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山番外》佛罗伦刹

4、第 4 章

　　谢无咎一只腿是伤腿，他身手并不似正常人矫健，更别说比之当初的自己了。

　　他艰难爬到谷底，捡起跌在谷底的明镜刀，背在背上。崖深二十来米，下崖底已经足够艰巨，现在要负重爬上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无咎抬头看向山崖上好整以暇的陆行焉，问道:“可有绳子能拉我一把?” 不知是不是距离太远，她像是并没有听到的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谢无咎不是坐等他人援手的性子，他攀上石壁上凹陷的地方，扶着藤蔓，辛苦 地爬到崖顶。

　　陆行焉仍是这么淡淡地看着她，她平静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谢无咎双手被崖壁的碎石磨出血痕，他心中已经将这女人千刀万剐过了，但是面子上的妥帖是不能丢的。他把刀还给陆行焉:“这么贵重的宝刀，下次不要粗心地丢掉。”

　　陆行焉把明镜刀固定在马背上，道:“我知道了。” 见他双手全是血印，她将自己的手套摘下，扔给他。

　　若是贵重之物不能随意丢掉，那么，他为何要丢掉她呢? “这把刀是我自己丢掉的，其实你不必冒着生命危险为我去捡。”

　　“为何要丢掉?这把刀对你而言应是很贵重之物。” 谢无咎在破云山时观察过，陆行焉平日里几乎是刀不离手，甚至不会让其他人去碰她的刀。

　　这女人，未免太难懂了些。

　　二人一路互相不理睬，用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疾青山。

　　对谢无咎来说，是要去见他素未谋面的家人，他难免紧张。陆行焉却是早已写信支会过谢欺山了，谢欺山做了很久的准备，又给萧声声做了很久的准备。

　　萧声声不理解:“他明明就是把你当仇人，为什么你要骗他你们是兄友弟恭的?”

　　谢欺山道:“那是无咎所求，也是我所求。以前无法实现，现在他忘掉那些不好的事，不正是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你若是不想伪装，待会儿，便不要开口。”

　　谢欺山本想去山口迎他，可若谢无咎见到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是否会失望... 不论是谢欺山还是谢无咎，都想做独一无二的，不受彼此影响而活的人。然而他们相同的这张脸，注定命运是要纠葛在一起的。最后，谢欺山还是选择在屋中等他。

　　谢无咎见到那张和自己相同，却比自己完整的容颜，他愣怔半晌。

　　原来自己这 张脸，若没有这道疤痕，是这般惊为天人。 “无咎，你回来了?”谢欺山极力克制自己心头涌动的情感，用一种近乎平常的语气和他道。

　　就仿佛，只是他贪玩的弟弟出去玩了一遭。谢欺山从萧声声怀里抱来女儿:“快看看阿宝。”

　　他当了父亲，第一个想要何其分享喜悦的人就是谢无咎。 “恭喜大哥。”谢无咎生疏地说道。 “阿宝是个小名，大名一直等着你给取呢。”

　　见兄弟和睦，萧声声却没出息的哭了。陆行焉问她:“你哭什么?” 萧声声道:“公子一直渴望的，终于得到了。” 陆行焉安慰道:“谢无咎失忆，是个很好的契机。以前他们二人之间缺失的，都能弥补回来。你陪着他们，我去请谢夫人。”

　　谢夫人知道今天谢无咎要回来。谢欺山已经让萧声声提醒过她很多次了。谢欺山不愿意见她，是萧声声天天来叮嘱，说今天一定要笑的。谢夫人心中是不乐意，自己被陆行焉软禁了一年，没人帮她不说，还要她听陆行焉的话，凭什么??

　　她心中虽如此想，见到陆行焉可是什么都不敢说。

　　这个女子太可怕了。她试过向她哭诉，也试过用难听的话骂她，不论她用什么招数，陆行焉都不为所动。

　　这样看起来温和的女子，往往有一副铁石心肠。 “无咎回来了。”陆行焉对谢夫人道。 “我知道的，不要你提醒我。”

　　谢夫人扭过高贵的头颅，躲开陆行焉的视线。

　　陆行焉斟了杯茶，递给她:“这一年是我怠慢了夫人。今日之后，夫人要死要 活，陆行焉再也不干涉了，只希望夫人今日能多关心无咎一句。”

　　“你不要教我怎么做。”

　　“我是怕夫人做不好。”陆行焉打开谢夫人的手，将茶杯放到她掌中。“若今日夫人不愿给无咎一个好脸色看，便等到夫人何时能真正关心无咎时，我再放夫人自由。”

　　谢夫人被她这样好言好语的威胁，鼻酸想哭，但又不敢哭出来。她心中道，等带会让见了欺山，一定要把自己这年的苦楚都告诉欺山，让欺山知道，她也有反省，她知错了。

　　错的根本在于，她当年，就不该随谢方怀离开楚门镇。

　　陆行焉搀扶着谢夫人到屋中，谢无咎同谢欺山正在相谈茶道。

　　谢无咎因脸上疤痕的缘故，沧桑憔悴许多，纵是一模一样的两张脸，谢夫人再也不会分辨不出谁是谁了。以前，谢无咎总会调皮地扮做谢欺山。他们是双生子，假扮起彼此来，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分辨不出。

　　谢梅生亦分辨不出来，整个谢家，只有谢方怀才能一眼认出谁是谢无咎，谁是谢欺山。

　　记忆里那个张狂的孩子...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个从不正眼视人的孩子，那个会带着他哥哥爬上屋顶的孩子，那个从小被送 去活尸身边的孩子，那个一出生就离开她的孩子... 接连不断的眼泪从谢夫人眼中落下，一声“无咎”哽在她的喉头，她甚至都不敢叫出声来。

　　是她把那个孩子变成了现在这样的。

　　她的无咎，不应是永远地不可一世，飞扬跋扈吗?

　　谢夫人紧紧抱住谢无咎，生怕他像刚出生时被人抢走。从那时起她就疯了，她恨着谢家，恨着自己，因这个孩子他不是个乖孩子，她便把所有的恨都发泄在了他身上。

　　这亦是她的孩子，一个什么错都没有的孩子。

　　谢无咎不知为何母亲会抱著自己恸哭，他无措地望着陆行焉。

　　在这些陌生的家人面前，陆行焉尚算可靠。

　　陆行焉道:“夫人很久没见你了，她是太想念你了。”

　　虽然谢无咎体会不到什么母子重逢的喜悦，但是谢夫人哭得这么伤心，他也不好将她给推开。

　　等到了夜里，萧声声扶谢夫人回房去睡了，陆行焉才来到他身边。她拂开裙摆，跪坐在矮榻上，模样十分娴静。恍恍惚惚，谢无咎好似在何处见 过这画面。

　　“陆姑娘，我好像来过这间屋子。”

　　“这是你我的故居。” 陆行焉顺手替他褪下风披。

　　谢无咎忙退后二步:“我自己来。”? 陆行焉退开来，去里室换了件宽敞的青色深衣。

　　她摘下发饰，任三千青丝抒怀 而下。下庭是沐浴之处，她下了汤池，任水温卸下自己的疲惫。这几日行路太困，她不慎在池中睡着，醒来后，皮肤都被泡得发皱，也不见谢无咎提醒她一声。

　　她心头百般滋味，从未这样复杂过。换了身干衣，去中庭见他，只见他抱著本佛经，聚精会神地看着书。陆行焉走上前，弯腰从他手中夺过书，一把扔进火盆里。

　　“你...” 谢无咎忍无可忍，才终于对她道:“你为何总是刁难于我?若我以前对你有亏欠，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补偿于你。”

　　陆行焉的脸上出现一抹清冷的苦笑，谢无咎见她不语，想自己方才太过无礼，只是，这女人几次三番为难自己，他实在无法对她感到愧疚。他心中隐隐知道二人过去的事了。见这山中人，就连自己的母亲都怕她，定是她当初将自己强取豪夺而来，破他相貌，让他再也跟不得别的女子。

　　这便能解释自己为何会在破云山醒过来。一定是当初他受不了她的喜怒无常，才逃开的。陆行焉十分安静，和她平素一样。谢无咎正想问清他们过去种种，垂首却见她双目含泪地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