忽地松了一口气,她不明白,这人的身体怎么了?
程柠觉得自己像身处一个四泄五漏的茅草屋,本身就已经无力遮挡风雨,摇摇欲坠,花盈盈又将她的屋顶给掀翻,令她孤身赤裸于天地之间。
“花前辈开玩笑的,你别担心,我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
看着宁彦着急地伸着手,她想去抬手握住,却看见指间的血渍,又给放下,换上戏谑的语气。
“是吗?”宁彦的头像拨浪鼓般在两人之间摇摆,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想要一个安心的答案。
花盈盈侧过身看着她的眼睛,眼神直直望进她的心里,仿佛要看破她的伪装。
程柠笑得脸都有些僵,不是真心的微笑就很假,维持不了多久,所以她敛起微笑,平静地看回去。
“你说是就是吧。”
花盈盈看不透她,却能感觉到她那平静的外表下,隐藏了许多苦楚,她明明可以解毒,却这般不顾惜自己身体,就像是要狠下心地自我折磨。
小小年纪,何故如此?
或许是因为在悠然山幸福生活的日子与她深藏于心多年的谎言交织久了,程柠的性子有些固执、别扭。
人前,她温柔似水,把真心待她的师父师妹当作至亲家人,将保护她们作为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们。
人后,她固执疯魔,不愿宽恕自己。
她总是在心理暗暗设想自己最坏的结果,师父师妹不认她也好,将她扫地出门也好,她以品尝这种痛苦的感觉为乐,异常狠心地折磨着自己。
她解毒催发毒性是真的,她能解毒也是真的,花盈盈说的也是真的。
她体内的梅花露毒性并不稳定,温芷中蛊毒的这几日里,那毒对她身体的侵蚀尤为凶猛,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强迫着自己忽视,不去感受、不去理会。她一遍遍地欺骗自己,她还有时间。
都是她欠师妹的。
曾经她想,等找到阿弟,就帮他解毒,带他脱离暗影楼,然后她就告诉师父真相。
阿弟身上的毒解了,师妹却又因自己中了毒。
于是她想,等帮师妹解了毒,她就告诉师父真相。
程柠感觉自己左边小臂上的力量消失了,是简若溪拿开了手,她想。
她舒展眉头,眼睛流露出安抚的笑意,语气轻柔地对宁彦说:“没事的,安心。”
宁彦紧盯着她的眼睛,仿佛信了,他对着她点了点头说:“不许骗我。”
“嗯,不……骗你”
一块藕色丝帕被人从她身侧递了出来,程柠看见之后嘴里的话顿了一下,她抬手接过。
程柠将手帕握在干净的左手中,没有回头,也没有用它去擦右手上的血,“多谢简姑娘。”
简若溪见她手上没有动作,语气有些关心,说:“擦擦吧。”
程柠这才捏起手帕先是擦了擦嘴边,又低头去擦右手,一点一点擦拭得很认真,不再看着宁彦,“我洗干净再还你。”
“嗯。”
……
程柠身体的问题告一段落,房间里恢复了平静。
她们聚在这里是为了听花盈盈讲解蛊的结果,后来的一切事情都发生的很快,马上又要被新的问题覆盖。
谷里人户不多,所以裕王的副官柴猛昨夜是带着人马在谷外安营,早上他比其他人来得要晚,花盈盈刻意在他来之前将结果告诉大家,让他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此刻正疾步跨过院子门槛的柴猛要给众人带来一个重磅消息。
“荆州府辖内亦出现吸血狂人!”
柴猛本以为自己带来的消息会引起众人的惊呼,却没有,就像小石子抛入大湖,没起水花,只有淡淡的涟漪,他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像沙漠中饥渴万分的人看到绿洲般,渴望地看向身处众人之中的花盈盈,后者没有说话只是冲他摇了摇头。
他不甘心,视线逡巡一周,最终落到仍旧跪在地上的赵之琼的背影。这些人身上的落寞不假,难道,真的没法儿了吗?
他立马转身,叫来外边一个士兵,命他速去飞鸽传书裕王府,禀明殿下此毒未解。
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呢?他转身看着屋子的几人。
……
程柠说要回小院换身衣服,顺便将宁彦叫出去说有话和他讲,简若溪看着她们先后离去的背影,思索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这里没有斩月堡什么事情了,你和听夏师姐先回西平吧。”
程柠并没有带着宁彦进房间,而是站在院子里的桃树旁边,她要宁彦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你呢?阿姐,温芷身上的蛊毒怎么办?”
宁彦没有答应她,他能看出阿姐对温芷的在意,她绝对不会放手不管,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还有,阿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什么时候受得内伤?为什么之前从没听你说过。”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我会在药王谷多待一阵儿,一方面养养身上的伤,另一方面等师父来,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你也听说现在外边出现很多中毒的吸血狂人,朝廷不会不管的,等他们去苗疆取回解药,温芷也就没事了,你放心。”
“阿姐,我不放心,我不是三岁小孩了。我也能感觉到暗隐楼的目的一定不简单,而且赵之琼还在这里,我不能看着他害你。你身上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梅花露?”
“不是梅花露,真的是小伤,我几年前上山采药时误了时辰,深夜还在山中,不慎被黑熊袭击,胸口挨了一掌,留了点小毛病。我那时吐血是被赵之琼气的,我恨不得杀了他。”
“哼,我帮你!阿姐,不如我们将他的身份告诉给裕王的人,反正我们也没做坏事儿,裕王不会对我们怎样。”
“不行,阿彦你记住,你现在和暗影楼没有任何关联,你就是清清白白的斩月堡的人。四象山庄、面具人、下毒这些事情你全都不知道,不清楚。懂了吗?”
程柠要将宁彦干干净净地摘出去,赵之琼既然知道她的身份,那应该也能认出阿彦。但他意在自己,又害了温芷,若他还有理智、还有人性,应该不会再出卖阿彦。
阿彦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他可以干净地活着。
“必要的话,我也希望你能忘记我。”这句话被程柠说在心里,无人知晓。
“可是阿姐,我想陪着你。”
“傻瓜,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你想,四象山庄远在徐州,如今荆州都出现吸血狂人了,难保其他几州就没有。”
“那吸血狂人暴力狂躁,普通人难以制止,被咬伤还有感染中毒的迹象,若数量众多难免会引起暴乱,肯定需要江湖势力出手,六大门派又背负着维护武林和平正义的责任,你们斩月堡肯定会有所安排,你和听夏师姐得赶回去帮忙啊,你在这儿陪我也是浪费。”
“啊,那好吧。我和师姐先回去看看,若堡里不需要我,我就赶回来陪你。”
“行。”
……
简若溪没打算偷听两人的谈话,见他二人站在院子当中,就自觉地多走两步,回到自己的院子中待了一刻左右,想着她们应该聊完,就走了过去。
院子里没有人,程柠睡在旁边的厢房,此时房门正开着,想来她应该没在换衣服,简若溪走到门口敲了敲门框,然后探头看了一眼,程柠并不在。
她去哪了?
简若溪四下打量了程柠的房间,架子上的水盆并不在,看来她去打水了。她在房间里的桌子边坐下,思索着自己一会儿要说的话。
很快程柠就从外边走进来,看见简若溪在里面等着也没惊讶,扬手向她示意自己刚刚在做什么,她去打了水把简若溪的手帕洗干净。
程柠把手帕搭在架子上,“等它干了再还你。”
之后她也坐到桌子边上,看着简若溪,似是等她先开口。
“给梅园下毒之人并非是我。”简若溪也没客气,她语气清冷又直截了当,先讲结论。
程柠视线瞥过她那挺直的腰背、修长白皙的脖颈、漂亮的脸蛋,这人的姿态真是优雅,就是有些单纯。她是担心自己误会她吗?特意来跟自己解释。
“嗯,我知道。”
“为什么?”简若溪身子微微前倾,略带压迫地看着程柠。
“依照柴副将所言,下毒之人的任务是要下给亲近之人,而公孙漓是我的师妹,另一个任务是比武夺冠,我也做到了。这两点我都符合,你为什么不怀疑我?”
“照你这么说,温芷也是我的师妹,我没夺冠是我能力不够,我岂不是也符合吗?”程柠感觉有些好笑。
“是,所以我怀疑过你。”简若溪收回身子,眼睛却没离开程柠的脸。
“裕王派柴副将过来,定是梅园没查出嫌疑之人,他认为在我们当中。而苏师姐和中毒者之间的关联最小,除她之外就只有你我二人,我清楚自己不是,那么只剩下你程姑娘了。所以,我怀疑过你。”
“嗯哼,你怀疑过,所以你现在并不认为是我做的,对吗?”程柠敛起微笑,神色自若。
“所以,你现在怀疑是谁?”
简若溪昨夜想了许多,她一一摆出程柠就是凶手的可能性,又一一否决,她的所作所为和下毒的动机对不上。
“你心里早就清楚是谁下的毒,就是我师兄,对吗?”
简若溪看着眼前这人没有吃惊,也没有否定,平静如常,她知道自己答对了。
大师兄平日脸上总是洋溢着热情的微笑,对谁都和和气气,热情又大方,宗门里的师兄弟们都愿意和他亲近,他和阿漓的关系也很不错,可以说阿漓很信任大师兄,若是他给阿漓吃什么,她一定不会犹豫。
“简姑娘,我早就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你是何时知道的?你方才吐血亦是因为他?那为何不揭举他?”简若溪一连提出几个疑问。
“我和你讲过呀,排除法猜的,不揭举也是因为没有证据,况且我们一直在赶路,也需要他。”
简若溪沉默了,程柠说的有道理,但似乎有些过于平静和无动于衷,师兄既然是暗影楼的人,自然是要阻止她们解毒,她怎么还让他一直跟在身边呢?
“轮到我了吧?我也提个问题,梅园另外中毒的三人和公孙漓几乎没有交流过,她们又是怎么中的毒?”程柠打破屋中宁静,她想提醒简若溪看得再多一些。
“我猜,梅园下毒者在中毒的人当中,自己也吃下了毒。”
“不错,我也是这么猜的。”
程柠眯起双眼,嘴角微微上扬,她心情不错,虽然事情现在还是一团乱麻,但宁彦已经答应她离开,简若溪也察觉到赵之琼的异样,有了戒备,那么自己接下来要考虑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她要去一趟苗疆,既求药,也要弄清楚母亲的身份。
简若溪看着她面露微喜的神情,猜到她的想法,开口问她,“接下来你想去苗疆?”
“不错,等朝廷做出决定就太慢了,若内他们部起了争论,势必会牺牲掉一批人。”
“你一人去太过危险。”简若溪冷静地否定道。
“我听师叔说,苗疆由圣教统领,十分信奉巫蛊之术,凶险奇妙。她们与我大周隔山相邻,听说那山林间满布毒瘴,方圆数十里都没有活物,你又如何进得去?”
程柠也听师父说起过毒瘴,“若花前辈愿意相助,穿过毒瘴应该不是问题。”
“那他呢?”
“你问谁?”
“宁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