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了如雪》木叶子.

15、错缘 错爱

　　她就这样傻愣愣的，带着一点点的小心仰头看着身前的陌生人，直到那人慢慢蹲下来，抿着唇角表情平淡的看着她一张哭花的小脸。
　　他一蹲下来，她也便看清了他的相貌，顿时惊讶的微微张开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人．．．
　　没错，他黑黑亮亮的的头发上面被束起来，戴了一个华贵的冠饰，后面的部分披散着，轻顺若流烟，他的喉间，还有一个凸起的小疙瘩。娘亲说过，这样的人就是男人，和爹爹，哥哥一样的男人。
　　可是爹爹哥哥就算再漂亮十倍，也抵不上面前的这个人。
　　那人眨了眨眼睛，盯着她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哭成这样？”
　　那人的声音也是那样好听，轻轻的，淡淡的，低沉而充满磁性。紫貂抽了抽鼻子，小声嚅嗫道：“我把娘亲弄丢了．．．”
　　那人微微拢起了眉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
　　她再不敢看那双漂亮的眼睛，紧紧低着头，继续小声嚅嗫：“爹爹，娘亲，哥哥．．．我把他们都弄丢了．．．”
　　那人的声音突然插过来，带着一丝急切：“紫貂！你姓季，你叫季紫貂！”
　　她惊讶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随即她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哭着摇晃：“你一定认识我爹爹，对不对？你带我去找他，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
　　那人拉起她，轻声道：“跟我来。”
　　他在前面走的挺快，紫貂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跟上他，跌跌撞撞跑了很久，才来到一所很大的房子前，房子前面站满了佩刀的侍卫。那人提步进了房子，她只得跟着进去，才发现房子里很漂亮，装饰着很多明亮亮的，她从未见过的东西。大堂正中有一把很大的雕刻着祥云的木椅，椅子上坐着一个看起来与爹爹年纪差不多的男人。
　　那人冲着椅子上的男人行了一个礼：“孩儿见过爹爹。”
　　她不知道椅子上的人是谁，但看到他华贵的衣饰，她知道他一定是这里的主子。听娘亲说过，他们一家，都是卑贱的奴，要安分守己，见了主子一定要行礼。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跪下去，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再抬眼。
　　“墨儿，这小丫头是谁？”
　　椅子上的男人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沉威严，却不让人觉得恐惧，反而有一点点的慈爱和温和。带她来的那人上前一步，朗声道：“爹，这是季叔叔的女儿，她叫季紫貂，儿子刚刚去花园，在墙角碰上的。”
　　“哦。”椅子上的男人应了一声，转向她，声音很温和：“丫头，你起来吧。”
　　她站起身来，眼睛偷偷的往四下里瞧看，瞄了一圈，却没有看到爹娘的身影。
　　“你是季玄的女儿？”
　　她正在殿中偷偷查看着，忽然听到男人提到了爹爹的名字，心中一惊，猛地抬起头来，连连点头：“是是，您认识我爹爹，那我爹爹呢？他怎么不来接我？”
　　男人的眉头忽的一皱，眼神闪了闪，冲她招招手，黯然道：“丫头，你过来。”
　　她茫然的向一直站在旁边的那人看了一眼，见他正冲着自己微带鼓励的点头，便大着胆子向那把椅子一点点靠近，靠近．．．
　　走到男人身旁，紫貂又垂着头不敢动了。
　　男人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和道：“丫头，记住，你爹爹是大英雄，我清辉教的大英雄。你是英雄的女儿，要以你爹爹为荣，懂么？”
　　她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男人忽然向她微笑：“紫儿想不想当英雄？”
　　“当英雄是不是就可以保护娘亲？”紫貂听到这话一下抬起头，闪着大眼睛，笑了。
　　男人愣了愣，眼中飞快的闪过了一抹黯然，但随即他便又微笑起来，轻轻“嗯”了一声，道：“成为英雄，便可以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
　　“唔．．．那想。”
　　看着眼前天真的孩童，男人顿了顿，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指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人道：“以后，你就跟着他吧，从今以后，你便是我清辉教少主的丫头了，入我清辉教，便要忠字当头，学你爹爹当个大英雄，紫儿懂么？”
　　她仍旧是似懂非懂，却还是点头，末了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爹爹，娘亲，还有哥哥？他们都去哪儿了？”
　　“他们．．．”男人微眯起眼，欲言又止，半晌方道：“等你当了大英雄，就能见到他们了．．．”

　　那以后．．．
　　那以后她就变成了清辉教主的独子，清辉教少主风墨的丫头。当年五岁的自己不谙世事，还常常抱着当大英雄的幻想，可是渐渐长大后她终于知道，就算当真成为了英雄，爹爹娘亲，也是再不可能见到的了。
　　他爹爹季玄，跟随清辉教主将近十载，却在一场生死关头的打斗中，为保护教主而丧命，当时跟着他的哥哥也惨遭杀害。而娘亲，在听闻夫君惨死，爱子早夭的噩耗之后，悲恸过度，竟也就这样弃她而去。
　　当时她跟着娘亲来到清辉教中探望教主夫人，正在花园中玩耍，便听到好多人在喊：“教主和少主回来了！教主和少主回来了！”
　　娘亲让她在花园中等候，便急匆匆跟着人去迎接了，没想到，那竟就是她见娘亲的最后一面。那次连同教主和少主一起回来的，便是那个改变了她今后命运的噩耗。
　　而少主．．．哦，现在是教主了，那时的他才十四岁，那时他还拥有着最暖人的笑容，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长长的睫毛也随着弯起来，那柔和的弧度总让她暗自庆幸，遇上这样一个主子，是自己命好。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得很少笑了。
　　到现在，几乎从不再露出笑容．．．
　　原因，她其实最清楚。
　　她跟了教主十二年，这期间，她一直是风墨的心腹。风墨从不与人交心，就连大管事徐林，对这个古怪的教主也是一点都不了解，可她，却几乎知道风墨所有的秘密。
　　风墨对她的信任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不过她知道教主的性格，只要是他认准了的人，都不会错。
　　自己这条命早就给了他，发誓一生跟随他，只要他好，便什么都够了。若论背弃与欺骗，这种事她无论如何不会做，教主，也正是看懂了这一点吧。
　　前任护法步摇，在旁人看来，那是教主最得力的手下，最为信任的人。清辉教中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但是没有人知道，她这个伺候笔墨的小丫头，才是知道教中最多事情的人，是教主真正的，唯一的心腹。

　　六年前，教中忽然来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是一个女孩，相貌并不算出奇，顶多是清秀。可她却有着一双美到惊人的眼睛，美得让人不敢相信，那双眼，真的长在这样一张平凡的脸上。
　　她隐约感觉到，教主似乎对这个女孩很好奇，但却又总好像是在逃避什么。观察了很久她才发现，教主总是在避免看她的眼睛，那双美丽的不像话的眼睛。
　　后来，教主暗中授意，让她接近那个女孩，最后甚至搬过去，与那女孩同住。
　　她从步摇口中知道，那女孩叫柳昔云，比她要整整大上六岁。与女孩住在一起之后，她便开始叫她姐姐，而女孩也始终像一个姐姐那样，照顾她，关心她，事事处处护着她。
　　教主吩咐她暗中观察女孩的举动，随时禀报。
　　她照做了，没有问原因，因为那是他吩咐的事，她无条件听从。
　　后来．．．后来她知道，姐姐渐渐喜欢上了教主，并且，爱的一发不可收拾。
　　而教主对待姐姐的态度却一直很奇怪，冰冰冷冷的，面无表情声音漠然。姐姐侍奉他尽心尽力，他却始终摆出一张寒冰脸，若在不经意间与她对视一眼，还会皱起眉头。
　　姐姐没有说什么，但她知道，她的心里很难受。
　　两年前，姐姐做了护法，那之后不久，寒家三公子莫名其妙的找上了她。
　　她记得当时自己在犹豫，到底应不应该将这个消息告诉教主。他对教主向来是毫无隐瞒的，可是姐姐对她实在很好，她怕将这件事说出来，会对姐姐不利。
　　因为，自从封了护法之后，教主对待姐姐的态度，渐渐的转变了。
　　他仍旧将自己放在姐姐身边，但目的却不是继续窥探她，而是．．．
　　她很清楚的记得那一天：
　　那天姐姐来给教主送披风，天刚刚下完雪，教主却固执的不肯穿，两个人僵持了很久，最终披风还是被教主留了下来。
　　姐姐离开了，教主便把自己叫进屋子，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手心里便突然被放进一个物体，触手是温热的光滑，她低头去看，是一个红色的玛瑙小瓶，瓶身上是缠枝梅花的图案，一片雪白盛开在通体的殷红之中，分外动人。
　　她疑惑的抬起头，却见教主只是将视线拉向了远处，缓缓道：“这是上好的驱寒药，你快些回去，在她赶去弱水堂之前，给她敷在膝盖上，驱驱寒气。”
　　她转动着手里的小瓶，左看右看，依然不解。
　　风墨转过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再不走，便赶不上了。”
　　她愣了愣，没有多问，行礼退去。风墨的声音忽然自后响起：“记住，不要说药是我给的。”
　　那之后，风墨趁空便会经常将她叫去，询问姐姐的近况，他知道姐姐悄悄修炼各种奇怪的武功，所以会有经常的内力反噬，便给了她一种奇怪的药，让她悄悄混进食物中，让姐姐吃下去。
　　她照做了，那以后，可怕的内力反噬果然好了很多。

　　教主的凝海九天已经练到了第九天，本来无需再看什么心法，那次他让姐姐去弱水堂取来凝海九天的心法，不过是想让姐姐知道，教中有这样一个宝贝罢了。
　　至于原因，是那次武林盟会上，姐姐与邢陌天比武时，使出了水莲花。
　　凝海九天，这种至阴至寒的武功，如若真的练到第九天，便几乎可称得上是无人能敌。但若想修炼起来，谈何容易。
　　姐姐却不知从哪里看来这水莲花的招式，使起来倒是有模有样，只不过代价便是那一口一口的鲜血。所幸江湖上识得水莲花的人少之甚少，毕竟会用的人便是凤毛麟角，要不然，又是一场大风波。
　　那一次，姐姐昏迷了半月，教主时常来看她，默默运输内力为她治伤，却极力吩咐自己万不要让她知晓。
　　要来凝海九天的心法之后，教主把它放在书房中，并安排姐姐去打扫书房。
　　堂堂的教主护法，去打扫书房．．．．．．
　　这场“偶遇”安排的，会不会太蹩脚了一点。
　　姐姐看到了心法，并且就像教主预料的那样，抵不住好奇和诱惑，拿下来细细研读，默默领会。
　　只是有一点，教主没有预料到。
　　那就是姐姐会如此的急于求成，默记了一遍口诀，便以为已经领会了第一天玉水诀，开始修炼第二天，寒池映月。
　　当年教主修炼这门武功时，速度已经算是极快，但第一天，还是花去了七天的时间。姐姐到底是因为复仇心切，还是把这门奇功想得太过简单。
　　凝海九天至阴至寒，故修炼时需得尽全力护住心脉，否则一不留神寒气入侵，重者毙命，轻者武功尽失，经脉俱乱。因此没有打好足够的根基，一般人轻易不敢尝试。
　　果然，当书房门被拉开的那一刻，她看到的就是姐姐被风墨搂在怀中，风墨眼神有些涣散，唇角挂着一抹殷红，神情却很专注的盯着怀中昏迷不醒的人。
　　风墨及时救下了姐姐，拼尽全力，方保得她毫发无伤，而自己却被至阴至寒的凝海九天所伤，功力狠狠的打了个折扣。
　　但他却坚持不肯离开，这一次，姐姐昏迷了一个月，他在旁边陪了一个月，寸步不离。
　　什么时候，教主已经在姐姐身上，倾注了如此深的感情。
　　所以那时才犹豫着是否要把寒笑言的事情说出来，若因为这件事打破这份感情，姐姐这许多年的守候，就全都落了空。
　　她想瞒，但很快她便明白了，没有什么事情是教主不知道的。
　　但是教主没有问，没有生气，没有反对，暗中对姐姐更加关心，明里，对姐姐的态度却愈加冷漠，甚至连看一眼都显得多余。
　　所以他摔碎了那碗芙蓉羹，同时摔碎的，还有姐姐曾经炽热的心。
　　真的不明白，明明深爱，为何要推开。明明牵挂，为何不说出口。明明已经知晓的真相，为何不索性戳破。
　　姐姐，教主，一个隐瞒身份，却未曾瞒住，一个隐瞒感情，瞒得无比成功。
　　就像一条红线，命中注定要将两人缠绕，可是翻过山，绕过水，经过日月星辰的打磨，分分合合，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