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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红衣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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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人,为何她却如此放不下,不过是一句“青云直上,月华如霜”竟让她魂牵梦萦到如今。
元宵佳节,九肃举办了热闹的灯会,这算是自春节后,九肃这个小小州县最热闹的节日。大大小小的街巷都挂满了灯,赏灯,猜灯谜,热闹非凡。连红衣楼在这天也是歇业,让那些歌姬舞姬们去玩耍。
“不知姬子今晚可会去赏灯?”薛傅是这里的常客,在红衣楼里随便出入,把那歇业的牌子一甩,照样大模大样走进来。一路走到姬子的房门。
“不去。”姬子也没有给他开门,淡淡地回答。一副赶客的架势。
“不去可惜了啊。这么热闹的节日。说不定在灯会上还能遇见如意郎君呢。”当然啦,薛傅所谓的那个如意郎君是指他自己。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如意郎君,是啊,这么盛大的节日,说不定他也是会去的。
“姬子,姬子。你若是要去,可否告知我一声。”
“我告诉你做什么?”
“我好穿得风流倜傥一点嘛。”完全是贵公子哥戏虐的语气。
“薛公子,你啊,不论穿什么都够风流了,要是再穿得好看一点,只怕就成下流了。”姬子并不是嘴毒的人,然而碰到薛傅,就总会让她有一股骂人的冲动。
“姬子啊姬子,你越是如此,我越是喜欢。今晚我可在灯会上等你了。”一阵脚步过后,便没有任何声响。
姬子放下桃木梳,心里千转百回。说不定他也会去灯会,那,就去看看吧。张姥也不会阻止。自上次张姥谎称朝廷派人来,那些官员收敛了许多,甚至一次都没有踏足红衣楼,她也没有机会看到他了。从那次在竹林里遇到他,已经过了一个夏天和秋天。此刻,心里想的唯是他。
晚上,像楼内其他姑娘,姬子遮上面纱。穿得朴素一点。便赴灯会去了,并没有注意到张姥在她身后凝神地看着她。
鞭炮,烟花,彩灯,熙熙攘攘的人群。姬子随着人群走动,她无心看灯,无心猜谜。心中只想着能否遇见那个人。
薛傅站在角楼上,看着人群中的姬子,从她踏出红衣楼,特意派遣在红衣楼外的属下就来复命了。他依旧挺拔如白杨,摇着折扇。
嘴角弯起斜斜的弧度,伸出右臂,在空中打了一个响指。
手臂尚未放下,一团一团的烟火突然冲入夜空,像美丽的绽放在夜幕中的巨大的花朵,妖娆,华丽。
姬子转身抬头看去。
“真美。”
这个声音是?
戚青云就站在她的前方,也仰望这夜空。
“青云。”不过是下意识的轻呼,然而前面的人却顿了一下,转过身来。
角楼上的身影变得僵直,默默看着街道上的两人结伴离去。
戚青云和姬子找了处茶馆坐下聊天。
“距离上次相见已经有半年了吧。半年了啊。”青云啜了一口龙井。今夜的相遇真是意外,这半年来,每次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她的身影就闯入了他的脑海。现在,那位林中仙子竟然在盛大的烟火之下出现。
“青云公子这半年来可好?”
“好,哈哈,还好还好。不知姑娘你呢?过得如何?”
虽然隔着面纱,但仍能看出月霜在笑着。“我曾经告诉过公子我的名字啊。为什么还叫姑娘呢?”
青云放下茶杯,过了一会。才道。“月霜,月霜。”
“是。”月霜满意的笑笑。
青云之上,月华如霜。
或许,他们本就注定应该要相遇。
两人在热闹的元宵佳节,灿烂烟火下,长谈。然而,月霜总是避免谈到自己的身世和住所,在冉冉茶香中,两人畅谈天文地理,人生哲学。
纵使吵闹声逐渐减少,烟火逐渐寥落稀少。
薛傅回到家中,庭院中树阴下立着一个人影。
“玩烟火取悦青楼女子,小傅,来到这里不足一年,倒真是把那些阔少爷的奢靡顽劣学得不错。”
薛傅正一肚子火,好好地原本要与姬子共度元宵,结果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男子毁了他的计策,如今回来。又被另一个人管教。
“最好不要忘了办正事。”
余音尚在,人已无踪。
看着那道人影飞越高墙,消失在夜空中。薛傅喃喃自语。“武功又上一层楼了,我荒废了许多。看来,得好好努力了。”
一月之余,月霜和青云相见不下十次。从在元宵节上相见,两人心中浓浓的爱慕之情再难掩埋,而是一夕之间崩裂出来。张姥数次阻拦,然而月霜却表现得很决绝。那天,在茶楼里,青云迷糊睡着之际,喃喃道:“人世间的东西都被浊污了,唯有月霜姑娘,才让我觉得生命之中终是有点期盼的。”
他说这句话的无助和茫然,深深打动这个冷笑风尘,武功不菲的女子。她,不会再让他沦落于孤苦的境况之中。
“月霜!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张姥厉声呵斥,仿佛忘了自己在月华宫中的宫女身份是无法用这种态度对待使女的。她拦阻在门上,坚决不让月霜出去。
楼下的歌姬舞姬也原本是月华宫的宫女,听到张姥竟然公然将月霜的真名大声叱喝,不觉一惊。还好不是在白天,并无其他人在楼内。江湖上都知道月华宫十三使女中是有一名使女叫月霜,但她从未在江湖上露过面。蜀山的人更是在查访之下,了解到月霜使女掌管着月华宫的线点,月华宫在近穹峰上,处于崇山峻岭中。对外界的讯息并不是很容易得到。于是便需要另一个线点。如果找到月霜,基本上也能猜出红衣楼就是线点。
“张姥,我没有忘记,我说过,自己会有所分寸。”月霜的脸色也相当不好,她站在张姥面前,身形笃定。
“可是你为什么要和那个戚青云纠缠不清!”
“他不是武林中人,根本不会对我有任何威胁。”月霜维持着自己的冷静。
“既然你知道它不是武林中人,那又何必把他卷进来,一旦你的身份曝露,所有和你有关的人必定会遭到追捕,你,想过没有?”张姥,眼神暗淡下来,随即又旋起火苗,等着月霜的反应。
月霜精致妆容的脸突然呆住,惯有的柔媚风流完全消失。
是的,她怎么没有想过,戚青云是不会给她带来威胁,可是她却会给戚青云带来厄运。难道是爱慕的洪水浇灭了她的理智,让她竟然忘记了这一点,亦或是,刻意回避呢。
“我,我将自己和红衣楼保护得很好,这几年在红衣楼内收集江湖上的所以信息,我的身份不会曝露的。”那番话苍白无力,与其说是在说服张姥,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你明知道,自月华宫成立以来,就一直被蜀山的人所排挤,大有灭宫之意。你怎么知道,那群假道士不会伤害与月华宫使女有过密切关系的人。”张姥阻拦的架势放缓,她知道,月霜已经在犹豫。
这个心存善念的孩子是不会让一个无辜之人因自己而置于危险之中的,更何况,还是她自小爱慕的人。
“我,我……”月霜握紧了拳头。全身微微颤抖。下一秒,睁开眼,反常的虚弱语气:“张姥,让我自己想一想。”
张姥退出门外,带上房门。
轻叹了一口气,若不是情非得已,她也不肯说出这番话来,让月霜如此痛苦,可是剪不断,理还乱。趁这个时候一切都该理清,早在七个月前。九肃传闻说笔客狂人要来赴任之时,月霜听到这个消息,眼里的柔媚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狂喜的神色。那一刻,她就应该警醒。然而,久未见过月霜笑靥的她,竟然舍不得去指责和提醒。甚至在月霜推算戚青云到达九肃的日子时,并且怕他在竹林中遇到毒蛇而连去了三趟竹林时,她都不曾阻拦。她心存侥幸地想,那个戚青云说不定会走大道,又或是真走竹林,也未必能碰上月霜。哪知,两人真的相见!甚至发展到如今,越来越有眷侣的苗头。哪怕让月霜的笑靥消失,她也必须这么做。
在听到那首《宴》里的“青云之上,月华如霜”之前,她可是受过月华宫的宫训:
月宫至上,宫主至尊,使女至诚,此志千古万世。
“张姥!”张姥冥思遐想之际,一道声音猝不及防打破她满脑遐思。
“薛公子。”
薛傅穿着暖黄色的直裾深衣,交衽处以祥云图案为边。玉带收腰,黑冠束发。双手背在后面。“张姥,早上好啊。”
看得出,薛公子心情不错。
“姬子在里面吧。姬子,姬子,我有一样好东西让你看看。你开门啊。”
姬子开门的时候,薛傅几乎欣喜若常,按照常理来说,他基本上只能在外隔着门和姬子说话,有时候姬子甚至一句话都懒怠和他说。
“薛公子?”姬子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似乎不明白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
“你今天有眼福了,我今天给你看样你这辈子都不曾看过的东西。”薛傅像个孩子在耍宝般,为的只是渴望得到大人的关注。可惜,很显然,那位大人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薛公子,让言子她们陪你吧。张姥,你随我过来。”
如果没有把一个人放在心上,那么,不论对方心情是如何兴奋或是难过,她都没有任何感觉。一旦自己的心里住了另一个人,其他一切几乎在眼里形同虚设,根本感应不到。
就如此刻,姬子和张姥自顾自离开,而留薛傅在原地。
到红衣楼后院,后院只用半圈篱笆和一扇木门为界,看似一只野猫也狗都容易走进,但其实任何一个不相关的人走进这里,都会有生命之虞。你都不知道自己会死于被风吹砸下来的陶盆;还是被石块绊倒,又不小心额头撞上墙角。
“张姥,你说得对,是我错了,我甚至亲自把他推进了危险的圈子里。”姬子眼睛里的深沉也难以表明她现在的心情。
“但是!”张姥还没有搭话,姬子就来了个转折。“我今天必须去见他,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张姥看了姬子许久,苍老混住的眼珠竟然流露出一丝疲累。是的,她累了,她不想再这样去和月霜对峙,每次阻止她,责备她。事后她都像个普通老人一般有种疲累虚脱的感觉。
“霜儿,我信你。最后一次。不过…..”疲累的眼神下竟然流露出一股肃杀的精光。“如果你违背自己话,那么不用等别人了,我会亲手去了结他的性命。
姬子怔了一下,随即释然。“张姥,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的。”
张姥从后院返回,看到薛傅依旧站立在原地,双手仍反背在后。眼神不知看向何处。平日的活跃无影无踪。倒显出点孤凉凄苦的意味。
这个人,并不容易被人忽视,然而却总是被自己在意的人忽视。
“薛公子。”
“姬子又出去玩了吗?”
“嗯。姬子出去了。今晚是十五,薛公子还是晚上再来吧。”
“姬子,最近似乎很忙啊。老是出去。”自嘲般笑笑,拿出一直藏在背后的东西。
那是一株花,红艳娇嫩,有着凌驾于百花之上的气势.颜色血红,仿佛是一滩鲜血浇灌而生,偏又显得雍容懒怠,如睡美人一般。
“这是?”张姥惊讶地仔细观看着,也不能确定这是什么花种。
“玫瑰。”握在掌中,细细把玩着。薛傅缓缓开口:“从很遥远的西方而来的花。在那里,这似乎是象征着爱情。”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没见过。”张姥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三年来,多少达官显贵和巨商富豪见过姬子的惊艳一舞之后,拿着各种珍宝来讨好。
不过,竟然能够将这种西方国度的花带到中原,途中可能经过沙漠和海路,竟然还可以存活着,保持着艳丽。这,应该是真正有心的人才可以做到和得到的吧。
双指撑着玫瑰的细枝,慢慢转动,一丝血从指腹间流出。
“这花,有刺。”张姥浑浊眼珠貌似艰难地辨认着细枝上的刺。
“是。所以张姥不觉得这花很像姬子吗?远看着随意柔和,华贵非常,近触之下,却能将人伤得皮开肉绽。”薛傅将花随意甩手抛下,那株玫瑰不着痕迹插入廊上一个细颈的花瓶内。
随后,那道暖黄色的身影离开了红衣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