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嫣然》庄道

3、红衣楼

　　凌晨时分，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女子清醒。再看看戚青云，以包袱当枕头，睡得正酣。女子拿起小碎石扔到他身上。“青云，该赶路了。”

　　走了一会。脚底勾到枯枝，草鞋迅速瓦解。女子看了眼戚青云。用熟稔的的语气叫他。“青云，背我吧。”

　　戚青云诧异，女子还笑。

　　“青云还未娶妻？”

　　青云背着她，走得相当缓慢。女子却显得无比悠闲，像孩子一样唱歌念诗。一曲已罢，便问了青云的情况。

　　“尚未。”

　　“怎么？没有遇到意中人，按理说朝廷中应该有很多乐于奉上自家千金的高官才是啊。”

　　“的确有很多人来说亲，但是青云没有那个心思。”

　　“哦。是没有那个心思，还是没有遇上意中人呢？”

　　青云顿了一下，缄默不语。

　　“知道九肃只是个小小州县，不过青云可知道九肃倒是有个远近闻名的……地方。”

　　“什么地方？”

　　“红衣楼。”

　　“酒楼？”

　　“不，青楼。”

　　“……”

　　“九肃既没有人杰地灵，也没有风景名胜。只怕红衣楼是那些官员们最喜欢消遣的地方了，青云，说不定也会去啊。”

　　“我当然不会！”

　　“不会?哈哈。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走出竹林，穿过村庄。终于来到九肃。

　　“放我下来吧。”

　　“这里就是九肃。”

　　“不错，沿着这条大道一直走，就可以到达官府。”

　　忽然，两个人都没有话可以再说。

　　“公子，我们该分别了。”

　　青云看着她，没有任何语言。那两天一夜织起的情感隐晦，模糊，又似乎有着深邃的内涵。

　　女子戴上斗笠。走了。

　　当青云将视线从她背影转开时。听到远远传来“青云，我叫月霜。”

　　“月霜？月华如霜？”

　　“是。青云之上，月华如霜。”她回应着他，然后又扭头走了。

　　蓑衣女子绕着巷道，进了一扇木门。

　　“姽婳姬子今天又是去哪玩了？”

　　蓑衣女子摘下斗笠，看也不看那说话的人一眼。

　　“去哪玩与你何干？薛公子，若要赢得美人心，如此纠缠，白费力气。”

　　“姬子越是冷艳，我便越是着迷呢。”薛傅是九肃州薛大家族的少爷，薛家管着盐铁运销，家底丰厚。薛傅才学武艺兼具，长得风流倜傥，如杨树一般挺拔俊朗，贵公子哥特有的随意，慵懒，甚至三分轻浮的笑颜为他赢得不少人气。若不是连连留宿红衣楼。在九肃州，真要成为不少女子的闺中美梦。

　　“所以才说，这样的男人真是应该揍一顿。”女子全然不顾他在背后如何仰天大笑，揭开布帘，走进房内。

　　乐声，杯盏相碰声，男子的狂笑，女子的娇笑混杂在一起。楼中一道匾额用朱红的字写着“红衣楼”三字。厅中左右挂着两条紫色长纱。上有对联。“天境哪寻素白人，香楼独舞血红衣。”

　　小厮，跑堂，来回奔波，出得大厅，到厨房的楼道中遇到从后门进来的姽婳姬子纷纷行礼。

　　姽婳姬子，红衣楼头牌舞姬。入驻红衣楼三年。平时只是在纱帘后弹唱，每月十五身着血红舞衣在红衣楼大厅中，在高三尺的木台上翩然起舞，满月的光辉从特意凿设的天窗中投在三尺木台上，灯烛皆熄。一袭血色红衣在一片清辉中翻飞。地下的客人随她一起狂欢，那个盛况。就像是人人都被蛊惑一般唯有兴奋，唯有刺激，唯有红衣。

　　“姬子。”

　　一位站在楼梯上看着她归来的老妇人。

　　“张姥。”

　　张姥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皱纹布满脸颊，干枯的皮肤就像树皮一样。浑浊的眼珠却没有老年人的虚弱和疲惫。看着姬子的时候反倒露出点点关怀和慈爱。

　　“月华宫来信了。”待到姬子走近，张姥在她耳边轻轻耳语。

　　姬子脚步一顿，迅速往房间走去。

　　看着她将信燃尽。张姥才问：“月华宫为什么突然来信？”

　　姬子看着灰烬。“蜀山的人怀疑月华宫的线点就是在九肃。月歌大使女让我们小心行事。”

　　张姥耷拉的眼皮掩饰不住浑浊眼珠内的肃杀。

　　“姬子，今天又去竹林了？”

　　“是。”

　　“见到那个人了？”

　　“是。”

　　“你应该记着，你是月华宫使女，这些不必要的事情，不重要的人不要去在乎。”

　　“张姥，我自己会有分寸！”姬子突然大声呵斥了张姥。

　　那个老妇人眼里闪过讶异的神色，随即又恢复一片平静。

　　姬子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却立刻后悔。“张姥，我不是有意的。你原谅我。”

　　张姥没有说什么，摇摇头。笑着：“霜儿何必对我说对不起，霜儿永远不用对我说这些。”

　　听到她像儿时那般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姬子的心蓦然沉静下去。从她来到月华宫，便是张姥一手带她。月歌教他术法和武功，如她的师傅。那张姥便是的家人。她成为月华宫派遣出的线人，来到了九肃，设立了红衣楼，张姥更是毫不犹豫随她而来。两人之间，情分早已超越主仆，而她，竟然呵斥了张姥。

　　戚青云一到任，便被九肃的那些官员隔三差五以为他洗尘为名办宴饮酒，胡吃海喝，听乐观舞。戚青云已经习惯这样的场景，在京都，在朝廷，比这些更奢靡更盛大的宴席他都已经麻木了。

　　官场黑暗，朝廷如此，而九肃，山高皇帝远的更是如此。可是哪知竟有人提议去红衣楼。戚青云怎会愿意。但新官到任，他又无任何实权，所谓气节，在这里就像是泼在地上的酒水，再香醇也没有任何意义。

　　红衣楼里，姬子透过窗户的细缝，看着楼下戚青云一脸麻木地在一群胭脂粉黛中，他只饮酒，只想忘掉此刻的羞辱和不堪。

　　“来来来，戚青云，作首诗为大家助助兴吧。”

　　“是啊，让我们看看所谓的笔客狂人到底是不是有真才实学，还是浪得虚名。”

　　戚青云摇摇头，“现在喝醉了，哪会作什么诗啊。”

　　作诗，在青楼里作诗，若是诗歌传唱了出去，那他戚青云逛青楼的事迹不也被传出去，更何况，在这种地方作诗，根本就是侮辱了他的诗！

　　“只怕是觉得我们这些人不配听你的诗吧，喝醉了，诗人不都是以酒助兴的吗？来，言子，劝劝我们戚大人。”

　　被叫做言子的歌姬摇曳地贴在戚青云身上。“大人，您倒是作首诗给我们听哪。”

　　“就是，别扫大家的兴。”

　　所有人一起起哄。戚青云笑了笑，笑得凄楚，笑得无奈。掷掉了酒杯。站起来。“好！我……”

　　姬子闭了下眼睛，欲转身下楼时，却看到张姥走近他们。说了些什么，言子退到张姥身边。那些个官员不满地起身离去了。戚青云喝得醉醺醺的，被叫人一路扶着。

　　待他们全部走后，张姥转身往楼上看来。正对上姬子的视线。

　　“你让他们走了。”

　　张姥开门进来。姬子便问。

　　“是，让那个人走了，省得他在这不舒心，你看着也不舒心。”

　　姬子沉下眼眸。

　　“我骗他们说红衣楼内可能有京都派来的人，若是见着他们这般模样，恐怕官位不保。让他们赶紧回去。”

　　“张姥，真是聪明。”

　　“聪明，若论聪明，霜儿比我聪明百倍。希望不论任何事，你都不要犯糊涂才是。”

　　姬子看了看张姥。“我累了，张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