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与雀》山月崽

40、第 40 章

　　天上云干涸开裂，头顶上的毒太阳把穹野都烤白了，一切好像在光热里停滞燃烧。牲畜在地上伸舌头喘气，鸟病似的搭在枝干上不动，沼泽泥泞中的蚊子黑压压一片，走兽从洞穴中四散而出...
　　这天有些异象，所以有渔民出身的兵说“台风马上就来了”。
　　大架子卡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奋力前行，人面黄肌瘦，像零散廉价的货物般在车兜里颠簸摇晃。本就是酷暑，旅程又漫长，谁都不说话，半死不活挤在车兜里死寂。潮热闷湿，臭气熏天，人的汗水和粤地重重山峦屏障混淆，化成呕吐物从五脏六腑冲泄而出。好些人都因为中暑晕了过去，而他是唯一保持着神气和活跃的人。
　　“怎么都没人讲话呢…”
　　他向来耐不住沉静，逮到人就聊天，什么都聊，从将至的台风聊到个人出身，把好些兵骚扰的厌烦。到最后见他又说话，他们就索性半阖着眼，也假装于这夏日昏死了。
　　他嫌无趣，就又探出头巴望濠镜坐的车辆，但那车被他们甩在了山头后边，连个影儿都望不到。
　　“伢仔，你唤什么名，今年多大？”
　　那说台风将至的渔民问他，他说他叫王嘉龙，不知自己生辰年月，但今年大抵十七。渔民摇头，说他最多超不多十五，还是个毛头娃娃。他问渔民多大了，渔民说他今年五十四。他惊讶，问这么大岁数怎么还来当兵，还问他可否也是黄埔出身的。渔民哂笑，拿了一把槟榔在嘴里嚼，说他是被强征来的，对打仗一无所知，连枪都不会使。
　　“那你岂不是去送命吗？我以为这边全是像我这样的。”
　　“瞧你说的，你这伢仔去难道就不是送命？人都是血肉做的，谁经得住打？再者，去黄埔的都是有门路，日后不会亲自打仗，都要做官老爷。像这架子车上拉来的全是我这种平头老百姓，种田捕鱼，好端端就被强征了，送去打仗当炮灰。伢仔，你为何这么高兴？”
　　“因为我们能去南澳岛。只要能去外面多玩玩，我就高兴。”
　　“玩？玩什么，单是活着都累，没意思。”
　　说罢，渔民给他了一个槟榔，他放在嘴里尝了一口，一股子昏昏沉沉的腐朽味冲了他的鼻腔和脑袋，他连忙“呸”了出来，说这东西咀嚼起来像人骨灰。渔民戏弄，说这槟榔的苦味还比不上，等到时打仗他就知道人的骨灰咀嚼起来时什么样子。
　　就这么的，他和渔民有一句没一句聊。他从渔民口中得知这剿匪远征军里多是些吃不饱饭的乞丐、挑夫、劳工，甚至还有代替旁人来的卖命鬼，压根就没想着活，给块银元就能把自己命偿卖了。
　　有人犯了杀人罪，他们能替人上刑场掉头；有人服兵役，他们能替人上战场挨枪；就连有人需要冲寿续命，他们也能跳进坑里把自己活埋了。他听闻觉得没什么稀奇的，还说如果真到那般田地他也会这么做，因为他确实觉得人命不值钱，尤其是中国人的。
　　“嗳，洋人的命金贵。中国人除了富翁绅士和皇帝官老爷，都如此咯。”
　　他赞同渔民的说法，而渔民问他是怎么进黄埔的，他说“全靠混”，而且他根本不是念军校的料，屁股在教室板凳上坐不住，也不服从严苛的管理规矩，所以总是挨各路教官的皮肉训罚。
　　谁都看他不顺眼，又是掴掌又是挨鞭又是脚踹，但他无所谓，照常玩乐，翘课，闹事，摸鱼，斗蝈蝈...哪样都少不了。他问渔民是否知晓王教官，渔民说他清楚，就是带队领兵的那个。他戏称王教官是“王阎罗”，但又说王阎罗其实是一众教官里最心慈手软的那个。
　　“老王，老好人，刀子嘴豆腐心。我犯了好几次事，他愁归愁，气归气，最后还是向着我。虽然我总和老王对着干，但我可喜欢他了！唉，老王以后要是能当官带兵就好了，等出去我就给他卖命。不过我要被黄埔开除了，老王还要我吗？可能濠镜更适合当军官，他看书多，也耐心...”
　　就这么的，他和渔民聊了一路。
　　空苦的时间被打发的飞快。翻山越岭，几个昼夜过去，车最终到了汕头沿海，而车上的兵都疲垮了，包括那渔民。他回头张望，见还有好些临近部队是步行过来的，每个人都破败不堪，沧桑疲惫，好像光到海边就已然耗光了他们的所有气力。
　　夕阳西下，傍晚时风，海风变得迅猛。云起来了，涛声阵阵，布满阴霾，蓝白色的水纹一阵一阵高卷，重重拍在礁石上，势勇激起千层浪。
　　“呜——呜——”
　　那远处隐隐约约的岛屿海山像奇异的兽，潜伏着，横卧着，呼啸着，暗中窥察着那些整顿的兵卒。他站起身，感受到铺面的凉意，遂轻快的翻身下车沿着海岸奔跑，一路搜寻，额头碎发飞舞：
　　“濠镜！你在哪——！”
　　绕过几多队伍，他见了濠镜。濠镜精神头俨然不大好，蔫蔫的随部队安营扎寨收拾行装。他被分在了李立川领导的川军部队，周遭都是些嘈杂的四川口音。见他，濠镜问他怎得还如此精神，他反问濠镜怎么成这幅模样。
　　“坐车时间太长，晕，且干呕了好几次。”
　　濠镜回了，不理他，继续无精打采收拾他身边的大黑匣子，上面缠着好些线。他问这可否是用来接听情报的家伙什，濠镜点头。他又问濠镜怎能分清匣子上那些错综复杂的线和指针按钮，濠镜说这就是他一直在学的。
　　“这难道就是美国佬产的924号长波机？这和日本人弄的有什么区别？我感觉这黑匣子更复杂了，波及范围真能有10公里吗？”
　　他想伸手摆弄上面的旋转按钮，却被濠镜伸手制止。
　　“别弄坏了，我还没调配好。”
　　“濠镜，以前的人怎么打仗的？你知道的多，仔细和我聊聊呗。”
　　“招手，或者全靠喊。”
　　“好罢，你现在全然不想搭理我...你做你的事，我找老王去了。”
　　他见濠镜无心思与他搅和，遂转身又跑，搜寻长官们的行车在何处，而后一眼就看到了拄着拐杖的王教官，他显然在和其余的领军吵。
　　潮汕本地部队，广州部队，川军部队，还有零散军...这些队伍领军各执己见，但大多都是坚持先剿再安。王教官坚持先要商定安匪，并且主张先派人上岛谈判，但其他人态度相当强硬。
　　“岛上相当一大部分都是被匪寇控制的原生民，我们应当随他们先行谈判，不应直接乘船开火，否则一来打草惊蛇，二来伤及无辜。”
　　王教官争执道，旁人不屑。
　　“南澳岛，这是寇贼的军事基地岛屿，上面的民能好到哪里去？全是寇贼之辈，就算给他们改过从新的机会也会反咬一口，不如快刀斩乱麻暴力反杀，直接剿他们的措手不及。”
　　海风煽动的越来越大，他听他们争辩也愈演愈烈，最后几人不欢而散。
　　王教官丧气眺望海边压着的乌云，猛地捡了块小石头投海里撒气，咒骂了一句“妈了个巴子”。石头迸溅出了一小片浪，很快就随浪涛消逝了，没留下一丝动静和痕迹。
　　“老王，我来找你了！”
　　王教官回头见他，招手打了招呼，问他如此颠簸后怎还欢快，他疑惑，问为何谁都这么说。
　　“因为...谁知道呢，嘉龙，欢快是好事。人活一世，老丧脸做什么？”
　　王教官没给他确切答复，他把拐杖一扔，坐在沙滩礁石边开始拆卸腿上的夹板，一边拆一边说“碍事东西”，好像那夹板是与他意见不合的阻碍似的。拆完，他发现王教官其实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老王，你腿好了？”
　　“大半个多月，早好的八九不离十。我看充其就是筋错位这类的小问题，那中医还硬要说什么正骨，怕是想多收些钱...切，我看正的不应该是骨，应该是军队纪律规矩，还有人心。”
　　王教官对各部队之间的扯皮不甚愉悦，他追求效率，喜欢横刀阔斧办事，再加上以前狂惯了，性子底色终究改不了。他盯着席卷的海浪，拿出挂在脖子上的行军壶，抿了一口，又把那壶给他。
　　“喝吗？壮壮胆，省的稍等会上船吓得尿裤子。”
　　“呵，你也太小瞧人了！”
　　他不屑，但也接过来喝了一口，辣的直吐舌头，赶忙还了回去。
　　“呸！你怎么在水壶里偷着灌白酒呢，老王！我回去就给美术老师告状，让他训死你！而且这东西一点都不好喝，烧灼的我胸口疼。”
　　“啊哈，没想到吧？小孩嘛，没怎么喝过酒，当然会这样了。话说我瞅了眼了花名册，你和濠镜可是剿匪队年龄最小的。濠镜还勉强有点大人样，你呢，嘉龙？满脸稚气，真真娃娃兵。你到底多大，该不会和晓梅一样刚满十岁吧？”
　　王教官对他打趣。
　　“我才不是娃娃兵！我是正儿八经能打仗的军人，你不信就等着瞧！”
　　他急于为自己正名，但王教官却没接着他的话说。他掏出一张海岛地图，在他面前晃了几番。
　　“你等着看，他们不去南澳岛谈判，选择直接强攻，那接下来肯定是恶仗。等那边的机枪炮弹轰过来，你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嘉龙。妈了个巴子的，这教官做的可真窝囊...”
　　海风太大了，打火机根本点不开。王教官拢着手在大风势力费劲生了火，不时用手指关节敲着手头边的石头，眉头紧锁盯着那张摊开的一张海岛地图，而他也蹲下凑着看，不知王教官在指画什么名堂。
　　看了一会，张小顺和濠镜来了。王教官问张小顺那些领队最后怎么协定的，张小顺说“他们坚持要直接强攻，但都不愿意听彼此指挥”；他又问濠镜“李立川的川军部队是否乐意当后援”，濠镜说“李立川和川军一直在骂爹骂娘，甚至说要撂担子不干”。
　　“顺子，这剿匪队各自为政，能打的起来仗吗？等上去又是以前老剧情，兵力分散，还没怎得开火，潮州帮一炮过去我们就全没了。”
　　“那怎的办，大哥，要不我再和他们争执。”
　　“争执没用，粤军这边官威太大，川军收编到粤地都不服气。岛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得活泛想。他们强攻，那就攻，他们分散，那就散。过来看地图这边。南澳岛水域宽广，岛礁众多，甲区、丙区这些，都能补充淡水，也能给予藏身空间…”
　　王教官用手指了长山尾、前江、屏山岩、青澳等几个地方，和张小顺详细言说了几句。他听着，大致得知是要分几处兵力上山围剿。
　　南澳岛有几处地方道路平坦，但潮州帮驻兵多，易被反杀；有几处地方虽险要却隐蔽，只是怕是要爬悬崖，总得下来去哪都是手提人头。他还得知当下剿匪队武装船只不够，拉了好些汕头沿海的渔民船只，而打排头的突击班要先乔扮成渔民上岸排查情况——这是最冒险的一支队伍，全员覆灭都有可能。
　　“田忌赛马，切勿用劣势对等海寇优势。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武装船行海漂泊以下海域，直接绞杀落海残寇；运输船各装防守火炮两门，于以下区域火力卡点；渔船突击班，得找好些水性颇好的，大半夜上岛声东击西，接着率兵上高地。”
　　商议些许后，张小顺和濠镜离去归队了，而他急切拉住王教官道：
　　“老王，让我去突击班上渔船，这四周再没水性比我好的了！”
　　他毛遂自荐，但王教官却不同意，说他同濠镜不必上主岛，于小岛礁当后援力量即可。他争执，王教官态度坚硬如顽石，还说他幼稚鲁莽，不知战争之复杂残酷。
　　濠镜顺从不言，但他刺儿头，生来是个性子倔的火炮筒，死活也要冲大前锋，把王教官气的头上冒青烟，撕扯住他的衣领恶言道：
　　“王嘉龙，老子是为了你好，你最好识相些！”
　　“你凭什么！”
　　他朝王教官吼。
　　“就凭我把你当家人，当亲生弟弟，就凭我不想让你死！你第一次打仗，稍稍参与就行了，何必冒险送命？”
　　重重说了这句话后，王教官有些动情了，但又很快转过身背对着他。而他未察觉王教官异样，继续争执：
　　“怎就只许你少年建功立业，不准我翻身作主人打仗？你不是说让我以后莫做那奴隶吗？我夜思暮想就是要亲手推了潮州帮！我要给自己报仇，给所有被潮州帮奴役的人报仇，老王，你要真为了我好，就让我去罢！”
　　他们大吵了一番，两人都声嘶力竭，面红耳赤，最后不欢而散，张小顺和濠镜都劝不住。整了队，他一直坐在岸边咬牙赌气，下定的心思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手心把那石头攥的直戳骨头。
　　月亮爬上来了，惨寂寂照着躁动的海面，第一批渔船队伍约莫还有一阵就要出海。他听有领队的喊“结了婚有老婆孩子、年纪大的先上渔船”，而几个渔民不情愿的被拉扯了上去，包括之前一路和他攀谈的那个。他继续看着，而有一个人走来坐在他身边。他转头，发现是王教官。
　　“还在生我气？”
　　“无所谓，反正你看不起我，总说我是个小孩。”
　　“我不是看不起你，嘉龙...你年纪真的太小了，如果上主岛有个三长两短——”
　　“那他们那些人呢？结了婚有老婆孩子，年纪大了，所以活够了，死了也不相干？”
　　他用手指了那些排着队领军令的渔民，王教官说“打仗向来是这样，没办法完全顾及，只能尽量减少集体中的人生遗憾”。他问王教官“什么叫尽量减少集体里的人生遗憾，那些人明明也想活，根本不想打仗，但他们的人生就于现在戛然而止了”，王教官哑口无言低下了头，他也不再逼问。
　　“老王，我清楚你偏向濠镜。他聪明，比我像大人，不和你犟嘴，所以你喜欢他。”
　　他沮丧道，拿了一块石头扔进海水里。
　　“我只会闹事，黄埔的教官都不喜欢我...不，谁都不喜欢我。我把你当成人生榜样，多想像你一样风光，一样有能耐。”
　　“我哪里偏向他？你们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况且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说过这种话，我也觉得这世上没人喜欢我。”
　　“真的假的？老王，你也能说出这种话？”
　　“不仅说了，还抱着人在樱花园子里痛哭流涕...那天月亮皎洁，一如今日。瞧，嘉龙，你已经比那时候的我有出息了。”
　　他惊愕抬头，王教官指了指月亮，又摸了一把他的脑袋。
　　“慢慢长大吧，嘉龙，你还是少年，但终究也会长大成人。很多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到时候愁苦的可就多了。我现在来是想给你送件东西，你配得上它。”
　　说罢，王教官拿出一柄剑放在他手上，他抽出那剑，见月下寒光凛冽，宛如猛虎的眼。
　　“这是荻虎，当年我兵谏去北平，拿的就是这把剑。我一生最意气风发的高峰盛宴怕也就是这荻虎了。但如今把这些都清理拆卸掉，我才活的更明白了...嘉龙，带着这剑去驰骋吧，自此后我不再阻拦你，你可随他们去渔船。”
　　“老王...”
　　“你的命金贵，对你，对我，对他人都是如此！你无论如何都得活着回来！无论如何！”
　　王教官再三强调，他拿着那荻虎，久久没有回过神。这贵重的剑，到底承载了一个人多少荣光与失意？
　　朱红墙瓦大雪纷飞，东瀛彼岸月下伶仃；奉天旷原鲜衣怒马，苍茫色柔炮火征战；江南烟雨成王败寇，京城朝都举剑为胜；北伐积年跋涉鲸波，低谷怅惘不见残阳。
　　如今波涛怒立，战舰飘摇，狼烟又燃起了，在海月下，那人把荻虎交于他，叫他莫要顾虑，叫他乘风而起——
　　何要作奴隶畏怯？何作英雄而战！
　　风暂时停歇了，净海无波，正好行军好时候。那渔民叹息了，心想此番怕是送命，起船不久，听耳边水声阵阵，一小蛟龙飒爽矫健，于海中负剑而起，一把抓了船木翻身上板进舱。
　　“呵，伢仔，怎是你？你不应该随后方部队——我懂了，你是偷游来的！这潮州帮险恶，被抓了你可是要杀头！这可不比地痞流氓似的随意——”
　　渔民大惊，而他水淋淋的抹了一把脸，正言道：
　　“老伯，如今我可不是地痞流氓，我此番是要当英雄好汉去了！”
　　“大话说的轻巧，这英雄好汉哪是谁都能当？”渔民戏谑道，“不如当奴隶顺心。”
　　“老伯，你清楚潮州帮的奴隶都是什么样子吗？”
　　他拿了船上一截麻绳，做了个圈套系在脖子上。
　　“我清楚，潮州帮的奴隶脖子上都有根绳，像牛马似的牵着，放海市上就能卖。”
　　“牵着这绳子，你假许自己得了一奴隶要卖于他们，这样我们就能平安上岸。”
　　“伢仔，你可真机灵，这法子甚好！”
　　船漂泊了些许时刻，最终于南澳岛长山尾炮台正港口停靠。黑暗里，炮台灯红彤彤亮着，像地狱里魑魅魍魉的眼睛，港口附近全是拿刀的家将海兵。他背着一个装满鱼的篓子，而渔民把他牵着，照着之前他们商议的做了。
　　一班头走来，问这奴隶是哪来的，他顺从回答，说自家老爹抽押片膏子家破人亡，现如今被逼的没办法了，只能来潮州帮卖身。
　　“你能做什么？”
　　“什么都行，小时候只会下海捡蛤蜊，现在会的可多了。偷抢赌，样样精通。”
　　“背的篓子里是什么？”
　　“回班头，全是些刚捕的鱼，用来孝敬您的。”
　　“这小孩有些眼力见，可多加几文钱。老头，钱给你，快走。”
　　班头唤马仔把他脖子上的绳子牵了去后边，他顺从，跟着人去。那时候刚入夜不久，岛上密密麻麻的木房渔屋错落，街巷熙攘拥挤间香火缭绕，而海匪呼唤着岛民们搬运货物。他见状，立即就反应过来了——剿匪队保密工作做的不严，海匪们已经有了风声，清楚他们要打海仗，所以准备祭祀天后祈福。
　　他转了转眼，想到之前看的地图，顿时心生一计，遂立即蹲下身捂着肚子叫道：
　　“哎哟，老爷，我吃坏肚子，快憋不住了...想找地方便...”
　　“哈？真是晦气，急不急？”
　　“恐怕要窜稀！”
　　“小子你忍住，马上要祭祀天后了，可不好在此地发作啊——”
　　马仔一听脸色骤变，赶紧带着他进了一处黑巷子责骂了几句“下贱奴隶，真是该被杀头”，而他嬉皮笑脸，那水蛇眼直溜溜盯着马仔道：
　　“老子可不是奴隶，现如今谁敢杀老子头？只有老子取你们这些主子性命的份！”
　　黑暗里马仔尚未反应过来，而他一把抽出藏在鱼背篓的荻虎抹了马仔的脖子。接着，他又用那荻虎一把利落的斩断了自己脖子上的奴隶枷锁，自言自语：
　　“过去的奴隶随这绳索死去了，王嘉龙已然新生，但却不是靠跪在地上求神求来的。”
　　天上的月亮照耀着，他身体发生了异变。他觉得自己长出了鳞片，獠牙分泌毒液，而他的感官变得灵敏异常，水波气泡听得清晰骇人。
　　外面锣鼓声响了，他收了剑，换上了马仔的红莲黑衣，踩着周遭杂乱的箱子一把翻上屋头，又跳了几下转落到街边混入人群，像那少年侠客，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迎神——！迎神——！四方弟子上香来——！”
　　几尊泥胎木偶被抬上来，它们是镀了金的神佛。噼里啪啦的，签子又响了，生生死死朝朝暮暮，糜糜烂烂浑浑噩噩，神判人的命，人盼神的命...
　　劈了柴火，烧了雨，煮沸岛屿的海，见他们崇高可怜卑微平庸趴在地上祈求叩拜。可是他啊，蛟龙，他是生来自由的，无所畏惧的，是放野无际的。谁敢叫他套上那些神陈旧愚笨无聊庸俗的金壳子，他就伸手打翻他们祭台上的香盘子酒杯子，叫他们看清他是谁——
　　蛟龙出海，荻虎破刃，莫做那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