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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梨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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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点模糊了双眸,一点点绾回了心绪。那一袭素衣的女子似是在自己面前飘渺不定,却又渐行渐远,是她,那个痴女子……
她静静沉在水中,仰面朝上,水光点点,却又看见了那墨蓝色的天,初露的星子晶莹而璀璨。可每一颗都是那样无比寂寞。无法遏制的寒冷,和孤独感让她全身寒冷,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没有归属没有依靠,她费尽心思,终不愿是一场浮华,一场泡影。
隐约感觉到有一双温柔的手捧起她的脸,将凤凰花簪在她的鬓角。那人似乎笑了一笑,脸上的愁容散去不少。
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充斥着梨花和梨花酿酒的香味。
这种味道有多熟悉,又有多陌生。那个终日以一袭素衣出现在别人面前的女子,那个不顾他人不屑的目光依然能含笑的女子,那个一夜风情却葬送了终生的女子。
那个女子,苏涅再清楚不过,脱口而出:“娘亲……”
那素衣女子只是一拂袖,瞬时,落英缤纷。万物都葬在了这醉人的梨花中,永世深陷,无法自拔。这场梨花雨落得太美,也太让人心醉,以致心伤……
纷纷落英追叙起了上一个时代爱、恨、情、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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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大街小巷还是名门世家,都知晓苏家是一个名门权贵之地。不管事论财,论势,都是人人向往的地方。那时苏家的老爷也就是苏涅名义上的爷爷。苏家老爷看重权贵,名门。在自家儿子即将成人之时选择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作为苏家媳妇进门,作为未来整个苏家的夫人,协助自家不成器的儿保住苏家。
为了这个决定,苏家老爷反反复复,思前想后地斟酌,终于想到了一个最好的人选:方家的大小姐。那方家小姐是名门闺秀,素来被调教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样子。被人赞赏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女子,任谁娶到都是天大的福分。
“迎娶方家大小姐”
不论对于苏家还是苏家少爷来说都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奈何当时的苏家少爷竟然还是个痴情的种子。他与一个风尘女子私定终身,决意要躲离苏家远远地。奈何毕竟是风尘女子,一心唯想着苏家的财富,便与那老爷说:若是要我离开少爷不难,只需花些财两破费一下便可。那老爷也不愿将事情闹大,随意塞了些银两便打发走哪女子。
只是苏家少爷不愿意相信这种事实,心如死灰不复温。于是夜夜在烟花巷柳之地买醉,直到灌烂为止。
那一夜,他狂饮不止,不知觉中拖着一个端茶倒水丫鬟当做了曾经的枕边人,强要了那个女子。
那个名唤梨香的丫鬟便是苏涅的娘亲,而她只是因那一夜春宵,却苦苦孤枕而眠了多少春秋都不知,她记得的是那夜对他枕边耳语厮磨的男子,那个对她温柔低语的男子。
而那男子在第二日丝毫不愿意承认这是自己做下的错事,在他眼中,着全然不是自己之过,是哪个低贱的女子不要脸的勾引。百般辩驳,然而一切早是难以换回的定局。
没有人愿意承认那个丫鬟,那个地位低下,那个一点朱唇万客尝的贱丫鬟。苏家不愿意,苏家少爷不愿意,包括未来的夫人也不愿意。
但她腹中怀有苏家的孩子这是事实,毋庸置疑的事实。苏家老爷为了封住街头巷尾的口,万不得已值得让这个女子入了苏家的门,给了她一席之地。但是她的一席之地只是一个竹林后的破屋子,以前这里不过是放废柴的地方。苏家人下了规矩,她与她的孩子不得出着竹林半步。
然而对于梨香而言,已然成为天堂,她坚信,坚信那夜在枕边厮磨的男子会回来,接她回去,重燃心中一点点爱的火花。
只是心中唯一的一点业火随着时日的消磨,渐渐地成了灰烬。
那男子心中从未有过她,从未。她的唯一一点的盼头,竟如梦中幻影,遥不可及。他的爱太过虚妄,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于是梨香为了打发这种揪心的念头,开始日复一日地种树,种梨树。她说:想他一次,便种一棵梨树。终有一天他会回来,看到这片她苦心孤诣种的梨树。她还说:当他看见时,他就会想起曾经,唯一的爱……
只是那片梨树,直到满园梨树芳华落尽,他也从未看到过,他也永远不明白曾伤过一个女子有多重。
所有的梨树,如飞雪飘落的样子只有两次。一次是苏涅降生的那夜,唯有接生婆看见,飞雪与落英相映成趣,三月飞雪同与梨花舞,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另一次是苏涅娘亲逝世的清晨,所有的花都败了,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枝头再也不见一朵梨花。它们都走了,随着那苦候不知多少个春秋的女子走了。只是不知是无奈,是悲哀,还是惆怅……
苏涅的降生是被苏家所有人都唾弃的,有的人同情,有的人厌恶,有的人淡漠,却终是化成了两个字:不屑。这个词汇深深地烙印在苏涅儿时的心头,挥散不去的阴霾。
她降生的那夜,苏家的大小姐苏锦也随之降临人间,当产婆急急前往前院要告诉苏家少爷这个消息时,苏家少爷正在往苏家的少夫人那边赶去,心中的兴奋和喜悦喜形于色。而听闻那个女子也诞下一女时,脸上显然是无比的倦厌,他摆摆手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产婆见苏家少爷毫不在意的样子,随口道了一声:“那诞下的女婴唤作何名?”
“单名孽。”苏家少爷的身影隐在夜幕之中,“贱人生下的孽种而已。”
那产婆听了这个名字后,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女婴该如何面对今后的人生呐。她将钱纳入囊中,噙上一丝苦笑便离开了苏家,这女婴的命还是要靠自己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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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涅和苏锦诞下后的一年之中,一向风平浪静的苏家却是天翻地覆。
苏家老爷死了!
那个人人敬畏,财势一方的苏家掌权人死了……
这在常人眼中不过是件平凡的事情,人到老年终有一别。却在有心人的眼中,暗自生出了一番滋味。
不知某天,苏家里凭空多出了一个道士,左手托着拂尘,右手却把着一柄桃木剑。曰是为苏家驱邪避难,免招恶煞相冲。
苏家现任的家主正是当时的少爷苏飞鸿,他本是不屑于道士的妄言论道,但是禁不住方氏的劝说,好说歹说之下,同意了那老道的作法。
那老道闭目凝思,在三炷香前振振有词地念了一段经文,忽的右手的桃木剑横举于面前,大喝一声:“破!”于是将自己托着拂尘的左手狠狠地划了一道,随即将滴血着的桃木剑斜点地,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道:“苏家正有灾星降门,用紫微星象来说,水星逆转,主家宅不宁。怕是……”
不待老道的话接下去,方氏娇喝一声道:“你这妖道,也就是说这灾星就是我家锦儿了?”她死死地攥住帕巾,颤颤巍巍地让丫鬟服侍着。
苏飞鸿怎会让自家夫人和亲生女儿受这等气,随即作出要赶人的样子,老道不待他发话,继而开口道:“苏夫人多虑了,大小姐是有贵星临头的,自然是大富大贵之象。怕是……另有其人。”苏飞鸿还没有意识到时怎么回事。方氏就以帕捂面,委屈地说:“老爷……都是那个女人,她就是一个灾星啊!那个女婴肯定是苏家的灾星,老爷快快将她们二人赶出这苏家,永世不得回来!”苏飞鸿一时也被那道士的故弄玄虚的话和方氏的眼泪给蒙蔽住了,不由得将一肚子的怒火和爹的死全部要发泄到那女子和刚出生的婴儿身上。
一拂袖袍,便让仆人叫那女人抱着婴儿过来见他。
他用方氏手中的帕子轻轻地拭去了她的泪痕,柔声道:“夫人,为夫怎会让你和锦儿受半点委屈呢?夫人莫伤心了。”
伏在苏飞鸿胸口方才还在哭泣的方氏,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笑容,她与那道士相视一笑,心道很快就是一场好戏要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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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前院出了那么大一场风波的时候,梨香正端坐在树下,静静地眺望着远方天际,眼神游离在不知名的地方。殊不知平静之下,未曾料及的暴风雨将迎面而来。
远处小径上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她心中大喜,这些年来近几乎从未有人踏足这竹园,莫不是他回心转意,想起那夜的种种了。她细心地将发髻理了理,整整衣裙不愿让人瞅见她黯然失色的模样。
一路奔波的小厮顾不得擦汗,一把拽住梨香的袖子道:“老爷叫你和小姐去前院厅堂!请速去。”未等语毕,目中早是荧光点点,她等的真的是值得么?她从屋子里抱起几个月大的孩子,顾不上梳妆打扮便匆匆向着厅堂奔去。她不愿意再放手了,不愿意再错过了……
在多年以后,到她韶华逝去之年,她回忆起当时听到那消息的感觉还历历在目。不悔,始终不悔的痴女子。
当她赶到厅堂的时候,却发现一个身着灰裘的老道手持桃木剑直指着她,口中还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
梨香疑惑不解地望向后头,苏飞鸿正是一脸怒相地直视着她,身畔的方氏脸上依稀还有两条泪痕,静静地伏在她日思夜想的男子的胸口。
梨香启朱唇道:“老爷……”终于再见了,她满心欢喜得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在一边支吾,一直唤着“飞鸿,飞鸿……”,面前的方氏再容不得自己的夫君被这样一个女子念叨,贝齿狠狠地咬住下唇,怜声道:“道长,您说的灾星……”
“就是她!”道士将桃木剑直指面前这个不知所措的女子呵斥道,“妖孽!”
梨香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孩子,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个正气凛然的道士,打着颤道:“什……什么,我……妖孽……”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股股阴冷的凉气直刺心头。
低声的辩驳在苏飞鸿的一声怒喝之下停住了,苏飞鸿指着一脸错愕的梨香,道:“果然,果然是你这贱人,你们母女都是苏家的灾星,滚……给我滚!”他大袖一拂,将桌上的茶杯尽数摔落在地上,而梨香的心也一如碎落的瓷片,一片,一片……
随着缝隙流出的茶叶水,映上了梨香如死灰的脸,毫无生气。
苏家的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僵局的状态,下人们都不敢去惹震怒的老爷,也不敢去拉扯跪在地上,满脸死灰的梨香,生怕这女人爆发出什么惊人的行为。
“哈哈哈哈……果然还是苏家又好戏看啊!”不远处,苏家门口遥遥的便传来了爽朗的笑声,一下一下地击在苏家所有人的心头。
来人一袭紫衣大袍,腰束金带,显然是帝都的一位大红大紫的官员,苏家老爷见此情景,面上又赔上了一层笑容,拱手道:“不知什么风将萧大人给吹来了,请厅里坐。”苏家老爷作出一个“请”的姿势,堆起了一脸笑容。当他发现萧大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姑娘的时候,面上硬堆起的笑容立即烟消云散。那样貌乖巧的小姑娘,正值垂髫之年,杏眼圆脸,长得一副姣好的面容。唯一震惊苏家人的就是她及腰长的发。
白发胜雪,亦非凡人。
“这……?”苏飞鸿不由得好奇这萧大人卖的是什么关子。
萧大人笑笑,将小姑娘向前牵去,叹气道:“苏大人莫要担心这丫头满头白发,前些日子曾有高人算过,这齐雪丫头在我萧府定是薄命,所以我想烦劳……”不待萧大人讲话说完,苏飞鸿就摆手道:“萧大人,你我都是自家朋友,还客气个什么。您放心,这小姑娘生的水灵,我定当好生照料,不辜重托啊。”苏飞鸿一脸真诚的模样,萧大人随意扯了几句也就放心了。
“呀,这孩子好漂亮啊!”在苏飞鸿和萧大人在一边客套的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女音响起,“若是这孩子长大后能随我玩,可是更好了!”方才萧大人还牵在手里的女孩子,已经跑到了梨香的身侧,捏着熟睡中的婴儿的脸,笑得开心极了。
在另一侧端坐的方氏见这情景,急急开口道:“齐雪姑娘,这恐怕不……”苏飞鸿立马截住了方氏要脱口而出的话,赔笑道:“拙荆不懂礼,还盼萧大人见谅,既然小姑娘喜欢,那留下便是了。”语毕,还狠狠地剜了方氏一眼,方氏何时受过这等气,脸色已然变得铁青,脸色变化的还有立在一旁不知作何的道士。这一切倒是被齐雪瞅在眼里,眼中的笑意愈发浓了。
仿佛人家愈是恼火,她的笑容愈发灿烂。
只因这小姑娘的一句话,梨香和当时的苏涅便留了下来。只是后时回想,不知是好还是坏……
而梨香回去之后,再也没有种下一棵棵的梨树。下人见到她脸色死灰一般,心道这个女人是疯了。
从此再也不见种树人,只是竹园中一直淡淡的飘着梨花香。
下人自然是不知这种香味从何而来,若是有一位品酒高人在,定会知晓,这是酒仙逝世后众弟子都无法酿出的师父成名作:
梨香。
可惜,可惜,梨者,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