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魂商》烺煌

2、第一章

　　我右脚才踏入初重楼，店小二冬贵马上迎上来，「阿卡先生！您老好久没来了！」

　　闻言，我刚想跟上右脚的左脚一抽，身子拐了拐，「冬贵哥儿，我的确有一阵子没来了。不过啊，我哪里『老』啦？」

　　我瞥看冬贵憋着脸想笑不敢笑，「冬贵哥儿，又是你虞老板教的吧。」老板跟我相熟，爱开我玩笑，连带手下的人都被教坏了。刚巧冬贵新来不过两三个月，就特别听教。

　　冬贵嘻笑声搔搔头，没承认也没否认，「阿卡先生请随小的上二楼，您惯坐的雅间都为您留着呢。」

　　初重楼，阴间京师永原城三大酒楼之一。

　　初重──初见若如重逢。阴间初见，谁知不曾相交阳世？初见，也许亦是重逢。好一个名字！

　　初重楼日日门庭若市，客流不息，我却能有一长期留用的雅间，全因认识初重的老板虞玥。初重的好生意不只因酒菜味美价钱公道，老板也是活招牌一个。人貌美、心思玲珑、为人爽朗又好客，不少客人都是慕她的名而来。

　　「冬贵哥儿，虞老板今天在店吗？」我把拐杖傍到桌边落坐。

　　「不，老板今天没来。」冬贵推开雅间几扇窗，又为我张罗茶水，「不过她有说过您老大概这一两天会来，特别吩咐小的要好生招代。」

　　虞玥果然心思细敏，算准我忙完生意定要来初重吃顿好的。如果她不说甚么以客为尊、硬让手下称呼我「您老」的话会更好。

　　「冬贵哥儿，别再『您老』、『您老』的叫了。」我睨了冬贵一眼，「给我写几个精美小菜吧。」

　　「好，小的这就去。」冬贵笑了，机伶退下。

　　我呷了口茶，闲适地从二楼看街景。摸了摸腰间沉甸甸的钱袋，我满意的笑开。

　　这阵子生意忙得很，皆因阳间突然来了场大水灾，死了数千人，于是沽魂商纷纷出动，好为各地的逆岁官「分忧解困」。难得有此机会我阿卡先生自然不会错过，马上走访灾情最严重的两县，并一次过谈了共十五万的生意。

　　别误会阿卡先生我是会坐地起价的奸商，在这种紧张时期要为逆岁官凑足死魂绝对不是件易事，即使是阿卡先生我也下了不少功夫才能从冥府那边要足数，所以逆岁官们都是笑容满脸的付我钱啊！

　　于是忙完生意之后，这天我回到永原老家休息休息。

　　「阿卡先生，您要的小菜到了。」一会冬贵端来几个盘子，「红烧鹅掌、芙蓉酥、干烧鸡脯、糖醋鲤鱼……」

　　桌上的佳肴令我眼前一亮，居然全是我最喜欢的菜式。

　　「先生喜欢吗？」冬贵大概见我神情欣喜，就满满一笑。

　　我急不及待吃下一口鹅掌，滑腻的肉香从舌尖散开；难怪人们都说民以食为天，一餐精致的饭菜抵得上半个月的辛劳。

　　「满意极了！」我一手执起茶杯，筷子则开始向其它的佳肴进军，「冬贵哥儿，这些都是虞老板为我挑的？」虞玥果真如此懂我口味？难怪她家酒楼客似云来。

　　「这倒不是。」冬贵莞尔应话：「这些菜都是一位姑娘为爷您点的。」

　　「姑娘？」究竟是谁能把我的口味抓得这么准？

　　「不就是站在先生身后的姑娘嘛。」

　　我刚喝下口茶，闻言还来不及回眸，一只纤纤玉手就搭上我的肩头，「没想到阿卡先生会这么想念奴家呢。」毫无预警的，一阵阴风从颈后吹起，吓得我把口中的茶水全数喷了出来，洒满一桌。

　　「哎呀，阿卡先生好脏哩！」我无暇理会冬贵脸上强忍的笑意，只留意到那把自我背后传来的酥酥软软的女声。

　　「冬贵哥儿是吧？你去忙吧。」身后的人见我无意回头，自动打发掉冬贵，径自走到我对面坐下。

　　「阿卡先生不敢看奴家的脸呢！」

　　我狠狠抬起目光，对上面前那张绝色容颜。

　　瓜子脸庞，淡扫娥眉，黑眸黝亮似墨，美目流光，肤色晶莹如玉，一身淡蓝罗裙，清雅非常，好一位佳人──这是别人的心声，例如冬贵，我有注意到他离开前至少回头两次。

　　见我只是盯着她看没作声，美人小手托着粉腮，柳眉轻皱──看得我背后一阵恶寒，「阿卡先生不待见奴家吗？」把我说得像个负心汉似的。

　　别说阿卡先生我不懂怜香惜玉，我只是太清醒；美人怨念的瞅着我，我却没看漏她嘴角那抹得意的浅笑。

　　挑了挑眉，我决定直接跳过我待不待见她这个无聊问题。

　　「妳怎么会在这里？」我啐了声，把鹅掌当作对方的手掌狠狠一口咬下。怎么鹅掌忽然会变得硬绷绷？又咸又冷，难吃死了！

　　她抿了抿唇上的丹红，好笑地看着我跟鹅掌搏斗，「奴家听闻阿卡先生做完生意回城嘛，就赶过来会会先生。」她忽然黯下脸色，「先生果真不喜见到奴家吗？」

　　她的声调够恶心的；我打了个寒颤，放下筷子，「要命的，妳够了吧，别再自称『奴家』好不？听得我都要吐了！」

　　她俏皮一笑，没作声。

　　我冷哼了声，喝下口茶好冲淡咽喉的咸涩味，「妳为甚么会在这里？黑白无常呢？」

　　这下换她轻啐了声，嘟着嘴，「他们还能在哪里？黑的当然是在殿里办公，白的还不是在哪间酒楼流连忘返？」

　　「流连忘返？是指妳吧！要不是妳老往外跑黑白二使会那样辛苦？」我扯了扯唇角，「不过这次还是被妳分身跑了出来啊！」

　　就见她绽开了笑，「人家急着想要见你嘛！」她见我一脸鄙夷，双眸流光一转，轻笑道：「我听说先生刚做了两单大生意，真替你高兴呢！二千八百七十一个死魂啊，绝不是个小数目呢，可是阿卡先生你一开声，冥府马上就着手为你准备了，可见先生你在阴间是多么有地位啊，连冥府都要礼让你三分哩！」

　　她绝对是故意的！

　　我瞪着她碍眼的粲笑，压下嗓音问道：「够了吧，妳到底想怎样──閰王君？」

　　她不怕身份招摇，我还不想被人知道我跟她相识哩！

　　閰王君无视我黑脸，径自笑得花枝乱颤，「先生，奴家是『女』的啊！阴间里谁不知閰王老爷是个翩翩公子爷呢？」

　　我发誓有天绝对要这个可恶的閰王君好看！

　　「妳信不信我就在这里叫一声白无常，然后换妳被禁足，一个月不得踏出冥府半步？」哼，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妳猜是白无常来得快？还是妳闪得快？」

　　果然就见她的笑容冻结在唇边，「阿卡先生你还真狠啊，都不想想当日是谁破例让你自己起名哩！」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啊，同样的，有人也不想想曾要把我的名字拿去送人哩！」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真是孽缘！当初就是为了摆脱生前的名字而惹上閰王君。说他是冥府之首，实则是个任意妄为的变态，老爱让那副威风凛凛的木头躯壳坐镇閰魔殿，再用女性的分身在外边招摇；可怜了他身边的黑白无常，不单要忙冥府公务，还要往外跑好赶在女閰王惹事生非前把人逮回冥府。

　　「喔？是谁有胆把『阿卡先生』拿去送人？」

　　她居然还敢跟我装蒜！我故意拉开嗓门喊道：「白──无──」

　　「哗！」她一吓，慌忙开声打断我。

　　白无常的神通广大閰王君是最清楚不过的，这下若真的给逮住，往后一个月，不，恐怕两个月她都会被锁在閰魔殿里，与生死簿和公文为伍。

　　「哎呀，陈年旧事提来干嘛。」閰王君陪着笑得勉强，「阿卡先生真无情啊，奴家当初只不过随口说说嘛，又怎想到无名小鬼会当真呢？奴家一直很敬重先生啊，所以绝不会……」

　　我觉得我额角的青筋就要暴跳而出，「够了，妳有甚么目的直说就好，别跟我唠叨一大堆有的没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若不是要跟我套交情，閰王君会准备那一桌好菜，还跟我话旧？

　　「我就知道阿卡先生好说话嘛，都不用……好好好！我直说、我直说！别瞪我，人家会怕啊！」

　　她伸手印了印眼角那颗根本不存在的泪珠，「其实──其实我想请你替我去逮个死魂，那是个该发往地狱受刑的死魂，途中却被他趁机逃跑了。」

　　我冷哼，睨她一眼，「冥府的鬼差何时变得如此不中用啦？为甚么不派他们去逮人？」

　　「哎呀，那死魂狡猾非常，连鬼差都被他摆了一道哩。」她瞅着我，一脸谄媚，「而且阿卡先生捉鬼的技术比较好，我当然要委托先生去办啰！」

　　「哈！」我把眉头高高挑起，「阿卡先生我是『沽魂商』，不是『捉魂商』！」

　　她低眉顺眼，依旧讨好，见我还是没放松的意思，调头看往窗外，半晌又缓缓接话：「若派鬼差去逮他，即使他避过魂飞魄散，恐怕都避不过无间地狱了。」

　　无间地狱？那就是永不超生了！

　　想了片刻，我闷啐出声，「我就知道妳不会那么积极替我凑足那二千八百多个死魂，果然是有阴谋的！」

　　但见閰王君一脸哀怨，「先生别这样看我，人家好歹也让你赚了十多万両吧！」

　　我执起筷子伸到干烧鸡脯里搅着；菜都冷了，连带破坏了我的好心情。都怪閰王君！

　　「废话少说，留下那人的名字就行了。」

　　「那人叫王福。」她听了美目一亮，马上掀唇笑开，主动替我添满茶，「来来来，让我多说一些关于他的事给先生听。」

　　她正想开始她的长篇大论，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走道紧接响起隆隆的脚步声。

　　「说故事吗？我恐怕姑娘时间无多了。」我看着她愕然的表情，挑眉咧嘴贼笑，「话说刚才妳那声『哗』的同时我也叫了最后一个『常』字。」閰王君一脸难以置信，当下娇容失色，青白了脸。

　　雅间的门猛的被推开，我应声抬眸，看了看停在閰王君身后的白衣男子，只见那人的脸色比茅坑还要臭，两张脸色一黑一白刚好成了个强烈的对比。

　　「属下来迟了！閰、王、君、上！」

　　好冷啊！

　　嚼着一口芙蓉酥，感觉味道又忽然变好了；我强忍着想要向上抽搐的嘴角，朝閰王君举杯一敬，「祝您往后不短的日子能过得非常『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