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那些事儿》乐彼之园

155、第七十八回（上）

　　皇帝还是不爱吃药，王娡想了很多办法，连哄带骗总算按时吃了。只是皇帝的身体一直需要用药调理，成年吃那些苦汤药也够受的，时不时皇帝就会耍起性子，将药罐子砸个稀巴烂。

　　这两日皇帝又起性子，一众内侍吓得半死，秋来也束手无策，只得又去禀告皇后。

　　王娡匆忙赶来，叫内侍们都下去。皇帝靠在榻上不住喘嗽，就是不肯喝药。王娡走过去，抚了抚皇帝后背，轻柔说道：“陛下又咳嗽了，现在觉得怎么着？”

　　皇帝挣脱了一下，不耐烦道：“烦死了，就知道让朕喝那些苦汤药。”

　　王娡笑着说道：“太医最近也给臣妾开了几副药，也苦得很呢，臣妾让人将药端来，陪陛下一起喝好不好？”

　　“别烦朕，朕不想喝。”皇帝一甩手，翻身侧躺着去了。

　　王娡碰了壁，皇帝正在气头上，不敢再多说话，轻轻地给皇帝盖上被子，皇帝伸手掀开，忽又狂咳嗽起来。

　　王娡忙上榻，跪在皇帝身边，一面轻轻替皇帝拍着后背，一面从袖里掏出锦帕递到皇帝口边，皇帝吐出一团粘物，王娡忙将锦帕收起来，怕皇帝瞧见。

　　“今年以来，朕觉得身体越来越扛不住了，连出去转转的力气都没有，你说朕是不是快要死了。”皇帝冷不丁说出这样一句话。

　　王娡忙劝道：“陛下快别说这些晦气话，人吃五谷杂粮，谁还不生个病呢，只要陛下好好喝药，慢慢会好起来的。”

　　“喝药！喝药！又是喝药！不要再跟朕提喝药！天天喝，也没见一点儿起色啊？”说完皇帝又是一气咳嗽。

　　王娡怕皇帝再动气，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服侍着，半响皇帝翻了个身，喘息了一会儿，盯着王娡说道：“你不用担心朕，朕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倒是彘儿，也该接触接触军事了，让卫绾不要教他那些虚浮的大道理，把大汉和匈奴之间的事让他搞明白，上林苑是个好地方，学到的军事理论可以让他在里面实践，千万不能纸上谈兵，朕不能日日督导他，你这个做娘的，要看紧他……”

　　皇帝又咳嗽起来，王娡忍住泪，声音有几分哽咽，“陛下快歇一歇吧，臣妾都记下了。”说时，将一碗汤药端过来，想让皇帝喝下，皇帝扭头，“朕不是说过了吗，不要让朕喝这些苦汤药。”

　　王娡正不知道如何劝时，秋来疾趋入殿，看着光景不知该不该回禀，眼神碰触到王娡，王娡冲他点了点头。

　　秋来轻声回禀，“陛下，梁王来朝了，在殿外求见陛下。”

　　皇帝忽然抬头向外望了一眼，声音陡然不悦，“他又来朝干什么，莫非他还想当太子，来看朕死了没有？”

　　秋来不知如何作答，又去看王娡。王娡摇摇头，又等了片刻，皇帝又翻了个身。王娡试探着问道：“陛下，您身子不便，让秋来回梁王改日再见吧。”

　　皇帝凝神想了片刻，好像瞬间有了精神，“不，朕得见他，他想看朕的笑话，没门！快拿药来。”

　　皇帝一骨碌坐了起来，王娡已经将药碗端到皇帝唇边，皇帝一口气喝了，恨恨说道：“赶紧给朕梳发更衣！”

　　王娡和秋来一左一右，紧忙给皇帝束发更衣。皇帝穿戴整齐了，方吩咐道：“传梁王吧。”

　　秋来出去传话，皇帝对王娡说道：“你先下去吧。”

　　王娡应了一声，赶紧退出内室。就在殿外，迎面碰上了梁王。在之前的宫宴上，梁王见过王娡，那时她还是王美人，却不料如今已是大汉的皇后了。

　　礼节上不能差，梁王见礼，称呼王娡，“皇后娘娘。”

　　王娡客气笑道：“是梁王来了，快进去吧，陛下正在等你呢。”

　　王娡从梁王身边走过，梁王又回头喊住王娡，“皇后娘娘，太子又长高了吧，微臣这次进宫，还有一个愿望，想去拜见一下太子殿下，不知可否？”

　　王娡回思了一会儿，转头笑道：“梁王是太子的小叔叔，叔叔要看看侄儿有何不可呢。”

　　说毕，转头走了。秋来提醒道：“梁王，赶紧进去吧，别让陛下等得久了。”

　　梁王走进内室时，皇帝正在看奏牍，旁边的炭火崩出火星，有一种好闻的香气在空气中四散。

　　梁王近前跪下给皇帝请安，皇帝放下手中的简牍，笑道：“老三，来了，起来吧。过来坐。”

　　梁王起身坐到皇帝身边，半打量着皇帝笑道：“陛下还是这么勤政爱民，我大汉百姓真是有福气。”

　　皇帝抬头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你心里服气朕吗？”

　　梁王愣了一下，没想到皇帝如此打开天窗说亮话，遂赧笑，“臣弟从前糊涂，尤其上次那件事，是臣弟鲁莽，让陛下费心了。”

　　梁王本来想好了一大篇恳切的致歉语，奈何到了近前，也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看皇帝的反应，当然是不高兴。

　　皇帝盯着梁王看，欲言又止，梁王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岔开话题，“臣弟这次来……”

　　话犹未完，已然咳嗽起来。梁王接着说道：“臣弟老了，身体已经不行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天，看皇兄的身体还是这么硬朗，臣弟真是欣慰。”

　　皇帝笑道：“老三未免太悲观了，朕看你身体还是可以的，朕身体虽说比你强些，毕竟比你大着好几岁呢，朕都没觉得老，你怎么能觉得老呢？”

　　皇帝极力提气，让自己看起来精神饱满，不料刚说了这几句，便要咳嗽，皇帝用力压着不让自己咳嗽出来，饶是这般用力，还是满脸憋得通红，微微咳嗽了一声。

　　梁王何等眼力，早瞧得真切，似笑又不好笑。忙说道：“是呢，皇兄一向什么都比臣弟强，臣弟是自愧不如啊。”

　　皇帝冷笑道：“老三又在说奉承话了，有一样，朕始终比不上你啊！”

　　梁王讪笑，“皇兄说笑，皇兄怎么会比不过臣弟呢！”

　　梁王嘴上谦虚，眼神却透漏出自负，似乎也想索要答案。皇帝也不卖关子，直说道：“老太太始终最偏心你啊！”

　　这一点梁王无法否认，从小到大，老太太的确偏疼他，只得笑着说道：“太后也一样疼爱皇兄。”

　　皇帝继续说道：“你梁王，朕的弟弟，当今太后最疼爱的儿子，在平定吴楚七国之乱中立了大功，所以这个皇位就该你坐，对吗？”

　　皇帝突然如此诘问，梁王有些手足无措，忙跪下道：“臣弟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皇帝瞅着他道：“哎，老三，别来这一套，咱哥俩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你打心里瞧不起朕当皇帝是吧？”

　　梁王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请罪，“臣弟不敢，臣弟不敢。”

　　“不敢，还有你梁王不敢的吗？你瞧不起晁错，但你更瞧不起朕杀了晁错，没错吧？”

　　“怎么会，晁错离间刘姓骨肉，该杀。”

　　“放屁！你真的这么想吗，你在笑话朕愚蠢是真的。你觉得要是没有你梁王，朕就不能平定吴楚七国之乱，要是没有你梁王，朕就无法坐稳这个江山，所以你怨恨朕为什么不将太子之位传给你？”

　　梁王急火攻心，不住咳嗽，险些喘不上气来。皇帝看着他的样子，并没有半分心软，继续说道：“老三啊，老三，你杀了袁盎一众大臣，你牛啊，朕不但不能处罚你，还要与你扮演兄友弟恭，你说可笑不可笑啊！”

　　梁王泣涕连连，“陛下，臣弟这次拖着重病之躯，就是要真诚向您悔罪的，臣弟一生戎马生涯，身上的伤口无数，臣弟从来没怕过死，可是人之将死时，才体会到了生命的无常，只有亲情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是过眼云烟。臣弟在梁国，想念太后，想念陛下，臣弟不想留下遗憾，所以臣弟这次来朝，就是向陛下真诚忏悔的，臣弟真的知道错了，求皇兄能够原谅臣弟！臣弟一直想着，要是能回到从前该有多好啊，皇兄、大姐和臣弟围绕在老太太身边的日子多幸福快乐啊！”
　　梁王哭得恳切，皇帝见惯了梁王至纯至孝的哭泣，这样的眼泪，已经不能再打动他。梁王抽噎了一阵，又哭道：“臣弟想在最后的日子陪伴在太后和陛下身边，求陛下恩准。”

　　皇帝冷冷说道：“什么？！你还想留在宫中？！”皇帝的眼神冷毅，没有半分温度，末了，抛出一句：“梁国是你的封国，你应该守在那里！”

　　皇帝不准梁王留朝，这原在梁王预料之中。梁王心有不甘，却也无奈。唯有想办法多迁延些时日，陪伴太后而已。

　　除了陪伴太后，梁王想见太子也是真的，对于刘彘这个内侄，他接触得并不多，不过在宫宴上打过几次照面而已，他也好奇皇帝何以这般坚定立刘彘为太子，甚至不惜杀了刘荣以绝后患。

　　刘彘对梁王的事迹也早有耳闻，听说这位叔叔要请自己吃饭，从上林苑演练归来，骑射服都没换，就直奔梁王住处而来。

　　刘彘如今已经十三岁了，英俊挺拔，一身骑射服穿在身上，更显得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乍然相见，刘武不禁叹服于刘彘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

　　忙迎上几步，见礼，刘彘忙扶住，“使不得，小叔叔快快请起。”

　　梁王挽着刘彘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太子真乃人中之龙啊！”

　　刘彘也不谦虚，哈哈一笑，“小叔叔，今日预备了什么好酒，咱叔侄二人一醉方休才行啊。”

　　梁王将太子让到内室，酒席早已摆好，梁王遣走内侍，叔侄二人坐定，梁王亲自斟满两碗酒，“太子，这坛‘梁园酒’是我从梁国带来的，你尝尝味道可还好？”

　　刘彘举起酒碗与梁王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果然梁园酿出的酒与众不同，听说小叔叔的梁园不仅出好酒，更出天下英才啊！”

　　梁王笑道：“都是一些文人墨客，舞文弄墨而已。”

　　刘彘微微摇头，“小叔叔此言差矣，文人墨客不乏能人义士，皆可做国之栋梁，朝廷需要这样的人才啊，小叔叔将他们养在梁园里，未免可惜了。”

　　几番言语下来，梁王心中不禁纳罕，十三岁的太子，论年龄还是个孩子，怎会有如此成熟的看法？尤其那种王者之气阵阵逼迫而来，令人无处遁形，即使他这个身经百战，九死一生的武将，也不自觉在这种逼迫下矮了半分。

　　梁王调整了一下坐姿，方笑着答道：“太子有意为朝廷招揽人才，好啊，治国理政，人才第一，我回去后，一定为太子多多举荐贤良方正！”

　　刘彘为梁王斟酒，叔侄二人又饮了一碗。刘彘忽然问道：“小叔叔对匈奴兵事可有了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