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魂商》烺煌

3、第二章

　　如果当初知道会面对这样的情况，就是用刀驾着我的脖子，我都不会答应閰王君替他逮人。

　　残月当空，山风阴凉，古人有云月黑风高，是夜正适合群魔乱舞。

　　「呜……呜……」远处的人听闻这阵鬼哭会怕得陪着哭吗？

　　我不晓得别人怎样想，不过我自己几乎就要哭了。

　　我把拐扙抱在胸前，无奈地看着赖坐草地上的胖鬼正在号啕大哭，而且虽然已维持了一段时间，但他姿势没变，哭声更没丝毫减弱的迹象，只一味本事地、全情投入地自个儿哭得起劲。

　　其实我有点搞不清眼下的状况。

　　话说四天前我打听到王福原来已逃回阳间，连忙尾随追踪了三天，今晚终于让我堵到人，呃──堵到鬼。可是我们才面对面，我还没机会开腔，他就忽然刷白了脸色，骨碌坐在地上就哭起来，而且哭得声泪俱下、声嘶力竭、声势浩大……总之就是那种让我错愕之外还是错愕的哭法。

　　见他哭得那么凄厉，我心里不禁问：我有长得那么丑吗？连鬼魂看见我也会哭？我承认没长得像閰王君那么俊美，不过过世时会让人叹一句「英年早逝」的我还不该落得天怒人怨吧？虽然无论走到哪里都手执拐杖，但那不代表我是残疾或者行动不便，那只为了维持我的专业形象……咳咳，好像扯得太远了，总之我只想说一句，我相信我的长相绝不是驱使他在看见我之后会痛哭的原因！

　　完成了心理建设回过神来，发现他仍旧哭得没完没了。

　　我的天啊，我的脚都酸了，站姿换了好多个，耳朵都快要结茧，他都不会累的吗？嗓子不会哑吗？

　　头顶的月影缓缓西移，提醒着我已跟他耗了大半个时辰，但我们居然还未切入主题！

　　不！根本没尝试过切入主题！

　　浪费掉那么多时间让我心情变坏，于是在耐性用罄之时，我握了握手中的拐扙，缓步走到他的身前，然后深呼吸口气，用尽力气朝他吼出一句：「你给我闭嘴！」

　　我的确很用力，喊得喉咙都痛了，连地上的胖鬼都吓得一时收了哭声，直盯着我发愣，空气中只剩下自群山间缓缓传来的回音──你给我闭嘴、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你闹够了没有？」我居高临下的睨着他，摆明一副「你有胆再哭的话我就要你好看」的恶相。

　　他哆嗦了一下，不过在我凛冽的目光下不敢造次，唯有僵在地上打着寒颤。

　　我轻咳了下，「你是王福？」可恶，喉咙还是痛。

　　他本来想要摇头，但见我冷眸眯了眯，吓得马上点头招认。

　　「你阳寿已尽，閰王老爷也判了要收你入地狱，你竟敢伺机逃离阴间？」

　　「我──我不要下地狱啊……」

　　「王福，閰王老爷判词已发，谁也改不了，你私自逃走若被逮到，要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的！」他听了脸色更青白几分；还好荒山野地并无活人，不然他这副模样在月色底下、阴风之中绝对是惊吓度十足。

　　圆滚滚的眼泪从他满眸惊慌中倾泻而出，滑过同样圆滚滚的肥脸滴落地上，「鬼差大爷──您放我一马吧！」

　　一声「鬼差」听得我傻了眼。我低头看了看自己，鬼差──我像吗？冥府的鬼差都要穿官服的，他居然还会错认？大概是吓疯了吧。

　　我还在微微出神，没想到他下一句说话就把我游走的心思全部叫回。

　　「鬼差大爷，只要您肯放过我，我保证不会让您空手而回的！」

　　好样的！一边说我是鬼差，居然还有胆贿赂我？果然是初来报到的新鬼，因为只要是在阴间待过的鬼魂都该知道閰王老爷最忌讳冥府差仆跟鬼魂私厢授受，若果东窗事发，不论阶级一律严惩。

　　无可否认，那个叫人吐糟的閰王君间中也挺得我心。不过我才不要让他知道，因为不用脑袋都想象到他那一脸嚣张的笑。

　　他见我没有反应，就吞吞吐吐的继续游说，「鬼差大爷，您就行行好心，放我一条生路吧，我会报答您的。」

　　王福瞟他一眼，心里鄙夷的闷哼一声。虽然他被追赶得一身糟蹋狼狈，但仍可看出身上衣料是上等货色；不过他一脸蠢样，遇事只会毫无形象的大哭，还有那以为有钱就能解决任何事的性格，我马上就把他纳入阳间那些纨绔子弟一类。

　　我想起一句「穿起龙袍都不像太子」，那些贵价衣料穿在他身上太浪费了！

　　「你想贿赂我。」我敛神开腔，不是发问而是陈述，冷冷的话把他钉在原地。

　　「我……」他额角冒汗，眼泪马上又要狂飙。

　　他这副模样令我有点倒胃，连教训他的心情都没了。

　　无意再跟他纠缠，我后退一步吩咐道：「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你起身吧，跟我回阴间。」

　　「我──我不要！」他突然从地上爬起想要逃跑，我早料他会有此一着，就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于出发前特意买的「捆魂索」朝他一丢，下一刻绳索直朝王福飞去，把他拥肿的身子绑住。王福失了平衡，狠狠跌了个狗屎，着地时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差点没地动山移。

　　我从高处睨着他，见他马上又要飙泪，心情更是郁闷，「别再反抗了，惹我发火的话就要你好看！」

　　大概是他的身型过于巨大，一番狼狈挣扎之后还是无法起来，我见再磨下去太阳都要出山了，一时好心就伸手扶他，没想到他居然趁我弯腰之际突然发难，狠狠一撞把我撞飞开去，还一下子就把身上的捆魂索挣断，然后掉头拔腿就跑。

　　「该死的店东，居然拿劣货诓我！」我挣扎着起身，一并拾起捆魂索的残骸，「还说甚么无间恶鬼都无法挣脱！」一边吊念浪费在那束破绳上的廿几両银，一边扶着跌痛的臀部朝王福逃走的方向追上去。

　　天下间任何人被人追都可以逃跑，但胖子和胖鬼有脑袋的话就该选择躲而不是跑。

　　我追着王福走进树林，虽然林里路不好走，但这对追的和逃的来说都一样，所以不消三刻我已见到王福的身影。

　　「该死的你，你有胆再逃，看我怎样修理你！」我朝前方的王福大吼一句，可是还未及行动，脚下突然一滑，然后身子完全脱离我的控制，以一个大字形的跌在地上──满分着地。

　　今天我到底犯了哪个小人，老让我跌个金星直冒，几乎连骨头都要散了！

　　扶稳几乎要掉下来的脑袋，我吃力的坐起身，想看看是啥东西害我跌得仪态尽失，赫然看见一个人头就搁在脚边，而我刚好对上那双没有眼珠子的空洞洞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