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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回(下) ...

  •   王娡已经慌了神儿:“奴婢不敢要什么赏赐。”

      太子语气愈加严厉:“你劝谏有功,孤不得不赏赐你,你知道吗?”

      王娡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说道:“太后和皇上已经赏赐过奴婢了。”

      太子将袖子一甩,怒道:“怎么?你是说孤不配赏赐你吗?”

      王娡连连说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太子道:“孤没那么多耐性听你在这请罪,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黄金万两?锦缎万匹?还是……”

      太子忽然身子凑近了王娡,声音却越发鄙夷,他腰间的九龙佩闪烁着莹然寒冷的光芒,就像太子的声音一样,冷冷的,虽是伏天,那冷却沁入骨髓。

      王娡不等太子说完,突然说道:“殿下若非要赏奴婢,就赏赐您腰间的玉佩吧。”

      旁边突然传来良娣娇怒的声音:“王娡,你好大的胆子,太子殿下腰间玉佩是你一个奴婢能索要之物吗?”

      太子道:“这也没什么,既然她索要了,孤就将这九龙玉佩赏赐给她了。”

      栗良娣既惊讶又焦急,忙拦道:“殿下,这玉佩不同别的玉佩,对您……”

      太子一摆手,“她是老太太身边的大红人,可是立了大功的啊,孤刚才答应她了,就不会这么小气。”

      说着从腰间解下玉佩,甩在王娡跟前。九龙玉佩触地的那一刻,声音脆亮,惊得王娡心里咚咚乱跳,其上结着五彩丝绦,也都凌乱了,恰如王娡一颗慌乱的心,不知道从哪头理起,只怔怔地盯着玉佩看。

      片刻,又听太子冷冰冰地说道:“怎么?你瞧不上这赏赐?”

      王娡赶忙缓过神儿来,拾起玉佩握在手里,“奴婢谢殿下赏赐!”

      太子又吩咐道:“差一个人送她回老太太那。”

      说罢,拉着良娣的手进芳华殿去了。

      王娡回到宣德殿向太后复命,不提。

      且说太子携了良娣入得殿来,便有宫女端上两碗冰镇梅子汤,太子喝了一碗道:“凉凉的,孤正想这口吃呢,你也快喝一碗。”

      良娣皱褶眉头道:“这梅子汤是妾给殿下准备的,妾嫌它太凉了,不想喝。”

      太子笑道:“这么热的天,喝凉的不正好吗?”

      良娣努着嘴,薄嗔微怨:“殿下都忘记了吗?”

      太子道:“忘记什么了?”

      良娣含了几分怒气:“算了,殿下既然已经忘记了,就忘记了吧,反正我不想喝那汤,喝了怪难受的。”

      太子恍然大悟,过来牵过良娣的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又生气啦?我记起来了,怎么脾胃还是不和吗,今天有没有喝药?胃里还不舒服吗?我替你揉揉?”

      说罢太子要去替她揉着胃,良娣把手一推,嗔道:“殿下现在心思都不在臣妾身上了,现在又何必关心臣妾?”

      太子又牵过她的手,道:“我心思怎么不在你身上了,我可是一忙完了朝事就赶过来看你了!”

      良娣未语先娇嗔:“才不是呢,为何殿下去给太后请安不带着臣妾,臣妾一个人孤零零的,刚才去了宣德殿,太后又午睡了,臣妾就巴巴回来了。要知殿下也去请安,臣妾也一同去了,那该多好。”

      太子道:“就为这个生气?你的性子越发骄纵了。你是知道的,我不愿听老太太唠叨,你和我一块去粘带老太太也不喜欢你了,幸好你没和我一块去,老太太又把我教训一顿呢。”

      良娣还是撒着性子:“我不管,妾就是喜欢什么事都和殿下在一起。”

      太子道:“你已是当母亲的人了,不能总这么粘着我啊。”

      良娣越发生气,道:“殿下是不喜欢臣妾了吗,既然不喜欢了,殿下以后就不要到这芳华殿来。”

      太子道:“我何时说过不喜欢你了,要是我再不来这芳华殿,你舍得吗?”

      良娣扭过身去,道:“有什么舍不得,就怕殿下舍不得吧。”

      太子道:“真舍得我走?那我可走了。”

      良娣怒道:“有本事你就走。”

      太子道:“那我可走了。”

      良娣道:“走就走,有什么大不了的。”

      太子道:“我真的走了。”

      说罢,抬腿向外走去。刚走了几步远,只听后面传来一阵嘤嘤哭泣声,“你走了就不要回来。”

      太子停下脚步,猛然回头,只见良娣哭得梨花带雨,越发显得身子单弱,让人爱怜,便三两步抢过去,一把将良娣揽在怀里,“别哭了,孤才舍不得走呢。”

      良娣趴在太子怀中啜泣道:“你欺负人,你欺负人……”

      太子抚着她的脸颊,见鬓边有一缕碎发,替她往后拢了拢,道:“别哭了,看把妆都哭花了。”

      正说着,有人进来回禀:“太子殿下,吴国太子刘贤就要入朝了,陛下口谕请殿下招待吴太子。”

      太子道:“哦?孤早就听说吴王叔叔刘濞本事超群,已经有两年没入朝觐见了,这次他把他儿子遣来,孤可得好好招待招待这位吴国太子啊,听说他棋艺不错,孤正好跟他切磋切磋。你回去告诉父皇,孤一定好好款待吴太子,一定让他好好领略领略天家威仪。”

      来人答应着去了。太子在芳华殿用了午膳,然后歇午,自是不提。

      王娡从北宫回来后,才过了几天,李季就又慌慌张张跑来向太后禀告:“大事不好了,太后……张贵人……张贵人……”

      太后已料着几分,镇定说道:“慌什么,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王娡在旁听着,心一下子揪起来,只听李季大喘气道:“贵人……她快不行了,跟奴才说离世后想葬在长安郊外那片木槿花下,让奴才来求太后的恩典。”

      太后半晌不语,李季跪在殿前依旧喘着粗气。王娡给太后打着扇,太后突然道:“别扇了,丫头,你得替哀家去送她一程。告诉她,哀家和皇上这辈子都念着她的好,但祖宗家法不能废,她毕竟是惠帝的皇后,是刘家的儿媳,死了也不能飘在外面,还是去地下陪惠帝吧,这是皇家的荣耀,也是皇家的规矩。”

      王娡答应:“诺!”

      太后又叫过房公公,“你去回皇上,就说是哀家的意思,张贵人死后葬安陵,不起坟。”

      房公公答应着去了。王娡也跟着往外走,太后又叫住她:“先回来,丫头。”

      王娡回来,太后却不说话,又等了好半天,太后还是不语,王娡方问道:“太后,您还有什么吩咐?”

      太后长叹一口气,“罢了,祖宗家法,哀家也越不过去的,你去吧,就照哀家先前吩咐你的去办。”

      王娡应了,随着李季一溜小跑来到北宫。刚进了宫门,便见宫女来来往往,端水的端水,捧衣的捧衣,脸上并未流露多少悲戚之色,只有李季,眼泪早像瀑布似的滚将下来。

      王娡说道:“公公快别哭了,贵人见了会越发难过,你去将贵人最喜欢的一套衣服拿来,我给她换上。”

      李季一边擦泪,一边答应着去了。王娡这才进里间来,见张贵人躺在榻上,脸色白得吓人,一点儿生机都没有了,不禁眼圈发热,强自忍者,走近榻前。

      张贵人微微醒转,见到是王娡,想挤出一点儿笑容,却怎么使劲也挤不出来,只得拼命伸手去抓王娡。

      王娡会意,牢牢握着她的手,含泪道:“太后又差我来看贵人来了,太后还说她老人家和皇上一辈子都念着贵人的好,过几天还要亲自来看贵人呢。”

      张贵人点点头,用力道:“我怕是等不到太后了,好妹妹,没想到是你送我最后一程,太后……太后……太后准了吗?”

      王娡明白她在问什么,想她一生孤苦,最后的心愿竟不能达成,实在不忍心告诉她真相。瞅着她,只泪眼模糊。

      张贵人使劲拉着她的手:“快说啊……准了吗?”

      王娡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摇摇头哽咽道:“太后说贵人终究是刘家的儿媳,还是要享受皇家的荣耀,让您去陪伴惠帝。”

      张贵人听了,微微抬起的身子猛地摔在榻上,只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王娡还以为她就要不行了,连声喊道:“贵人,贵人,贵人……”

      半晌张贵人方苏醒过来,突然睁亮眼睛,王娡倒唬了一跳,张贵人用力拉住王娡的手,道:“好妹妹,这里不是我的家,安陵也不是我的归宿,我本就是一个孤魂野鬼,放我出去吧,我不要再和皇宫有任何牵挂,如果有来世,我再也不要生在帝王家,我要离这远远的,离他们远远的,好妹妹,你就成全了我吧。”

      说罢,整个人又不停地喘着,王娡哽咽难言,又听她道:“好妹妹,不要哭,我不值得你哭,眼泪总有哭完的一天,你看我现在都没有眼泪了。我该去了,只是我太不甘心,我想离了这里,寻一个清净的所在都不能,我不甘心啊,妹妹!”

      王娡听见这话,五脏六腑都快碎了,她见四下无人,拭泪道:“贵人,让奴婢铰下您的一缕头发,将来想办法为您在长安郊外那片木槿花下建一个衣冠冢,您看可好?”

      张贵人听了,不禁喜道:“这样再好不过了,这样再好不过了。”遂扯过一缕青丝,让王娡铰了,王娡连忙用锦帕裹好藏了起来。

      这时有宫女进来回禀,“皇上差人传口谕来了,娡儿姑娘快去接旨吧。”

      王娡出来,见传口谕的是房公公,未先开口,房公公先道:“我的好姑娘,里面怎么着了,皇上口谕‘丧仪一切从简,按太后吩咐办,不起坟,不哭丧,葬到安陵就是了。’抬灵的人都安排好了,你传了话就回去吧,这里阴气重,不是你应该长呆的。”

      王娡道:“房公公,我看就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事了,我服侍贵人穿了衣服再走吧,既来了,好歹送她最后一程,请公公开恩。”

      房公公道:“我开不开恩的能管什么用,只是提醒你别回去的太晚了,太后还等着聊天说话呢。”

      王娡道:“公公尽管放心。”

      说时李季早已捧过一套衣服,王娡接了,转身又进了里间,抬眼但见两三个宫女正架着贵人的两只胳膊穿衣呢。

      王娡忙拦道:“擦过身子没有?给贵人换这套吧,这是她最喜欢的。”

      宫女们已经领教过王娡的厉害,纵然心里不愿意,也不敢违拗,只得一面答应“擦过了”,一面又褪下刚穿的。

      王娡知道张贵人极爱干净的,又亲自重新为她擦洗身子,方将新衣换上了。触手身体,已经没有多少余温,唯胸口尚有一丝热气,王娡附耳问道:“贵人还有什么什么需要奴婢做的吗?”

      张贵人微微摇了一下头,蓦然睁眼,直直地瞅着房顶,道:“娘,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我……去……了……”

      说罢,身子一挺,香消玉殒,撒手而去。

      因得了皇上口谕,不哭丧,众人也省了悲戚,只有王娡默默垂泪。

      王娡进宫初年七月初六,张皇后薨,诚如太后所言,葬安陵,不起坟,不哭丧。出殡仪式极简,寥寥数个宫人而已。王娡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一声她的名字,就去了。

      后来才听说,张贵人原来叫张嫣。嫣,有美好之意,可她的一生并不美好。王娡原以为只有自己的命苦,没成想曾经的大汉皇后却也这般命苦。

      宣德殿庭院也有几株木槿花,正如火如荼开着,王娡手拂花枝,只觉眼前明亮的花色如此刺眼,此花虽美,只可惜朝开暮落。

      忽有一双手搭住肩膀,王娡猛然回头,却是房公公,听他道:“又想起张贵人了吧,如今她已经在安陵下长眠了,我悄悄地告诉你,入棺时我让人在贵人手中偷偷放了一朵木槿花,权当是成全她的一点心意吧。”

      王娡喜道:“房公公果然慈悲,贵人泉下有知,也应当是安慰的吧!”

      房公公道:“贵人是不是觉得安慰,老奴不知道,老奴只知道太后喊你说话去呢,娡儿姑娘快去吧,这都耽误一会儿子了。”

      王娡忙答应着赶往宣德殿内室。

  • 作者有话要说:  张贵人,是王娡初入宫的一次特别相遇,在她的生命记忆里格外显得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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