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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雪尽 ...

  •   “孤雪飞,孤影飞,初见相思白发微。”白茫茫的雪中,一名素衣女子翩翩起舞在凤凰木下,四周除了光秃秃的梨树枯枝,还有一个抱膝而坐的小姑娘。那小女孩的眼神游离,有时在看中间那女子的舞姿,又有时在看天边单影掠过苍穹。

      素衣女子像是感应到了那个孤单的身影的心思,想要悄悄地吓她一下,怎料苏孽却是先开口道:“雪姐姐怎的停了?阿苏还想看。”这时候她的目光再也没有看其他地方,只是一味地盯着那个素衣女子,一如她一直那么认真。

      素衣女子不再答话,只是伸手摸着身侧凤凰木的树干,望着树梢喃喃道:“凤凰木花开重蕊,如凤凰丹宁,殷红如血。”她拾起随风打落的凤凰花,静静地走到苏孽的面前,伸出手捧起她的脸,将凤凰花簪在她的鬓角,盈盈一笑,愁容散去不少。

      “凤凰花衬着阿苏果然漂亮极了。”言由心生的赞美,不由得让脸上阴沉的苏涅也有几朵红云飞上脸颊,嗔道:“阿苏配不上,雪姐姐是美人,凤凰花配雪姐姐才好……”被唤作雪姐姐的女子身子一僵,她愣愣地将手收回,苏孽见她的眼神淡漠如水,冷漠如冰,不由得觉得面前这不食烟火的女子仿佛来自遥远的千年之外,不属于这个世界。她见得到,听得到,却永远触摸不到她的心……

      亦或是,她根本没有心。

      “阿苏,阿苏……是姐姐配不上这个世界,空有一副皮囊,里面却是空白一片,什么都容得下,什么也都容不下……”齐雪捂着自己心的地方,却没有律动的跳跃声。在那一刹那,苏孽顿时觉得她离自己很远,宛若手心的雪,明明像是拥有着,却,不能永远抓住。

      “姐姐,可是有心事?”一贯如苏孽这般冷漠的孩子也不禁的开口,眸子上泛起了层层担忧。她有些恍惚,担心着面前这真真实实的人,在下一秒钟,就化烟而去。

      素衣女子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抿唇一笑道:“小苏孽担心了,姐姐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她领着苏孽站到了那株凤凰木下,想指着给她看些什么,苏孽的话却打断了她的笑容:“姐姐,有些事情,我还是分得清是真是假的,不想说便作罢。”她的嘴角挂上了一种冷笑,这个苏家,就是最好最大的戏院,种种是是非非,亦真亦假的事情在上演。

      她亦是演员,亦是观众。连自己都未必分得清。

      齐雪在听这话的时候,垂眸缄口,宛若在哀惜一个连舞勺之年都未到的孩子,为何要看破那么多的事情。

      她叹口气,不顾苏孽阴冷的眼神,指着凤凰木道:“苏孽,你听好了。”齐雪一改之前柔和的声音,颇为严肃地说道,“十年,十年后,凤凰木就会炼出连九天之上都比不得的戾香。此香可堪称天下第一,若是我等不到了,苏孽替我取下,百利而无一弊。”话说到最后,隐隐地有些哀伤。苏孽抬头,红冠如火,叶红似血,心中兹兹地生出一种对大自然的敬畏之情,郑重地点头道:“是。”

      齐雪对苏孽的答应也放下心,微微一笑道:“凤凰花开花败,涅槃如火,不知何时会再重生。阿苏,你就如这神木,不知何时会展翅翱翔九天,凤鸣惊人?”苏孽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一味地听着。

      素衣女子眸光潋滟流转,如一泓幽潭,三分笑中含着三分凛冽,道:“苏孽,今后你便改名为涅,凤凰浴火,你我可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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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说苏涅是个无情无义,绝情决义之人,可是她也从未忘记过当年见到齐雪的第一眼。第一次她在除却娘亲之外的人,展现了自己全部的内心。倒不是齐雪拥有充分的爱,而是她的眼神能穿破世间所有的障碍,直直地抵达苏涅的心中,一览无余。

      其次,就是苏涅从小到大,唯一对她有过关怀的人。即使别人说她是怎的罗刹心肠,空有一副美貌皮囊也无所谓。因为她给了苏涅一种别人无法给予的东西:希望。

      那一年,是苏涅髫年之龄。在竹园长大的小女孩什么都没有见过,她的眼中好像只有一个竹园般大的世界,和一个整日郁郁寡欢,从未和她有过沟通的母亲,那满院子如雪纷飞的梨花,还有一个个对她们母女嗤之以鼻的下人。

      起初苏涅还不懂得那些人流露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懂了,也不想懂了……

      令人颇为震惊的一点就是,这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的脸上永远挂着一副淡漠如水的表情,对别人就似一直拒之门外,不得三尺近。

      那一天,是苏涅此生也无法淡忘的伤疤,曾经是想那么狠狠地拭去,却,永远不痛不痒地提醒着她,那日无法挥去的阴霾。

      第一次趁着下人们都在一旁酣睡,偷偷溜出竹园的苏涅才发现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忽而扑进花丛中,想捉那闪翅的蝶儿,忽而爬上高高的樱桃树想摇两个樱桃下来尝尝。

      待爬上了高高的樱桃树,尽览整个后院的时候,才发现竹园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破角落。花花世界勾起了苏涅所有的好奇心。

      绿纱帐,小轩窗,回廊蜿蜒,波面上水光点点,忽沉忽起。

      她静静地躺在枝上,仰面望天,从疏朗的枝条里可以看见碧空如洗的天,一片又一片的云儿飘过,洒脱自由,不羁于人。那时的梦想是最美好的,也是如今最遥不可及的。

      “小姐姐,你在做什么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树下响起,声调不高,却险些让苏涅从树枝上摔下来。

      下头是一个身着粉衫华裳的小姑娘,玉琢的脸蛋总有种让人捏一把的诱惑力。甜甜的声音让坐在枝上的苏涅有些不知所措,她轻轻地从树上爬了下来,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脏,苏涅用小手特地一抹脸上的灰,淡然开口道:“我在树上摘樱桃……”

      “哦,是么……”小女孩显然对面前这个脸上脏脏的同龄人不冷不热的话有些失望,她从小就是被爹和娘的宠爱宠大的,是苏家的掌上明珠,仆人见了她无不低声下气。而面前这个人好像不一样。

      粉裳娃娃嘟起了小嘴,不满道:“小姐姐,锦儿也要,你去帮我摘好不好?”她忽然勾上了苏涅的手臂,撒娇地摇着。却忽然发现面前这个面上脏脏的小女孩身上也是那么脏,一下气甩掉了她的手臂,略带哭声道:“锦儿不喜欢,姐姐好脏,好脏的。”说着,小手还在脸上抹了一把泪。

      这下子苏涅更是不知所措了,面对面前这小女孩一会儿撒娇一会儿赌气,她只好一味地摆手道:“不是,不是…对不起,对不起……”然而这样的道歉根本无济于事,只听面前的哭声愈发大了。

      苏涅顿时站在原地无措,傻傻地站了半晌,才想到要拔腿走人。

      “慢走!”

      苏涅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一个衣着繁复的女子,苏家的大夫人带着那还在哭的女儿站在自己跟前。

      方氏见自己女儿哭成一个泪人,早是气结,满面怒色,大声道:“你怎么欺负我家锦儿了?”

      苏涅瞠目结舌,她不知她做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她又能对苏锦做什么?她的迷茫地望着还在哭的苏锦,希望她能帮自己解释,谁知苏锦哭哭啼啼地指着她道:“她好脏,好脏!”

      而方氏却不依不饶继续指责苏涅:“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欺负我们锦儿!”她猛地将苏涅向后推去,苏涅人单力薄,一把就被那方氏推到在地

      “我真的没有欺负她……”苏涅轻声辩驳,依然是无济于事。

      “什么?你没欺负她?你看,我们锦儿眼睛都红了,都快哭瞎了!你果然是灾星,灾星!。”方氏和平时端庄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儿身侧的压簧也只道是苏涅欺负了苏锦大小姐,方氏护女心切罢了,方氏直指着她道:“果然是贱人生下的货色,杂种,快给我们锦儿磕头赔不是!”

      “我没有。”苏涅起身,禅落了身上的灰尘,一改之前的手足无措,一脸冷漠地道。方氏一晃眼,忽然瞅见了苏涅的左边的眸中有猩红点点,自己就像是沐浴在血光之中,无法自拔。方氏猛地再一眨眼,却发现苏涅还是之前那模样,估摸着是自己晃神了,看错了。

      苏涅的眼神就如被碾过的冰雪,寒气透骨。方氏自然是对这眼神不满意,苏家从大到小,老爷都很少用这种眼神对视她,此时,她就觉得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连面前这个不知名的丫头都敢轻视她。

      “啪”方氏反手一个耳光扇过去,将苏涅苍白的脸扇到了另一侧,还留有五个鲜红的指印。方氏怒道:“将这死丫头带到我后院,作为主母,我可要好好地教训她一顿。”说罢,安慰着一旁早已不哭,脸上还微微露着笑容的女儿向前院走去了。

      那些丫鬟怎敢违抗夫人的命令,连拖带拽地就把苏涅拖到了那个地方,有血的记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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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你究竟给不给我的锦儿道歉!”在椅子上已经坐不住的方氏猛地站立来,向趴在地上已经受了十七八棍的苏涅怒目咆哮着。她第一次见到七岁小孩子在她的家仆棍下还能硬挺着,不哭不闹,目中还有对她的鄙夷。她走上苏涅的跟前,不解气地又甩了她两个耳光,道,“死丫头倒是能撑着,不过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若是你愿给我锦儿磕头道歉,我也作罢了。”

      苏涅此时背上早已是血肉模糊,疼痛难忍。可她依旧贝齿咬唇,摆出一副不屑座上人的表情,手持家棍的几个仆人面面相觑,这几棍下去连自己都要叫唤了。这丫头何不给大小姐道个歉,何必受着皮肉之苦?

      方氏见这几个仆人下手愈来愈轻,怒吼道:“你们若是再不下重手,今日苏家就没你们的地方的!”那些个人毕竟是要养家糊口,有妻有儿之人,一听这话,握棍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方氏轻摇羽扇,掩唇道:“看你忍到何时。”

      苏涅不知为何,尽管自己早就忍受不住那种辗转的痛苦,心底却总是有一种倔强的抗拒,绝不低头的抗拒。她不哭,不喊,不叫,不闹,反而脸上露出了一种笑容,原来只是扬了一个弧度,到最后,居然是放声大笑,这种颇带凄厉的笑容,让在场所有人大惊,连方氏都被这种笑声给吓了一跳。

      而苏涅自己则是在自己的笑声中,眼前一黑,清晰地景物和那些人丑恶的嘴脸变得模模糊糊,陷入了深深地昏迷之中。冥冥之中,心底升起了一个声音,一字一句击在他的心头:“你若不能自救,那便死。没用就去死!”

      不能死,不可以死!

      为什么让我去死,去死的是他们!跌落地狱的也应该是他们!不管有多困难,也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到,看见他们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为止!

      心底的怨念在扩散,恨意逐渐将绝望压下,疯狂的滋生……她的怨恨。

      耳畔,风像是悲哀到了几点,时时呜咽,而那种哭声又像极了一种悲哀的笑,笑得无比凄厉。风一直吹一直吹,吹到后来,它也没有力气再呜咽了,只是凄凉的叹息几声。最后,连叹息声都低了下去,木讷地在大地上行走,睥睨万物,冷眼旁观。

      “终于是醒了么?”眼前淡淡呈现出一个女子的轮廓,慢慢地靠近她。苏涅蓦地打掉想要靠近她的手,却感觉到背后一阵钻心的疼痛,只得低吼道:“滚!”

      淡淡的才看清楚眼前的素衣女子,她没有被这女子的一头雪丝所惊惑,她第一眼看的是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就望了进去,只是一泓幽潭,不知其深。

      “果然是被伤害地很深么,你不问我是谁,不问这是哪里。我看清楚了……你所有的怨恨。”素衣女子将因苏涅卷乱的被子又轻轻地盖严实了,“但,你必须知道,是我救了你。所以我不许你看我的眼神中有愤怒二字!”她的语气一改之前的温和,这种严厉一下子让苏涅无法适从。更让苏涅感到慌张的就是她真的能一眼看破,直接点破她的心思和她愤怒的眼神。

      “雪小姐,药已经煎好了。”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翠衣丫鬟,苏涅不知为何从她的身上察觉到惧怕和敬畏。

      素衣女子看也不看那丫鬟一眼,只是冷冷道:“端进来便下去吧。”

      “是”那丫鬟匆匆地将一碗黑漆漆的药端了进来,放在桌子上,迫不及待地从素衣女子的房中逃了出来。她的行为动作只能用逃来表示,一刻也不愿停留。

      那被唤作雪小姐的女子将碗端起,淡淡瞅了碗中药里一眼,撇嘴笑笑。坐在床边一角道:“你已经知道你和你娘在苏家的地位了,在这苏家,要么你们死,要么永远受人欺凌,如你今天这般。”她轻轻朝碗中吹口气,一边搅着,一边同躺着的苏涅说着。

      苏涅冷哼一声,笑了,而她的眼睛是不笑的。

      素衣女子察觉到了苏涅的笑容,将手中的药碗向旁边一抛,抚着苏涅苍白的脸道:“记着,活着再疼也疼不过死!”

      那只被抛落的药碗,黑漆漆液体散落了一地,凡是接触到液体的地面,都滋滋地灼烧着。苏涅侧头看着这碗毒药,一言不出。素衣女子丝毫不看那令人作呕的一幕,只是淡然道:“不受人欺凌的办法,就是睥睨万物,凌驾九天之上!”

      “若你愿听我的建议,我给你三个方法。”素衣女子板正苏涅的肩,不顾她疼得咬牙切齿,“上策,苏家亡,其次,你走,下策……你死。”苏涅的眸中又是被那女子的一点业火燃成了熊熊怒火,齐雪分明看见了,她的左眼,爆发出一种恐怖的猩红色,欲将世间都扯入这烈火之中,无尽燃烧着。

      而苏涅没有看见的是齐雪的一抹笑容,就如一只狐狸遥遥望着自己的猎物一步步走入了圈套,一种狡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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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苏涅的出现后,苏家就不再那么冷清了,所有大大小小的气都可以找一个地方来发泄,而那个出气筒就是苏涅,名义上的苏家大小姐,私底下谁想揍两拳、骂两声都可以的人。

      每次在别人撒完气,或是不屑的指点着她和她娘亲的丑闻的时候,一开始她的心里就像是揉碎了一把玻璃,霹雳啪啦的声响,不经意早已成了血肉模糊的伤,却依然要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逞强地离开。

      她的存在,完全就是被人遗忘,忽视,讽刺而已。

      而苏涅每日挨完打或是快被别人揍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对于还没撒完气的人,一道煞风景的白影忽然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肆无忌惮地带走了苏涅。那个素衣人便是当初萧大人领来的小姑娘,所有人都忌惮她不仅是因为她和萧大人之间的渊源,还有她的气质总是拒人于三尺之外,所有的人都不愿惹上这种人。

      苏涅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敢拳打脚踢的,毕竟是苏家老爷的亲长女。只有方氏的第二个女儿,苏家二小姐苏琛一直对苏涅冷眼相加,不时的还带上一票的下人狠狠地揍一顿苏涅,她自己倒是很乐钟于这种游戏,直到苏涅鼻青脸肿,衣衫偻烂为止。

      那时苏涅躺在床上,不得动弹,却依旧流露出怨恨的神情时。齐雪总是感叹一声:“对你还说,还真是不公平呢。”

      “弱者,没有资格要求公平。”苏涅第一次眸中流露出的不是愤怒和怨恨,而是一种黯淡失色。齐雪淡然一瞥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对她这种年龄就有这般见解并没有显示出她过多的惊讶。

      理所当然。

      齐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至唇际,开口道:“你还不能死,你说过,你要活到看见苏家灰飞烟灭为止!”

      +++++++++++++++++++++++++

      一直两个人平静的世界在有一番毒打的情况下打破了。

      那天苏涅竟几乎被打残了,齐雪也没有出现。待她醒后,第一眼见到的竟然是那个对她丝毫不闻不问,冷漠如冰的娘亲。

      不待苏涅开口,梨香就直直起身,拂袖道:“醒了便好,莫要惹事。”说罢那抹淡淡的朴蓝色就消失在了门口。

      她……走了?

      她说她也许等不到炼成天下第一香,原来早就……知道了。

      苏涅不顾身上的伤有多疼痛难忍,跛着腿来到窗前,云层间淡淡的星辰依稀挂上上空,闪烁着诡异阴暗。

      被风送来的蒲公英的种子,在上空飘过,旋转,停歇,在某个未知的地方停落。

      走了,也好。心依旧那么麻木,连痛都无法察觉了。

      不管怎么追求,怎么挣扎,怎么哀鸣。这个世界都不会给予一点点地同情和怜悯。

      孤影飞,孤雪飞,初见相思白发微,西窗卧听风吹雪,昨日潇湘亦成非……

      已成非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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