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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四章 ...

  •   崔灵安舍弃厂中杂务,成了个彻头彻尾的闲人。
      有时候阎飞看到他无所事事的那样儿,就恨得牙痒痒。他心里也压着一口气,这么多年都是跟崔灵安干,现在自己单干了,他总想做出些名堂来。
      他去了不下十家大型材料厂参观学习,回来之后就一股脑地整改兴庄瓦厂,颁了厂令,加了医疗和保卫科,还重新修改了布局,做瓦流程一条线,大大提升了效率。
      不出三个月,挣的钱又翻了一翻。
      另一方面为了牵制住旭阳,以防其暗中设陷,阎飞主动出击,一连三次把印刷厂留给兴庄的板块转让,他也不要什么好处,随便旭阳怎么胡诌瞎扯怎么宣传。
      这是崔灵安教他的,做事莫宣扬,话多者必死,阎飞想这道理用在厂子发展上也是一样,整天摇着彩旗对外说我有多么多么好,可不就是明晃晃地把四面八方的枪口都聚到自己身上来么。
      挣翻之后,阎飞也没歇着。
      他搞了个送瓦项目,请了专门的建造师给东苄庄每一户检查房顶,漏水的、不结实的、长年累月的旧瓦都换成了他们新研制的青瓦。
      对此,崔灵安就仨字:“整挺好。”
      换瓦的工程运转到崔灵安家,阎飞还特地抽了时间去看,到他院子里这么一瞧,两张躺椅前后摇晃,躺在上面的俩人,正扇着蒲扇,有说有笑地晒太阳。
      “毅杰上周拿了四朵小红花呢。”
      崔灵安把蒲扇放在胸口,举着手鼓掌:“我就说这小子脑子聪明,打小就心细,学上得肯定差不了。”
      “你就净夸吧,”房艾把着蒲扇往灵安肩上一挥,“人家那是跟着姐夫学的,学再好也不是你教的,再说毅杰现在还住大姐家,咱一个月都见不上他几次。”
      “那我就是领进门的师傅,他学好了也有我一份儿功。”
      听着崔灵安那股嘚瑟的语气,房艾笑得更欢,躺椅也随着摇得更深。
      阎飞杵在院子门口,看他们两人闲聊,莫名就觉得气氛和谐又温暖,显得他很多余。
      “你现在过得倒是舒坦。”
      一声不速之音响起,崔灵安撑着扶手坐起,回头便笑:“你咋得空来了?”
      “带人来给你这屋子换一批好瓦。”阎飞回身招手,紧跟着几人搬着锃光瓦亮的瓦片走进院子。
      阎飞自鸣得意地挑挑眉,他抱着胳膊问躺椅上俩人:“怎么样,我整的这事儿不错吧。”
      而事情却没朝着阎飞预想的方向发展,躺椅上,崔灵安和房艾对视一眼,彼此的表情都是显而易见的为难。
      “咋?”阎飞感觉有点掉面子,“上门给换瓦还有不欢迎的啊?”
      “阎飞哥,”房艾从躺椅上起身,跑到阎飞身边,“你带人去下一家吧,我们这房子就算了。”
      阎飞是越听越懵,他现在看这俩人哪都不对劲,说话气氛不对劲,做的事也不对劲。
      “啥意思?”他回头看看带来的瓦工,一个个都摇头,表示搞不懂这状况。
      崔灵安眯着眼笑了笑。
      “我们俩不住这儿了,”蒲扇在他手里掀起轻而薄的风,吹拂在脸上,恍如岁月在他的面目上撒了一层霜,崔灵安抱歉似地一笑,“我们是想着,去毅杰现在上学的那地儿附近买个房,好照看着他点儿,这边房子……还有厂子那边就都不回来了。”
      这个决定不是一时兴起,崔灵安和房艾想许久了。
      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他们自己。
      股骨头坏死就像颗不定时爆炸的炸弹,要论治病,还是城里更靠谱些。
      可要说更为隐秘的理由——这几年的辛苦打拼,致使崔灵安在村子里的名气骤增,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喊一声他大名几乎没人敢不敬重。
      可这并非崔灵安所追求的。
      曾几何时,他的愿望就是让房艾别再跟着他吃苦,时间滴答走过,旧的愿望满足后又滋生了新的愿望,愿望层层不休,往复不止,继续叠下去永远没有止境。
      等到后来他发觉到强烈的愿望会使他灵魂变形,他才幡然醒悟,慢慢学习着消化那些狂热的渴望。
      这种割舍愿望的挣扎与穷苦时吃不饱穿不暖的艰辛截然不同,他花了很长时间,去学习,去调整。
      这是阎飞所不知晓的,面对崔灵安的决定,他犹疑许久,惋惜着叹气:“可是你们去那边……靠啥挣钱?”
      崔灵安挥着扇面,爽快地笑了。
      洒脱得不像他。
      “笑啥?”阎飞看房艾也跟着笑,怀疑这俩人脑子都有点抽风,“你去那边,除了你大姐谁接济你们,那要是有点啥事,还能指望谁帮你?”
      “有我们俩互相指望就行了。”崔灵安扭头看房艾,眼神里涌出一阵纺纱般的缥缈。
      阎飞感觉崔灵安眼神突然变黏糊起来。
      “至于挣钱嘛,”崔灵安笑容更甚,“随便找个什么活,从头开始就行了。”
      阎飞惊得下巴都收不住了,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随便?从头开始?
      这他妈是脑子被屁给崩了吧?滋润日子不要去找罪受,怕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附体了。
      尤其是这俩人还屁颠屁颠地笑那么甜。
      “你这人……”阎飞气笑了,“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崔灵安这才收回放在房艾身上黏腻腻的目光,回过神来轻咳一声:“也没有,想很久了……正好我走了,厂子里一些事我得跟你交代一下,进屋坐着说吧。”
      “我去泡茶。”房艾把躺椅收到院子一角,跑去倒热茶。
      “来真的啊……”阎飞跟了两步,猛地止住,回过头去交代道:“你们几个搬着瓦去下家吧,这边先不换了。”

      东苄庄村头和几年前相较,早已是改头换面。
      浓密的杨树依傍着东盈河,河水汩汩而流,刷啦啦的水声中还有几抹孩子的笑在飘来飘去。
      崔灵安把最后一个包袱放到车上,顺带缩身坐上车,扭头和开车的师傅打了个招呼:“东西全了,出发吧。”
      “走嘞。”师傅应声。
      房艾是头一回坐四个轮子的车,车子启动,他新奇地看着窗外后退的村庄。
      那个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生活的地方。
      他们走得静悄悄,没有人来送,但看着这条蜿蜒进山里的小路,房艾却有种重要的东西在生命里流逝掉的感觉。
      踏上一条崭新的路。
      窗外熟悉的景色逐渐远去,房艾收回视线,眼神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一条色泽陈旧的手绳圈在他手腕上,房艾摸上去,手指轻轻地搓着。
      “我这条也破了,”崔灵安露出手腕,和房艾的靠在一起,“等到了新家,我再编两条新的吧。”
      房艾愣了愣,点头笑道:“好呀。”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从前房艾恋旧,很多东西都舍不得换,习惯的地方也不愿意离开。现在跟着崔灵安见的多了,他也逐渐明白,没有什么是不在变的,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不断变化着,包括他们自己。
      开车的大哥让他俩坐稳当点,前面路有点颠簸。
      崔灵安应了声好,朝房艾坐近些,手绳贴在一起,下面的两只手暗暗地十指相缠。
      路面不齐,车身摇晃,房艾一颠一颠的,觉得很有趣。他拐了拐崔灵安的胳膊,小声问他:“这样晃着你腿疼不?”
      “这阵养的,腿都快好了。”崔灵安笑眯眯道。
      房艾将信将疑地瞅着崔灵安。
      明明昨晚收拾行李的时候这人还扶着腿呢,明摆着就是还疼。
      “瞎说。”看崔灵安一脸傻乐,房艾赌气说:“反正长你身上,疼不疼的跟我没关系,都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你这到老了我看谁赖管你。”
      崔灵安笑得欢畅,眼睛盯着房艾,下巴还微微对他抬了抬。
      房艾没搭理他,扭过头看窗外风景去了。
      但崔灵安的手把他握得很紧,紧到让房艾有种错觉,就好像在这个变化不停的人世,也还是有一些东西,是从来不会变的。
      正如握在一起的手,牵在心头的挂念,还有说好一起过的一辈子。

      车子行驶得很慢,他们走过的岁月也很慢很慢。
      飞鸟在车边滑翔而过,东苄庄的后山头缩为天边的一条线,正前方是层层叠叠的小楼宇,路的两边鲜花盛放。
      这一辈子还很长。
      房艾转过头去看了崔灵安一眼,却发现崔灵安正在看他。
      于是他便笑了笑,崔灵安也紧随着咧开嘴笑起来。
      笑得如此赤诚。
      一如当年星月之下,一如此刻摇晃车内,一如梦中无比真实的将来。
      一如此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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