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了如雪》木叶子.

16、白璧青蝇

　　“一个都不许跟着。”
　　昔云握紧了手中的暖炉，将披在身上的披风向上拉了拉，白色的狐毛大披肩中间一张俏生生的脸，柳眉微竖，凤目含嗔，显然已经有了一点不耐烦，只冷冷的抛下这句话。
　　一旁的侍女小心的屈了屈膝，轻声道：“三少爷吩咐过，不敢让云姑娘独个儿出去，若是有了什么闪失，奴婢们罪该万死。”
　　昔云冷笑道：“那你说，你们这园子里，还有哪儿是我没走过的？”
　　“．．．．．．”
　　“这就是了，那你还怕我走丢了不成？”
　　“．．．．．．奴婢不敢。”
　　昔云淡淡瞥了一眼站着发抖的侍女，转身跨步出门。侍女也不敢跟上，只能垂手站在原地。
　　甬道上的积雪已经被人扫开，光滑的三尺大青砖一路蔓延，路两旁，种满了各色的树，开了春，一定是一片莺歌燕舞的繁华景象。
　　这园子，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呢．．．
　　凭着记忆往前走，撞入眼帘的一片嫣红让她顿住了脚步，驻足凝望。
　　儿时的记忆又一次在脑海中冲撞，眼前，仿佛出现里两个手拉着手的孩童，嬉闹着在梅花林中穿行，女孩的脸红扑扑的，灿若烟霞。一双漂亮的眼睛笑得弯起来，清脆的笑声在梅枝上回荡。
　　“寒哥哥，这梅花好漂亮，我们回去也种梅花好不好？”
　　“好，以后我家的后院，全部都是盈盈的梅花。”
　　那只是自己一时的兴起，后来发生了那样多的变故，他们便谁也没有再提种梅花的事，记忆久远到仿佛已经快要被她遗忘。
　　原来．．．他还记得．．．

　　寒家正堂上，寒笑言一手托腮，静静的望着窗外，一只手在茶杯边缘随意的滑过，表情慵懒闲适，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贵气。
　　“三少爷！三少爷！”
　　有小厮一路喊叫着从大门冲进正堂，寒笑言看都未看一眼，身形未动，手中茶杯的盖子就直直的飞了出去，啪啦一声在地上碎裂开。
　　小厮的呼叫声蓦然顿住，噗通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寒笑言冷冷的声音从上方飘来：“这就忘了规矩了？不管出了什么样的事，一律不准在府内叫嚷。怕旁人不知是怎的？”
　　“奴才该死，可是．．．”
　　“什么事，说吧。”
　　“是，回三少爷，外面人来报，说老爷派出人去邀请故旧过府一叙，可那送信的家丁却在离开后不久，在距离寒家不远的地方被发现了尸体。”
　　寒笑言垂下眼，状似思考，那小厮轻声道：“还有．．．”
　　“说。”
　　“是，还有报说，府里的家丁，这几日外出时遇袭身亡者众多。还有就是．．．”
　　小厮欲言又止，寒笑言微微皱眉：“说下去。”
　　小厮垂下头：“丛师父，也遇害了．．．”
　　寒笑言的双目猛地瞪大：“什么？”
　　丛子健，爹爹的随身护卫，寒家出名的五大院师之一，就这样，没了．．．
　　对方究竟是谁，竟然有这样强的实力。寒笑言不做多想，提步向外便走。
　　看过丛子健及众家丁的尸体，寒笑言的拳头收紧，再收紧，指甲仿佛要生生扎进肉里去，眯起的双目透着丝丝恨意。
　　丛子健身上多处经脉受损，不过致命的还是颈部的剑伤。
　　长长的一道伤口，涌出的血早已凝固，留下狰狞的一道道红痕。那伤口虽长，看去并不深，若是内力深厚的高手，也不致因此丧命。但那奇特的伤口，寒笑言只要看上一眼便能立刻认出。
　　六泉剑。
　　伤口处涌出的血液凝固了这样长的时间，却还是鲜红鲜红的颜色。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只有用六泉之水所铸的六泉剑划开的伤口，方能有如此效果。
　　不过寒笑言还是犹豫了一下，毕竟风家与寒家同属四大家族，一项互相交好。且风墨做事一向理智，实在没理由要杀寒家的人，弄得大家撕破脸。
　　莫非．．．是因为自己劫走了盈盈．．．
　　风墨不喜欢盈盈，但是自己劫走他教中护法，他终是会生气的吧。
　　我劫他一个护法，他杀我一个院师。寒笑言的唇角滑过一丝冷笑。

　　香炉上方袅袅升起的烟气飘飘荡荡在空中散开，龙涎香的味道在屋子里缠绕。墨磨在砚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风墨头也不抬的伏案练字，紫貂在一旁磨墨，奇怪的发现这次不再是满篇的那两个字，而是换了一首四句的诗。
　　微有些慌张的脚步声打破了院中的静谧，紧接着门一下被打开，风吹进来，桌子上的纸张哗啦哗啦开始翻动，紫貂忙用手按好。向门边看时，进来的是一个青衣小厮，进得屋来垂首跪倒，轻声禀道：“教主。”
　　风墨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盯着纸上的字，问道：“何事？”
　　那小厮伏下身子，道：“回教主，最近江湖上四大家族里的寒家和赵家门下弟子不明死亡者众多，寒家的丛子健丛院师和赵家的沐离沐道长都丧了命，而且两家验过尸首后发现．．．”
　　小厮忽然欲言又止，风魔缓缓将笔放回笔架，不经意道：“说下去。”
　　“是，他们发现尸体都是颈部被伤致命，而那伤口处的血液，呈鲜红色。”
　　风墨猛地抬眼与紫貂对望，见紫貂也是一脸吃惊，皱了皱眉头，朝地上的小厮挥挥手：“你先下去，记住，不要乱说。”
　　“属下不敢。”小厮弯着腰回退几步，转身出门，风墨与紫貂看着对方，不约而同的开口：“六泉剑。”
　　风墨愣了愣，紫貂慌忙低下头去。
　　“究竟是何人．．．”
　　风墨压低的声音入耳，紫貂不觉抬眼，不料正与风墨的视线相撞。
　　风墨微微蹙了眉，转向她问道：“你说．．．究竟是何人？”
　　“属下．．．”不妨风墨这样开口相询，紫貂有些无措，愣了愣神，才慌忙低头轻声道：“属下不敢妄自猜测，可是能够进入教主房中盗走六泉剑的，应该．．．不是外人。”
　　风墨点了点头，叹道：“当初为着内力受损，没有把丢剑一事公布出去，现在出了这等事，倒还是个麻烦．．．”
　　“江湖中多是有胆有谋的侠士，赵家和寒家既属四大家族，也应不是不问青红皂白之人。这赃栽的不高明，教主不用过于担心。”
　　风墨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你下去歇着吧，我再想想。”
　　紫貂乖巧的躬身：“属下告退。”

　　风吹过湖面，涟漪轻轻的荡开去，湖水清澈，泛着潋潋的冷光。
　　昔云面无表情的盯着湖面，眼中是一贯的清寂，
　　二月的天气，地上的积雪还没有化全，残余的素白铺洒在岸边，斑驳了甬道。一池湖水却流的欢畅，发出清灵的声响。
　　凭着对寒府十余年的熟悉，昔云很轻易的便找到了这里。流影湖。
　　这是寒家园子里的一道奇观，奇湖流影，即使是寒冬腊月，三九天道，湖水依然不冻，潺潺流淌。
　　寒笑言的梅花林，一直种到了湖边。
　　昔云紧紧地盯着湖面，她知道这是一处活水，流影湖，直通着外面的渺月河。
　　寒笑言，不是我狠心伤你，只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了退路．．．

　　“啊！云护法，您回来了。您这是怎么了？怎么．．．”
　　守门的护卫惊讶的叫声让昔云皱了皱眉，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摆摆手，艰难道：“去．．．叫紫貂出来．．．”
　　“哎哎，属下这就去，您等等啊．．．”
　　侍卫慌忙跑远了，只留下步伐踉跄的昔云，扶着门柱微微轻喘。
　　“姐姐！”
　　听到紫貂的声音，昔云缓缓抬起头，冲那迎面跑来的身影淡淡笑了一下。
　　她松开门柱，身子便向下滑去，紫貂急跑过来一把接住她，慌道：“我的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浑身湿透，这么冷的天。”
　　昔云费劲的又笑了一下：“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扶我回去。”
　　紫貂来不及再问，忙扶着她往房间的方向走，却感觉她的步子越来越不稳，头也越垂越低，到最后，几乎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歪在了自己身上。
　　她诧异的转过头，将昔云的头轻轻抬起，惊讶的看着她紧闭的双目，苍白的脸，有些发紫的嘴唇，头发还有些零散的遮住了侧脸。
　　“姐姐．．．姐姐？”
　　小心的轻唤了两声，见昔云没有反应，紫貂有些发慌，拼命支撑着她身子的重量，边摇晃她的头便喊道：“姐姐！姐姐！来人啊！快来人！姐姐！”
　　远处飞快的闪过来一个人，站在她们面前，却没有丝毫动作，紫貂诧异的抬头看去，却发现风墨正直直的盯着她怀中的昔云，眼神很复杂，很矛盾，似乎夹杂着愤怒和喜悦，还有一点点吃惊。
　　“教主，教主，你救救姐姐．．．属下，弄不动她．．．”
　　她的哀求还没有说完，风墨便猛地伸手将昔云打横抱起，快步往房中走去。
　　将昔云放在床上，风墨伸手搭上她的手腕。
　　内息很微弱，似乎刚刚强行动用过什么强大的内功。风墨皱了皱眉头，视线扫到了她已经湿透的衣服，抿了抿唇角，开口唤道：“紫貂。”
　　“属下在。”紫貂轻轻应声，风墨却仍是盯着床上的昔云，没有挪开视线，只道：“给她换身衣服。”
　　“是。”紫貂答应下来，打开柜子拿出一身新衣，站在床边有些为难的看着风墨，风墨摸了摸昔云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热，方起身去了外间。
　　过了片刻，紫貂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教主，可以了。”
　　风墨飞速起身赶到床边，皱眉道：“可有外伤？”
　　“没有。”紫貂摇摇头。
　　风墨暗松了一口气，昏迷应是因为在这样的天气里泡在水中，看她的样子，似乎是从河中游回来的，全身都湿透了。还好她会武功，可以用内力护住自己，否则在这个时候下水，别说游了，半柱香的工夫就得冻死。
　　可是．．．她为何还要回来。
　　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连自己都有些茫然。她被寒笑言劫走的时候，自己本来应该高兴的，毕竟一直以来这是自己希望的事情。可是那个时候，他非但没有笑，心里反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是愤怒，就是感到不舒服。似乎，有什么地方错了。
　　而现在，她回来了，是逃回来的，他本来应该很生气，生气她偏偏这样固执。可心里的什么地方又觉得松了一口气，仿佛有什么一直悬着的事情放下了。
　　他无奈又自嘲的笑了笑，动情，果然是这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

　　几日后，昔云的体力渐渐恢复了，毕竟是有武功底子的人，在河里游上一段并无什么大碍。而寒笑言，自她回教后也再没来找过她。
　　也就在那几天，说不准是什么时候，六泉剑就又好端端的挂在了风墨的房内，仿佛它从未丢失过一样。
　　与此同时，赵家与寒家门人死亡的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江湖上豪杰人人皆知，更是因为那奇怪的伤口，事件的矛头直指清辉教。
　　一时间江湖上流言四起，人人对清辉教唾骂不绝。
　　“真没想到，清辉教主竟是这样的人，这凭是人想要的东西，他什么没有？相貌，文采，武功，钱财，权势．．．真搞不懂，他为什么做出这种事！”
　　“嘿―――为什么？要我说，权势这东西就跟银子一样，有多少你也不嫌多，你想想，云家已经没了，弄垮了赵家和寒家，他不就能独霸武林了么。”
　　“这么说可也是，风家是四大家族之首，他风墨的武功又那么强悍，弄垮赵家和寒家，他不是没这个理由，也不是没这个胆量。”
　　“要我说呀，云家满门当时不也死的不明不白的么，这事八成也和风墨这贼子脱不了干系。”
　　“我说也是，那云家掌门武功那样高，云家上下个个也不是吃素的。一夜之间就被灭了满门，除了他清辉教，谁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就是就是．．．”
　　“唉．．．只可惜了风老爷子一世英名，竟生出这样一个没天良的逆子。”
　　“咱们决不能让他的野心得逞，要维护武林正义。”
　　“对！”

　　三月中旬的一天，众门派围攻清辉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