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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皇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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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史大人,前面便是。”佩刀侍卫向面前的华服男子一鞠躬,转身离开。箫云开笑笑,两侧的翠竹郁郁葱葱,一条竹石小径蜿蜒而去,颇有山野风味,景色错落有致。若说这不是宫廷之中,也是个游玩的好去处。
绕过溪侧,拨开碍事的竹叶,不远处大约有半人高的石头上静静地盘坐着一名白服男子,将手中的鱼饲料撒在近身之处,望着互相争斗的寒冰鱼微微一笑。
萧史朗声道:“吾皇万安!”这华服男子面见皇帝既不跪拜也不行礼,而端坐在石上的那人也毫不在意,只是摆手招呼他过去。
白服男子面前的一潭幽湖,深不见底,寒气逼人,除了湖中的寒冰鱼得以生存之外,再无其他生物可容得这逼人的寒气。
“十里寒湖,名不虚传。”萧史望着湖面那群互相争食而撕扯扭打的鱼,面无表情地夸道。“在我面前,何必口是心非。”皇帝唯有在萧史面前不会用“朕”这个王者至尊的词,只用“我”来称呼自己,笑道,“耗以重资,打造十里寒湖的皇帝还真的是昏君啊……”他特地将昏君二字加强了音调,回头看着萧史的表情。
“你在我面前,又何必表里不一呢?”萧史夺过白服男子手中的饲料,全部撒在寒湖之中,一粒不剩。
皇帝不仅不对萧史的这种大逆不道,甚至可以判为重罪的行为恼火,反而笑意晏晏着道:“萧史你可知道喂鱼的乐趣么?”
萧史意味深长的看着皇帝一眼,不语。
“喂鱼的乐趣就在于,你可以看着一群无知的鱼为了一点点的食物而自相残杀,不是很有趣么?哈哈哈哈……”整个幽静的翠竹林中传来了一阵阵的笑声,让林外处于三月春风中的侍卫一阵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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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大夫人将软帐放下,皱眉瞥了一直靠在桌上,忧心忡忡的苏老爷。已经连续三日,苏飞鸿白日都是苦皱着眉头,脸色苍白;而到了晚上,则夜夜噩梦不断,总是梦见自己一连九族都被斩首示众,每每是在血光之中醒来。
方氏移步走到苏老爷跟前,瞧见苏老爷的鬓角原本的青丝尽染雪色,不由得埋怨道:“你啊,这样天天在家中忧愁,整日尽是垂头丧气又个什么用?”
见自己的妻子柳眉倒竖,一脸怒相,苏飞鸿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咆哮道:“你这妇道人家懂什么!皇朝上下,尽是苏家的对头,尽是想把苏家扳倒少个敌人。如今……”方氏被老爷这样一吼,也不好流露出不满的神情,悄声道:“要不,老爷我们搬离这个是非之地,如何?”
苏飞鸿一把推开方氏,摇头叹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唯有求皇上最看重的萧史大人帮忙了。”方氏攥紧了手中的方帕,在房间内踱来踱去,咬牙道:“这萧史是皇上面前大红大紫的人物,要什么没有?我们小小苏家怎么求他帮忙?”
苏飞鸿的心中早有预料,不紧不慢地道:“结亲家!”
“结……亲家?你不会想让锦儿去吧?”方氏一听此话,眉头立即舒展了开,心想自己宝贝女儿终于可以云开见日成为萧史的妻室便欣喜道:“也好……”
不待方氏的话说出口,立刻被苏飞鸿打断,“你,你怎么不动动脑子?”
“那……莫非是琛儿?不可不可,琛儿脾气太倔了,万一惹着了萧史,我们苏家担待不起啊!”苏飞鸿被方氏的一通话恼得气结,指着方氏大骂道:“你这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与萧史结亲家不过是缓兵之计,为了求得一处帮忙而已。萧史是何人?你怎么也不想想。此人肠子里是九曲十八弯,我们如何是他的对手?”
方氏一时才醒悟过来,却一脸忧色道:“可苏家就锦儿和琛儿,还有何人?萧史不好瞒过,我们终不好用个小丫鬟糊弄过去吧。”
苏飞鸿得意地开口道:“别忘了,当年的那个女人膝下还有一个贱种呢。”
方氏恍然大悟的望着夫君得意洋洋的脸,两人相视一笑。
不料星光烁烁,树影婆娑,隐去了一个鬼鬼祟祟伏在窗下的身影。
屋内灯火通明,两人各有心计。
屋外点点荧光,一者挑眉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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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她都在半睡半醒之中梦见自己凌驾于九天之上,淡漠地俯视着大地上如同蝼蚁一般的人们。端坐在绝望和黑暗之中,窒息的空气笼罩着自己。
低头,是暗色系的世界。
终日不见光明。
一片昏暗而悲伤。
然后……
她从高高的云端跌落,在这个她鄙夷的世界里世世轮回,身体被黑暗所撕扯,那种濒临死亡的痛苦,让那个九天之上的人也感觉到了。
抬头,才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才是真正的阴影。
只有从高高的云端跌落,才会好好看见整片天空的悲哀,时时盘旋在耳侧。
倏地醒来,才发现额间,鼻翼,手心里冷汗直冒,原来……是梦。
一直以来,她都活在梦中么?
抬眸望着幽蓝色的天际,淡然一笑,唯有己知。
苏涅裹着一身月白色的单衣便出了那潮湿的小木屋,苏锦和苏琛的那场好戏让她吃了不少苦头,若不是自己凫水游上岸,怕是早成了那湖底的一具枯骨,幽潭数尺,不为人闻。
踏着南海竹石铺成的小径,熟悉的孤独感又随之而来,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信步走着,抬头。
月光,荧光,湖畔一片辉光缭乱。
雾气弥散,一切归入了夜的寂静,来若昙花,去若朝华,清于无形。却道是一场迷梦。
厌嫌地瞅了那一池白莲,物随人性。那看似孤傲纯洁的莲,在日日夜夜的熏陶之下,不过空有其壳罢了。
忽的感觉身侧有人,一股陌生而熟悉的气息在湖畔弥漫了开。
她转身望去,迎面一阵幽风吹来。先是闻到了一股清幽的暗香,然后她看到了一束被风吹往前的乌黑长发和那一角随风飘摇的白袖,与尚未退去的雾融为一体白裳。
恰似一朵九天白莲在迷雾中忽隐忽现,裁冰为神,以月为姿。
纵然已见过无数遍,这一次却宛若画中人静静走出,她感觉到七魂六魄如亘古之水,一圈圈的荡漾,泛起涟漪。无可把握的心绪,飘渺了开。
“你的出现,还真是煞风景呢。”苏涅莫名沉下脸,只为了不让自己的心绪飘忽游离。
尘染转身,两指之间夹着一朵刚折下的白莲,如玉所砌的侧脸,好比画中人千百年的一次回首。他唇角微挑,勾画出了一抹让人身处世外的意境,笑道:“阿苏,只是想来告诉你一声罢了。”他将指尖的白莲小心翼翼地蹂躏着,故意让苏涅看到这朵白莲在死前无力地挣扎,最后可怜的凋零,化为灰烬,随风散去。
苏涅冷眼看着这场好戏,等待后文。
随着随风化去的点点尘埃,白裳男子挑眉一笑,“阿苏,你等十年的契机到了。”话音落地,转身离去。那单薄的白色背影,清冷的悲凉。
到底可信你几分?
苏涅在白影成为一个白点的时候,终于开口道:“尘染,尘染,染尽尘埃……”
转身,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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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大人……”自萧史从皇帝那边回来之后便是一脸阴沉,然后就是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至今为止还没有人敢进去。
月明端着食盒在书房门口已经苦苦站了半个时辰,实在担心里面萧史大人的身体,才战战地开口道:“大人,吃点饭吧,不然对身子不好。”月明颤抖的声音连自己都听出来了,对于里面这个人他又敬又怕。
自从他不再是萧云开,自从他成为那个皇帝身边的红人,自从他变成萧史之后,那个曾经温文尔雅,面若桃花的云开哥哥便从人世间化为烟尘,袅袅散去。
“月明在想些什么,这般入神?”一直担惊受怕的月明都未曾听见有人来,脸一下子涨成了红色,抬头望见来人是谁的时候,急急开口道:“阿初,萧大人将自己关在书房中,道现在还没有出来,阿初去劝劝吧!”月明的一直忍着没有哭啼出来,此时眸中已是泪水涟涟。
萧史如何忍心,这样的弟弟世上早已少见,萧史他……望着月明白嫩的脸蛋上忽然多了两条泪痕,阿初俯下身去,轻轻将两条痕迹拭去,安慰着哭泣的少年:“月明不哭,姐姐去和萧史说。”她将月明手中的食盒拿过去时,才发现这少年站着已是手脚僵硬,心下又是不忍,玉手抚着少年的头,柔声道:“月明,时候不早,你早些睡吧。”不料月明连连摇头,怯声道:“我担心……”
阿初一眼就看出这个少年时在担心萧史,又扯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安慰说着:“怎么?还不相信姐姐么?我会帮你照顾好云开的。”说着,还露出了一个赌气的表情,让一脸愁容的月明脸上也绽开了一个笑容,点头离去了。
阿初见月明渐渐走远了,那个硬扯出来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下去。她着实不希望这个纯真的少年成为第二个萧史,第二个……
她端着食盒,转身推来那扇紧闭着的雕花木门,冷冷开口道:“月明站在门口半个时辰左右,你难道就一句话都没有么?”
那个早上还不可一世的男子正倚身半躺在榻上,一脸阴郁,样子颓唐,俨然没有人口相传那个英姿勃发,傲气逼人的萧史的模样。
阿初移步到榻前,把食盒放在一侧,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终是叹口气,幽幽道:“萧史这个名字,始终太沉重,沉重得你终有一天背负不起。”她斜眼瞥见地上的一封书信,确实点来说是一封书信的碎片,她俯下身去,触到那撕裂的边痕,一瞬间她都能感觉到那个人在撕这封信时的无尽愤怒,一把无名业火窜到心头。
“呵,有人想攀上你萧史呢。”阿初勉强从撕裂的碎片中辨认出一两个字,嘲讽道,“萧史,没想到你还是个人人争要的夫婿呢。”
榻上的人缓缓睁眼,冷冷地眯着,目光宛若利刃,让阿初顿时锋芒在背。
果然是……生气了?
“我若要灭了苏家,就必须要结这门亲事。”他起身推开密不透风的传呼,朔风瞬息而至,拽起他满头长发。
夜幕恒远,散布着无尽星辰。
阿初转身,眸光潋滟流转,三分笑中含着三分冷冽,道:“你若只是萧云开,便不会有那么多事。”
“可惜的是,我是萧史……”立在窗前的男子自己接下去了那句话,话语中包含着一种名为讽刺的口气。
一时间,两人囿在一个气氛尴尬的环境中,都静默下来。
“别忘了,不论是萧史还是云开,都是你。”她的声音不大,音调不高,几乎可以说是温文尔雅,可是每个字却如一柄尖刀,生生的刻在了萧史的心头。
他恍惚间抬头,才发现那一片曾经碧蓝的天空早已被乌云索遮替,云开之时,便是萧史湮灭于世。
他拂袖道:“若萧家有一天败了,我只求你和月明可以安然。”阿初震惊了一下,清冷孤傲的他何时回说出这等伤感的话。萧史说的那一天终是会来的,那只端坐在朝堂之上,享受拜谒的帝王,也不会放过……
也只有萧史知道,苏家之后,便是萧家。
十里寒湖,果然是透彻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