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公府娇》澄江君

64、春围（五）

　　卫峥不服气地瞟了一眼，老虎硕大的前掌上，被布条仔仔细细缠了好几圈，掌心处隐隐渗出血迹。

　　“回陛下，大约是围捕它时受的伤吧，不稀奇。”卫峥敷衍道。

　　赵宸钧也不恼，笑着点点头，又回手指了指顾念，“你再看看她。”

　　“她有什么好看……”卫峥小小翻了个白眼，却不得不遵旨看去，这一看便怔住了。

　　顾念身上的骑装看似裹扎利索，实际上外衫已被撕去小半，而那衣料，看上去和老虎爪上的包裹物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卫峥不信，强辩道：“或许捕虎时顾娘子也在一边，不过是贡献了一点衣料罢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赵宸钧微微睁大了眼，“没想到你还有这番心思。卫郎君，我来问你，若是你去打虎，可会避开要害，单单去打老虎爪子？”

　　卫峥一愣，想了想，摇了摇头，“此等猛兽，若不能一击即中，便不敢轻易招惹。若是我去打虎，必定箭射双目或是眉心，断不敢托大，只是伤它而已。”

　　赵宸钧赞赏地点点头，“你倒坦诚。”

　　“不过，”卫峥又道：“若是事出突然，或是条件所限，伤了老虎的一爪也不是不行。”

　　“卫郎君错了。”顾念突然开口。

　　卫峥没想到她会说话，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这女子瘦弱如斯，偏生还长了一副动人美貌，站在风中楚楚动人，破烂的衣衫也裹不住她姣好的身躯。若不是在今日这种境地，说不得卫峥也要为之心动。

　　只是一想到她是陛下的新欢，搞烽火戏诸侯那套把戏，卫峥就气不打一处来。

　　卫峥本不想理她，然而良好的家教还是让他忍着气耐心道：“顾娘子说我错了，请问错在哪里？”

　　顾念也不愿当众与人冲突，更何况这卫郎君心里有气也是理所应当，只是他这一番见解，只怕日后会给他自己惹出麻烦。

　　她定了定神，目光中满是果断，“若不是多人围捕，便是再事出突然，也不能轻易出手。老虎不比其他兽类，如果不能一举击毙，让它寻得喘息之机，势必会卷土重来，甚至变本加厉，暴怒若狂，那就不是你我凡人能抵挡得住的了。”

　　“所以，除非还有后招，且后招连发，让它招架不得，否则断不可试探着去伤虎，那样只会把自己折进去。”

　　顾念说完，便微微垂首站在一边。

　　卫峥没想到她有如此见识，惊讶地半张着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赵宸钧笑眯眯地，“怎么样啊卫郎君，如今还不相信这虎是顾娘子所得么？”

　　卫峥刚要说话，人群中却传来反问的声音，“顾娘子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这虎是谁猎的，还真就不一定！”

　　赵宸钧没有去寻那目光，反而转头看向霍厌，见他点了点头，赵宸钧这才重新开口，只是声音冷了下去。

　　“诸位，其实朕没有向你们解释的必要，只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是不能让大家心服口服，这春围便没了意思。”

　　他收起和气，肃然环视众人，直看得所有人心中一凛，这才想起，与他们好脾气分辨的，乃是当今天子啊。

　　“春围设置头筹，就是要奖励智勇双全者。谁规定，这头筹，不能是女子取得？”

　　赵宸钧指了指自己身上，“朕衣衫污损，形状狼狈，各位知道是怎么弄的么？”

　　其实赵宸钧刚一站上发令台，离得近的人便看了个仔细，只是不好议论天颜，只当赵宸钧想保持一种野性豪放的气质，便也没放在心上。

　　现在听他主动提起，众人纷纷好奇起来。

　　赵宸钧接着道：“这身狼狈，便是躲避猛虎时，在林中仓皇而逃时造成的。”

　　众人哗然，长这么大，什么时候有皇帝直言自己仓皇而逃的，这小皇帝还真是——不要面子。

　　赵宸钧等议论声平息了一点，方又说道：“我那座驾从未见过猛虎，发疯奔逃。莫说是它，就是朕，也吓得不轻。若不是顾娘子及时赶到，朕岂能安然无虞。”

　　顾念闻言抬头，目光中满是疑惑。

　　明明是赵宸钧自己制住了马，怎么……

　　赵宸钧没看她，继而又指了指霍厌，“燮国公英勇无匹，单枪匹马将猛虎引开。顾娘子救下朕后，便折返去给霍大人助阵。这虎爪上的伤，便是被顾娘子一箭射出来的。”

　　“哦，原来是燮国公，那便是了。国公爷何须谦虚至此，以国公爷的本事，猎头猛虎还不是手到擒来，何苦把功劳让给一个小娘子呢！”

　　又是方才那个声音，阴阳怪气地呛声。

　　赵宸钧皱皱眉，这声音他听出来了，便是那蔡光博。

　　只是被这声音一问，在场的人无不发出赞同的声音。那些霍厌的倾慕者更是越发鄙夷，言语中夹杂着对顾念的不屑和耻笑。

　　顾念何时经过这样的场面，即便勉力控制着情绪，一张脸还是涨得通红。

　　谁知那卫峥却没有跟着一道嘲笑，反而认真问道：“这话虽不中听倒也不算错，霍大人身手了得，若说他需要女子助阵，却不知是何情形？”

　　见他神情不似作伪，霍厌好脾气地走了过来，牵起顾念的手，举到卫峥面前。

　　“卫郎君仔细看清了。”霍厌也不多言，只让卫峥自己分辨。

　　卫峥先是不懂他的意思，直到看清两人拇指，这才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念。

　　“怎么了，怎么了？”后面的人看不清楚，忍不住询问。

　　卫峥一脸敬意，冲着顾念拱手，“顾娘子，在下佩服，这头筹非你莫属。方才多有得罪，还请顾娘子宽宥。”

　　顾念唬了一跳，连忙扶他，“卫郎君不必多礼，我、我没放在心上。”

　　卫峥突然态度转了个大弯，还整这么一出，看热闹的人摸不着头脑，有人便高声笑道：“卫郎君，你怎么怂了！”

　　卫峥回头一瞪眼，怒道：“你懂什么！若不是拉了硬弓，顾娘子手上断不能留下这样的勒痕！”

　　“得了吧，有勒痕能说明什么，谁知道她这勒痕是不是射箭弄的！”

　　卫峥气急，还欲再辩，谁知被人群这么一吵，笼中的老虎竟然悠悠转醒，像是被吵了清静极不耐烦，睁眼便是一声低吼。

　　此处不比山林，众人与老虎距离不过几步，便是这一声低吼，也震得人耳朵发麻，心神俱摇。

　　“妈呀，老虎醒了！”

　　也不知谁叫了一句，人群仿佛退潮的波浪，陡然向后散去，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护驾！快来人护驾！”江福报生怕赵宸钧被人推搡，连忙护在他身前，扯着嗓子喊人。

　　霍厌一把拉住顾念，快步走到赵宸钧身边，展开双臂将两人护住。

　　顾念有些哭笑不得，老虎只是醒了，又不是跑了，至于吓成这样么。

　　她拍拍霍厌的胳膊，身子一矮，从霍厌的臂间钻出，走到笼子旁边，歪头打量着老虎。

　　“顾娘子！可别逞英雄，快离远点！”有好心的见她离老虎这么近，连忙提醒。

　　顾念也不回话，只是看着老虎，老虎见是她，像是悻悻然地舔舔嘴，不情不愿地又趴了回去。

　　顾念展颜一笑，从一边捡过一根竹竿，伸到笼子里，挑起虎爪左右看了看，“你乖一点，等伤养好了就放你回去。”

　　老虎呜咽一声，懒懒地趴着，任凭顾念查看自己的伤势，全然失了百兽之王的威风。

　　这一下，谁也不再怀疑，这虎确实是被顾念降服的。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宸钧像是很高兴，高声道：“诸位，今年春围的头筹，现在可还有异议？”

　　听到皇帝这么问，再加上亲眼看见老虎对顾念的态度，再没有人反对。

　　“顾娘子好生厉害！”

　　“就是，谁说女子不能勇冠三军的！”

　　一霎时，赞和声不绝于耳，仿佛刚才质疑顾念的，不是这帮人似的。

　　顾念也不说话，只是微微笑了笑。

　　赵宸钧待人声稍息，继续道：“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么今年春围的头筹便是顾念顾娘子，再加上她救驾有功，朕决定——”

　　这是要赏赐了，众人都竖起耳朵，想看看皇帝会给出什么样的厚赏。

　　“封顾念为徽宁郡主，赐郡主府。”

　　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出口，半晌周围鸦雀无声。

　　顾念揉了揉耳朵，什么，郡主？她么？

　　她不知所措地看向霍厌，眼神中满是求助。

　　霍厌显然也吃惊不小，此事他从未听赵宸钧提过，甚至丝毫预兆都没有，年幼的帝王仿佛真的是飞来一笔，就这么给了顾念一份至尊的荣耀。

　　“若不是朕年幼，只怕朕要封她个公主当当呢。”赵宸钧生怕这份震惊还不够大，又补了一句。

　　“陛下，这不合适吧？”半天，顾念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惴惴不安道。

　　赵宸钧笑着摆摆手，“你救朕于险境，区区一个郡主，跟你的功劳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顾念张了张嘴，赵宸钧伸手拦了她一下，“不要再推辞了，再推辞，便是抗旨了呦。”

　　霍厌眉头微蹙，转了几道心思，还是不能猜透赵宸钧的意图。

　　然而皇帝当众赐封，无论如何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霍厌轻轻一推顾念的后背，“去谢恩吧。”

　　顾念回头看他，霍厌背着光，温柔地眉眼被勾勒得让人目眩神迷。

　　她呆呆地看着他冲自己张了张嘴。

　　“郡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