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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 1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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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女人,男人在莫斯科熄灭自我也是很容易的。
晴朗的早上,一台漂亮厚重的“红十月”钢琴被搬运工人送到了伊万诺夫家里。
这东西是列宁格勒产的,是苏联最著名的高端钢琴之一,但它还有一个更特别的身份:它曾经是斯大林书房的摆件。斯大林闲暇时会在那钢琴上弹和弦,但基本没人听他弹过什么完整的曲目。也许是他不想弹,也许是他不会弹,也许是因为明年他打算把住处从克林姆林宫迁到近郊的昆采沃别墅,可是无论如何,现在这钢琴确实被送到伊万诺夫家里了。
伊万诺夫的“邻居们”对这家钢琴报以热烈关心,他们之中有:“人民委员会议主席”维亚切斯拉夫·莫洛托夫;“国防部长”克里缅特·伏罗希洛夫;“重工业人民委员、□□委员”拉扎尔·卡冈诺维奇;“苏共中央书记处成员”安德烈·日丹诺夫;“外贸人民委员”阿纳斯塔斯·米高扬。除此之外,还有经常出入克林姆林宫但是未常住在附近的“邻居们”,他们对伊万诺夫也抱有浓烈的兴趣,他们之中有:“中央组织部官员”尼古拉·叶若夫;“国家政治保卫总局”根里赫·亚戈达……
每个人都想知道为什么这架斯大林的钢琴会搬到伊万诺夫家里,是因为喜爱音乐吗,还是因为他们颇有艺术欣赏造诣?也许是因为阶级和权力。马克思曾经说过,“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然而,社会主义苏联并没有完全消除“阶级”,甚至进一步固化了“阶级”。以这些莫斯科的“京官”为例,他们分布的地理位置在莫斯科集中且特殊,与寻常市民有明晰的界线,基本以克林姆林宫为权利圆心,以亚历山大花园附近和红场区域为半径,并以塞纳特楼,特洛伊茨基楼,花岗巷政府住宅区为地标,形成莫斯科核心官员居住区。与此同时,苏联实行的“党军政一体”等级体系又将这些“京官”们分为四层:
第一层:最高决策层,也就是斯大林为首的“□□”,拥有苏联国家最高决策权;第二层:中央执行层,也就是“人民委员会议”和“中央书记处”,负责各部位与政策执行;第三层:军队高级指挥层,也就是“红军军区司令”和“总参谋成员”,掌握区域军权,但须服从中央□□;第四层:地方党政系统,共和国/州/军区一级党委书记,管辖地方行政与生产。如果把伊万诺夫归类到这个体系中,其实只能排在第三层,用中国人的话来说也就是“从二品”。考虑到他目前已经处于半病退,那么他的官位应该退至“正三品”。
一个偏远地方三品官搬迁到一品官们的居住区域,说难听点就是“臭外地的到咱莫斯科要饭来了”,然而从伊万诺夫搬来初始,这些一品邻居就报以莫大的关心。这个人现在是苏共中央委员的候补,当下苏联面临着新的军衔体系建立,斯大林还送他礼物,这简直是变相坐实了一个风声:这位远东司令,恐怕要成为苏联目前最年轻的一位“元帅”了。而且与诸如伏罗希洛夫,布琼尼,图哈切夫斯基,叶戈罗夫等其他候选者相比,他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是农奴的儿子,是唯一彻底出身工人阶级,非贵族背景的候选者。
“这就是为何他能在十一月红场阅兵时第一个率领方阵走过去。国家意识宣传是不可能让曾经的‘沙俄贵族’与‘资产阶级’在老百姓面前骑马拿刀的。这成什么了,还怎么给人民们交代?以后你们这些老油条该有些危机感,我们这来了一位‘人民的儿子’。”
距离红场阅兵还有几个月,食堂吃饭时候伏罗希洛夫来了句幽默点评,他个子只有一米六九,所以届时阅兵还要穿订制增高的马靴。
“我作证,这人真长得十足亮堂,和你们几个大老粗有天壤之别。唉,繁忙的工作与烟酒叫人衰老丑陋,假如他日后融入我们的圈子,那将是唯一没有大肚子的人。”
卡冈诺维奇补了一句,说现在第二个五年计划叫他忙的团团转,天天通宵达旦,巴不得一天掰成两天用。以前还知道绕着公园打打球跑跑步,现在基本完全荒废了。
“他必然不是个花瓶,能来克林姆林宫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我估计他是很擅长军政工作,但性格肯定孤僻。否则为何不在食堂和我们一起吃饭?一到午饭点就不见人影,也不知道藏着什么秘密。”
“有个性呗,强硬,冷酷,能从远东地方干上来是有点本事,二十年也不白耗。”
“哈哈,是呀,苏联就是由这些钢铁建立起来的,而女人是他们风流韵事的润色。”
钢铁男人,支撑钢铁的女人,亚历山大花园有很多这样的男人和女人在散步。一只麻雀飞到了树荫下,它在试图啄食饭盒边的米粒。春燕在树荫下张望着,她挥手赶走那麻雀,铺平野餐毯,等了好半天,终于见伊万诺夫从一条隐蔽的林荫小径跑来,于是春燕赶忙把装了炒菜米饭的饭盒和筷子递过去。“快吃快吃,否则一点的钟又要打了”,春燕催促着,伊万诺夫以极快的速度扒拉完米饭,而豆子也在旁边以极快的速度喝牛奶。一大一小,父女二人好像在举行一场吃饭比赛,这场景属实把春燕看累了。
“豆子爹,为什么你不能在食堂和其他人吃饭?”
“可是食堂没有米饭,只有面包,酸黄瓜,还有永远喝不完的红菜汤。”
“家里也快没有大米了,这最后一点还是我从青岛装来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就不能努努力适应吗?”
“可是同僚们拉帮结派,还背着给我起外号,取笑我是‘人民的儿子’。”
“这也没说错呀!你心眼不要这么小,介意这个干啥?”
“可是我好讨厌上班,我就不能像豆子一样蹲在家里吗?”
“豆子是个小孩子啊,你都多大了?”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别娇气了!”春燕站起身来对伊万诺夫严厉道:“一把年纪,还能不上班吗?有一家之主的样子吗?”
空气突然凝重了,伊万诺夫一把放下饭盒,春燕有了一种极其差的预感。
不,不,不要深深地吸气,不要让你眼睛悲伤可怜地颤动。
“我到底哪里不好,你怎么能凶我?你是不是对我没爱了?我知道,你对我没耐心了,没爱了,没感情了……”
这就“没爱了”,那这爱也没的太容易,比花钱还容易。真后悔,她的嘴怎么这么欠啊,她讲话就不能动动脑子吗?
春燕换上一副笑脸。
“我是说‘上班’,哪说不爱你了?我不爱你,还特地从家里送饭给你?”
“那你为什么还要凶我?”
“我凶你了吗?”
“凶了,真叫我难过……我以为你不爱我了……”
“当着孩子面别讲这种糟心话,这是在公共场合——哎呀,好了,好了,我错了!我给你赔礼道歉好吧?说起来‘上班’,最近家旁边搬了一户新邻居,男的不知道做什么,女的好像是妇产医生。我原来寻思着这俩口子都是正经职业,但老听那女的在房子里凄厉地喊叫。豆子爹,你说,不会是这男的在家暴打老婆吧?”
“都社会主义了,还打老婆?”
太好了,他情绪被转移了。春燕松了一口气,佯装愤怒地继续叙述:
“是啊,都社会主义了还打老婆,太气人了。我看那男的长得人模狗样,谁知道背地里是这种下三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确定是在打老婆吗,也许是误解呢?”
“绝对是,大晚上又是‘砰砰砰’又是‘啊啊啊’的,等你回家就知道了。”
夫妻间的闲聊加速了时间的流逝,“当——当——”红场一点的钟声响了,该回去了。
“人面前别死气,活跃点,精神点啊。下班别急着跑回来,多把手里的工作干干啊。”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种话?你,你真的不爱我,你不希望我回家,逼着我上班,还,还总是指责我,没理由地凶我……是不是没爱了?”
“好,好,我错了,是我错了。我真是犯了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弥天大错。”
“你错哪了?你不说明白,我就不走了……”
这个男人,这个俄罗斯男人……
“俄罗斯男人有一种普遍的劣根性:他们大男子主义很严重,许多人别看外表体面,但背地里会家暴女人。这是一种沿袭下来的民族特性,不是有了社会主义就能根除的。”
下午是俄语教授环节,只是地点从亚历山大花园转移到了亚历珊德拉的家里——朱可夫越来越不回家,而她要付出的劳动却不减少。做家务,辅导孩子功课,孤独让亚历珊德拉时而忘记春燕作为外国人的事实。她会慷慨激昂地对春燕说一大段俄语,有些单词很复杂,但春燕俄语进步了,她现在能大概听懂对方的意思。意思其实很简单明了:亚历珊德拉是害怕伊万诺夫对春燕实施家暴。
“这话,你,对我讲?”春燕可笑地指了指自己,“他打我?”
“是啊!我越来越担心你的生活状态了,你是一个外国人,在莫斯科孤独地生活,个子又那么瘦小可怜。现在中央要搞各种改革,还要搞阅兵,他们这些人的精神压力很大,我真怕伊万诺夫某天醉酒了,抄起酒瓶子就砸在你头上——”
作为女人的亚历珊德拉总是很容易共情,也许她经历过,或者旁观过。
“我吗?”
“是啊,还能有谁呢!”
“哈哈,他?哈哈,哈!哈!”春燕无奈地拿起一堆单词卡片,挑出一个哭泣的小女孩,“这是伊万诺夫,下班后,每次。他折磨我,就是这样,每次。你不会明白,因为他,表演。外头:一段钢铁,里头;哭泣的小姑娘。”
“他怎么可能是小姑娘呢?”
“不说了,都是折磨,有酒吗?喝点。”
“我们两个女人喝吗,当着我们孩子的面?”
“喝吧,我,哈哈,太辛苦了……这个男的,让我太辛苦了!可是我和他还有个孩子!我有我的孩子,你有你的孩子,我们,太辛苦了!”
春燕开了个玩笑,她当然不可能在带着豆子的时候喝酒,但是亚历珊德拉却在颤抖。她转身去厨房拿出了一瓶酒,“哐”一下放在桌子上。
“我的丈夫出轨了。”
“‘出轨’是……”
“他在和别的女人睡觉,他在和别的女人亲吻!”
“天啊,你要离开他吗?”
酒倒进两个空杯,亚历珊德拉拿起其中一个一饮而尽。
在这个家里,爸爸,妈妈,孩子,都在扮演什么角色?爱德拉在阁楼带着妹妹和豆子玩耍,她们在玩过家家。
“我是爸爸,我在蒙古出差,小豆子,艾拉,你们两个是我的孩子。好孩子们,爸爸是一位很优秀的干部,在做很重要的事,但是你们的舒莉妈妈不会理解,因为她大字不识,没有文化,也没有事业,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现在爸爸要把你们带到蒙古骑马打仗去了,爸爸是不是很厉害?”
阁楼上偶尔传来爱德拉活泼的言语。每一句都像尖刀般插在亚历珊德拉心上。
“我不能,春燕,我不能……我们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抛却出轨,尤拉依旧是个很优秀的男人,而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如果我们离婚,那么孩子……”
“你妈妈在哪?”
“我妈妈,在中国。”
小豆子怎么会知道“中国”呢?
“不,小豆子,你不是中国人,你是你爸爸的孩子,你要留在苏联。你爸爸是个很伟大的人,而你的妈妈也只是一个家庭妇女。只有爸爸才能给你好的生活,让你上好的学校,结交好的朋友。妈妈什么都没有,她身后只有破破烂烂的中国。”
爱德拉纠正了小豆子的言语,没有人觉得她在讲错话。
“我要和爸爸留在苏联。”
“对了。”
“我是爸爸的孩子。”
“没错。”
“我是苏联人。”
“你真聪明,奖励你一颗糖吃。”
对呀,是这样,本就该这样,小豆子,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和爸爸留在苏联吧,不要找妈妈,因为妈妈什么都没有,妈妈身后只有破破烂烂的中国……
春燕把酒喝了下去。
“再来一杯?”
“好,再来一杯。”
一直以来烂醉如泥的都是丈夫,她是那个负责善后的人。她拖着他回家,脱掉他满是酒味的外套,擦干他嘴角的呕吐物,在黎明之前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好像一夜的狼藉从未存在过。第二天他还会照常出门,皮鞋擦得锃亮,笑着和人握手。她也照常去买菜,带着那个滑稽的菜篮子。街坊看见她总夸赞温顺、能干,有福气,但是她从没喝醉过一次。亚历珊德拉的世界在晃动,她摇摇晃晃站起身,然而她没有摔倒,因为她摔在了另一个人的怀里,那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面庞,擦去她所有的眼泪。春燕扶着喝醉的亚历珊德拉躺在沙发上,她还远没有到醉酒的程度。她熟练地清洗着酒杯,又收好了酒瓶。
“我的孩子呢?”
“我让她们睡了。”
“你的孩子呢?”
“被她爸爸接走了。”
“伊万诺夫来找你了吗?你喝酒,他有没有对你发火,有没有打你……”
“不,豆子爹不是那种人,他很好,很体贴,这就是为何我和他结婚。”
“他没有呵斥你回家做家务?”
“没有,他觉得你不太好,让我陪陪你。”
“这就是你看上他的?”
“他还会弹钢琴,我喜欢会弹钢琴的人,他们很温柔。”
“那你呢?”
“我?脾气很差,而且什么都没有,身后只有破破烂烂的中国啊……哈哈,开玩笑的,我很好,不要在意我。我生活很完美,我生活很幸福。”
“我,我已经站不起来了,我一个人要怎么照顾她们,怎么做家务——”
“不,你不是一个人,可怜的小姑娘,我会留下照顾你。”
“小姑娘,你叫我小姑娘吗?没人叫我小姑娘,我在当小姑娘的时候,就已经是他的‘舒莉’了……”
“不,不,你是我的小姑娘。我曾经也是小姑娘,我理解你,爱惜你。”
“春燕,不要这样,你再叫我‘小姑娘’,我要爱上你了。”
“你可不能爱上我,我不是男人。我要是男人,个子只会有一米五,这也太可怜了。”
“哈哈,一米五的男人,即便这样我也要爱上你了,因为没有人这样爱过我。”
亚历珊德拉哈哈笑,然后抱着春燕嚎啕大哭。春燕的手停留在她的背上,她的掌心能感觉到对方的挣扎与痛苦。她本想说点什么,可嘴唇张了几次也没说出口,只能顺着亚历珊德拉的头发一下一下轻抚着。亚历珊德拉睡着了,这个家里充满了虚假的梦寐。春燕坐在沙发边上,她望着窗外那盏昏黄的灯。灯光在晃,像风里的心在晃。晃啊晃,她忽然觉得这个夜晚有什么错了,这种错不是个人性的,而是普遍的结构性的压迫,然而她又想不明白是什么错了。爱德拉怎么能说出那种话呢?她找不出一点反驳的地方,但她却觉得有什么错了。她要劝亚历珊德拉离婚吗?不能啊,因为她的丈夫是那么耀眼,那么优秀,而她确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离开了他,他们的孩子该怎么办?
她应该找谁讲讲道理,她应该——这是别人的家事,关她什么事?朱可夫和伊万诺夫当下的关系又如此敏感,不要再给自己的丈夫找麻烦了。看看住在这克林姆林宫附近的“京官”们,他们说不上就在打听什么间隙,不要再给自己的丈夫找麻烦了!
可是有什么错了。
走出亚历珊德拉的家门,春燕恍然地在莫斯科夏日的街道上走着。灯光啊,如此耀眼明媚,那不是单纯的光亮,而是一种有体温的抚触。那抚摸缠绕着她的灵魂,再变成橘黄的温润在马路上铺开。她的影子在异国的橱窗中一闪而过,那抚摸就把她的影子也柔化成一场幻梦。如此熟悉,如此贪恋,贪恋他的忧愁,注视,沉思,微笑,贪恋无声地将她一步步引向他的心脏,那由光与温柔交织而成的、无法拒绝的静默……
“轰——!”一枚炮弹冲上云霄,又是战争!灯光颤抖,空气灼热,又有什么在尖叫着破碎。春燕恐惧地捂住耳朵,她下意识慌乱趴倒在地上。整座城市都在颤动,橙色的火光从远处的屋顶升起。奔跑,尖叫、撞击,一股弥漫着烧焦油脂和尘土的气味席卷而来——
“不用怕,这是苏联,你以后再也不用躲炮弹了。”
她匍匐着抬起头,看见他站在她面前。风吹起他的头发。柔顺的浅褐色发丝在灯光下泛着微金的光泽。那柔软的、覆着浅影的金色,透过他张开的衬衫领口,她能清晰地看到荆棘项链般的疤痕。“我再也不会让你经历那些了。”他把她从匍匐的姿态拉起来。她仰起头,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震荡。心在提醒她还活着,但那种“活着”的感觉正在被那种激情的爱剥夺。他是那么优美轻盈,肌肤白得几乎透明,虽然他手上确实沾染着埋葬旧世界的血迹,可方才蹲下身朝她伸出手来时候,她简直看到了教堂里画的那种大天使:一个米迦勒或加百列带着光明站在她面前,既不圣洁也不世俗,却是一种温柔的慈悲。于是她握住他的手重新站起身来,感觉自己陷入了久违的激情与爱——她简直想要完全放弃掉自我,堕落到他的慈悲中了。
多么好的的男人……他慈悲地给予了自己一个坚不可摧的国家,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人这么爱过她。
彻底成为他的妻子,难道不好吗?
他让她再也不用经历那些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国家,那些满天飞的炮弹。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人这么爱过她。
她心很硬,但是上头只要一瞬间。那晚她终于上头了,急不可耐地和他在床上翻滚,之后连续好几天都是这样。她快活地陷入了热恋,快活地变成了他的妻子——每天早上,每天晚上,她都能没羞没臊地当着孩子的面和他亲吻!她每次都把他搞得满脸通红。毕竟他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让她这么爱他,可一看他困惑的样子,她就越兴奋了。她终于抛却束缚,找回了当时作“玉堂红”时的那个劲:使劲捉弄他,调戏他,然后晚上再和他亲热地滚在一起。
她再也没有再去找亚历珊德拉学俄语,也不管什么自我不自我了。
那个月的经期没来,她感觉自己有点困乏,感觉自己比以往更容易情绪化……
这就是爱吗?
春燕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但是却被伊万诺夫强行拖去了医院。
“你在担心什么?”
“我不知道,我就是感觉很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现在彻底爱上你了,这不好吗?因为爱上你,我不再烦恼了!我不再想着学什么俄语,或者苦恼什么自我。”
“这就是爱吗?”
“这当然是爱啊!”
这就是爱吗?
“这不是爱,是怀孕了,而且已经有了一段时间。”
好巧,这个妇产医生不就是他们的邻居吗,那个疑似被“家暴”的女人?
“叫我东佐娃医生就好。”
原来她叫东佐娃。
“男方年纪大了啊,四十多了,女方也是快三十。结婚几年了?”
没几年吧。
“你们最近频率是?”
真是个尴尬的问题。
“一般用什么姿势?”
这个也要答吗?
“一次时间多久?”
这个和怀孕有什么关系?
支支吾吾回答完,东佐娃医生写来一个时间条,春燕和伊万诺夫看的大眼瞪小眼:这个孩子不是苏联有的,就是在青岛,还是伊万诺夫被韩复榘灌高的那次。
“女方去做个身体检查吧。”
检查做完了,东佐娃医生开了个单子,然后忍不住问道:
“你们俩这个年纪还这么激情吗?又不是小年轻,怎么连怀孕都不知道?孩子能生,但你们最近有些搞过头了。”
到了最后,伊万诺夫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只有春燕还在死憋着。
不,有什么错了,她必须要纠正这个错误。
“回去一定要节制,否则对孩子不好。”
在东佐娃全部说完后,春燕终于忍不住问她是否被丈夫家暴。春燕的话语让全妇产科的医生和护士都望向东佐娃,因为谁都知道她的身份很特殊。东佐娃警惕地望着春燕,她问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帮你!你每天早上和晚上都在‘啊啊啊’地惨叫,如果你需要帮助——”
“诊断结束了,请出去。”
东佐娃医生被冒犯到了,全科室的人在窃笑,结果伊万诺夫也挺身而出了。
“我支持我的妻子,你不能忍受丈夫的家暴,如果你被你丈夫打了——”
“请你们出去!”
好心的两口子就这样被赶出去了。
“怎么会有这种心甘情愿挨打的女人?”春燕对伊万诺夫抱怨,伊万诺夫也觉得不妙。在第二次听到“啊啊啊”的时候,他们两口子甚至去敲了门,但是没人回应。第三次,伊万诺夫和春燕在家门口拦截住了东佐娃医生,可对方却说他们在骚扰她的清白。
“你们等着,我会让你们得到应有的惩罚的。”东佐娃狼狈地撂下了一句狠话。
之后没过几天,朱可夫就提着新生儿礼物来伊万诺夫家登门拜访了。
“恭喜啊,万尼亚,这个岁数还能再战,真是身体不错!”
朱可夫怎么知道?
“啊?全克林姆林宫都在流传你的‘英勇事迹’呢。东佐娃医生亲自看的你们,我还以为你主动要求她老公这么说的呢,什么‘一夜几次’‘老当益壮’‘枪林弹雨’……嗨,反正都不是啥好话,但中央至少全都知道你一展雄风了。斯大林同志听说后倒没评价,但是给予了一定的认可,毕竟你这岁数有精力干出孩子,也必定能干出政绩。”
说罢,朱可夫长叹了一口气。
“四十几,好些人都当爷爷了,但你一点都不见老,真好啊。”
伊万诺夫听得云里雾里。
“东佐娃医生的丈夫是谁?”
“斯大林的秘书啊?就住在你家隔壁,他老婆东佐娃医生在妇产科医院上班的。”
“什么?斯大林的秘书,你是说第一层级□□的那个……等等,尤拉!我有做过得罪他的事吗?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几回!我甚至还关切地问她是否被家暴,否则为何每天早上都在‘啊啊啊’地尖叫——”
“伊万诺夫·布拉金斯基!你简直是个呆瓜!你是不是不了解斯大林的那个秘书——啊!我都忘了你刚从远东过来,你当然不了解他!他对女人和政敌都有的是手段,有的是力气,一直以来都是那种钢铁丈夫……他就是那种,哎!我该怎么跟你解释?”
“尤拉,我有点没听懂……”
“好吧!他不是在对老婆搞家暴,而是在和她造孩子。他造孩子成瘾,明白了吗?”
“可是人怎么能每天早上和晚上——”
“别问了,伊万诺夫·布拉金斯基!你这呆瓜,现在是不是打算滚回蒙古重新打一遍仗?你之前算是在医院把他老婆当众羞辱了!他可是斯大林的秘书啊,可你让他又成了种马,又成了家暴男,接下来你就准备去面对风暴吧!”
朱可夫已经开始叫伊万诺夫全名了,那看来事情真的很严重。
事情确实很严重,但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不给孩子取个名字?我们要不搞得隆重点,请一些重要的人物来命名,也许可以把那位斯大林的秘书请来……”
伊万诺夫给了一个糟糕的建议,春燕感到一阵眩晕,她强撑着拉住伊万诺夫。
“我们再别惹那两口子了!求求你,不管男孩女孩,老二就叫‘湘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