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林》月下散人

92、第九十一章 程新-再忆

　　第九十一章
　　苏沅卿赶忙将叶昭扶了起来，她盯着叶昭，急的险些哭了出来，他声音有些颤抖的说：“粮食……”

　　叶昭看了她一眼，安慰她说：“有受伤吗？”

　　苏沅卿看着他，摇了摇头。

　　叶昭叹了口气，他道：“先看看大家怎么样？可有伤亡？”

　　苏沅卿嗯了一声，这才跟着叶昭向前，去检查其他人的情况。

　　“我头一次见到，居然有官爷在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死活，这件事若是发生在徐州地方官员的手中，我们这些人几乎难逃一死。”苏沅卿说。

　　叶熙叹了口气。

　　叶昭清点了人手，发现虽然大家都受了伤，但至少没有人死，这才来到了粮车面前，看着上面熊熊烈火。

　　“我等失职，还请大人治罪!”苏家带头人俯身跪地，低头谢罪，众人见状，纷纷同他一起下跪谢罪，苏沅卿也是如此。

　　叶昭看着众人，他道：“起来吧，这件事不是你们的问题，火油突袭，任谁都没有办法，先回徐州吧，大家身上还有伤，先治好再说。”

　　众人抬眼向他看去，苏家带头人有些试探的问：“可……可粮食。”

　　叶昭俯身给他扶了起来：“我有办法。”

　　一众人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叶昭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又看看众人说：“走吧。”

　　“那年我十八岁，我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车帘时不时被山风吹起，我悄悄的看过几眼，叶昭坐在里面，闭目养神，他好像叹了口气。当时我以为他是因为粮食被烧毁了而忧心，心里很是愧疚，没有能帮助他守护好这些粮食。”苏沅卿看向叶熙，笑了一下。他这一笑与以往不同，没有冷笑，也非是自嘲，好像随着自己的讲述，逐渐走进了曽几以往，她的笑非是对着叶熙，而是在看着那个十八岁春心萌动的自己。

　　回到徐州的时候，州府门口停放着好几辆运粮的马车，上面大包小包满满一堆的粮食，在车前正有一人。

　　那人面色略黑，身材高大健硕，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麻衣，抱着一柄黑刀倚在马车一边。

　　看到州府的车队，那人一动不动，直到叶昭自马车上走了下来，那人才起身，手持长刀上前几步。

　　苏沅卿及一种兄弟赶忙护在叶昭身旁，却见叶昭笑了一下挥了挥手说：“无妨”穿过众人，直奔那那男子而去。

　　“兄长。”那人见到叶昭，微一点头说道。

　　众人一惊，兄长？

　　便见叶昭上前，一把拉住那人的袖子笑道：“承之，你来了。”

　　叶秋拍了拍身后的袋子，一张脸怎么也找不出一点笑意，便是看着叶昭也是如此，像是生来就不会笑，他说：“都在这里，放心吧。”

　　叶昭拉着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太好了。”然后他回过身，对着一众不明所以之人，介绍道：“这是我胞弟，叶秋，他将杞州的粮食运过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叶昭早就做了两手准备，他怕有人走路风声，殃及粮草，于是特意将假粮草运送到了禹州，根本没有走襄城。他提前让人在襄城准备了假粮食，怕人怀疑，亲自和我们一起去到襄城接粮食。其实他弟弟叶秋早就将粮食从禹州运送回了徐州。”苏沅卿目光渐渐柔和，少年时期遇到叶昭这般人物，苏沅卿不觉得自己曾经的痴迷是错，那只是一个过于迷人，让人无法拒绝的陷阱。

　　“就这样，这批粮食解了徐州燃眉之急，更是为后来的徐州与南夏的互市奠定了基础。”苏沅卿说着，她眨了眨眼，偏头看向叶熙，似是有些迷惑的嗤笑了一下说：“不过，叶秋同他倒是真真不同，二人相貌脾气秉性完全不同，时至今日，我都怀疑这两人到底是不是兄弟。”

　　叶熙一笑:“叔父同他确实不一样。”

　　赈灾之事叶昭做的非常漂亮，随即便要返还阖阜，苏沅卿的少女心事再难忍耐，这些时日，她日日找借口跟在叶昭身边，看着他为赈灾之事烦扰，看着他亲自在外面奔走安顿流民，看他深夜走访了解如今的赈灾情况……

　　她无法克制，任由爱意四处蔓延，她看着叶昭的眼神，周边之人无人不懂，情爱最难遮眼，尤其是爱意最浓之时，莫说掩盖，能克制不去思念幻想，依然超出人之本性。

　　深夜，苏沅卿翻墙跃入州府，明日叶昭启程回阖阜述职，她忍受不了日后与此人再无交集，即便得知他明日离开的消息，苏沅卿便觉得心痛难耐，呼出的气都是痛的。

　　她偷偷一路跑到叶昭房间，告诉他吗？告诉他自己的心意，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但说出来的，能让一瞬间特别看待自己，也是她唯一能去做的了。

　　叶昭的房间还亮着灯，她走进，发现房间里面有人，二人正在谈话。

　　苏沅卿本想转身离开，但突然听见里面说：“是他要杀你吗？”

　　这是叶秋的声音。

　　苏沅卿一滞，停在原地，心想是什么人，究竟是什么人要杀叶昭。

　　便听见叶昭道：“是。”

　　光是听见叶秋的声音，都能知道他在压抑着愤怒，他说：“我杀了他！”

　　叶昭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冲动承之，他是皇亲国戚，非是咱们在杞州遇见的纨绔子弟。”

　　皇亲国戚？苏沅卿目光沉重：皇亲国戚要杀叶昭？为什么？

　　叶秋呼出一口气：“若不是兄长提前料到他们会在这批粮食上动手，怕是即便你逃过一劫，但赈灾之事出现差错，你也难逃一罪。”

　　叶昭转身坐到了一边的座位上：“还不知道回到阖阜，他们又会用哪些手段。”

　　叶秋一步上前，站在他身边，皱眉急道：“哥，我们回杞州吧，就算是做的地方小官，也比和这些烂鱼臭虾斗来斗去的好，阖阜高手众多，我怕你……”

　　叶昭苦笑一声：“承之，时至今日，已经不是我想如何便如何的了。”

　　“哥……”叶秋沉声，他想了想才说：“你当真要迎娶皓月郡主？”

　　苏沅卿”“耳边嗡鸣一声……

　　听见叶昭叹了口气：“我寒窗苦读，究竟是为了什么？”

　　叶秋不善言辞，不知道怎么劝他，他拉过一把凳子坐到叶昭对面，看着他说：“哥，你若不喜欢这些，你辞官，我们一路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不受他们的制衡。”

　　叶昭抬手似乎想要拂过叶秋的发顶，但似乎想起叶秋已经长大了，不再是曾经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了，便又作罢放下，他道：“承之，我本以为靠着自己的才智，总能在阖阜闯出声名，光宗耀祖，在自己的能力之中帮助更多人。我不像你，一双拳脚，惩奸除恶，但哥哥也想用自己的方式，为我们寒门子弟尽一份心力，为天下平民谋一份安宁。”

　　叶秋：“我知道，兄长，你心怀天下，考取功名不光是为了走仕途做大官。”

　　叶昭冲他欣慰一笑：“可是，世事难料，这桩婚约我无法为违背。”他看向叶秋的目光中透露着无奈何悲哀。

　　“为什么？”叶秋急道：“兄长你若不想，便是一死我也拼命帮你争取。”

　　叶昭还是没有忍住，轻轻抚了抚叶秋的发顶：“承之啊，皓月郡主为了此桩婚事，与家中已然决裂，南溟王府同赤羽侯府此时更是关系微妙，此间之事，都在于我，就连太后也知晓了此事，我此时拒婚，至皓月君主于何地，她为我至此，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苏沅卿静静地在外面听着，双手握拳，她咬着牙，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不知该作何感想。

　　叶秋沉默不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再次开口问道：“哥”这次他唤的有些与平时不一样，他说：“那你可真的喜欢皓月郡主？”

　　苏沅卿的心猛地一顿，瞬间被拉到了嗓子眼，她屏息凝神，认认真真的等着叶昭作答。

　　但叶昭只是起身，拍了拍叶秋的肩膀，没有说话。

　　苏沅卿吸了口气，她没有一直等下去，而是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苏沅卿便等在州府门前，就等着再见叶昭一面。

　　叶昭穿了一身浅棕色的长袍，来送他的人不少，满城的父老乡亲均来相送。

　　苏沅卿混迹在人群中，看着叶昭对着众人拱手行礼，缓缓上了马车，她就那么看着，看着他笔直的身影，看着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脸颊多了两道泪痕。

　　马车一路向前，苏沅卿就一步一步在后面跟着，每次随行遣她回去，她就微微一笑说：“我再送送。”

　　不知道这一路跟了多久，苏沅卿汗水顺着两鬓直流，但她还是紧紧的在后面跟着。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苏沅卿也跟着停住脚步。

　　恍惚迷离之中，苏沅卿看着马车上那人走了下来，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身边。

　　苏沅卿恍惚的看着他。

　　“苏姑娘，喝水吗？”叶昭递过来一个水袋。

　　苏沅卿愣了一下，片刻回过神，才摇了摇头。

　　叶昭看着她，似是无意的叹了口气：“已经送很远了，回去吧。”

　　苏沅卿笑了一下，很不像她以往习武之时：“我想再送送大人。”

　　“车队要提速了，日落前要赶到襄城，回去吧。”叶昭将水袋塞进她的手里。

　　苏沅卿垂眼看着那水袋，死死握住，她声音中略带了一丝焦急：“我怕……我怕大人您有危险，我想保护您，让我再送送吧。”

　　叶昭看着她，他道：“我弟弟叶秋在身边，放心吧，不会出什么危险的，”说着拍了拍苏沅卿的肩膀，转身便要离开。

　　刚转身走出一步，却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叶昭猛地回头，见苏沅卿竟跪在了地上。

　　“苏姑娘？”叶昭一惊。

　　苏沅卿抬眼看他，她道：“大人，您让我同您一起回阖阜吧，我想保护你。”

　　叶昭赶忙俯身想要将她扶起来，却见苏沅卿一动不动，她眼中噙着泪水，看着他：“叶大人，你是好官，我知道有人想害你，我有武艺，求你让我在你身边保护你吧。”

　　正赶上叶秋走了过来，见到这一幕，他微微蹙眉，对苏沅卿道：“兄长安危我自会照拂，你回去吧。”

　　然后对一边的叶昭说：“该上路了。”

　　叶昭看了苏沅卿一眼，他道：“苏姑娘，再见。”

　　苏沅卿握着手中的水袋，看着远去的马车，她咬着牙，却也没有忍住将那眼眶中的泪水憋回去。

　　“我回到徐州，此事已被传开，被众人取乐编排，但我根本不在乎，当时我只想练就更高的武艺，这样就能保护他，不让那些人伤害他。”苏沅卿叹了口气：“年少无知，我在家苦修，只待有一日能站到他身边保护他，哪怕他娶妻生子，与我再无干系，但只要能护他周全，我便知足。”

　　叶熙看着她：“少年情深，非是三言两语可挡。”

　　苏沅卿点了下头：“不错，人在少年十分的情深义重，不被扒皮抽筋一次，是绝难销毁的。”

　　苏沅卿日日在家苦练，她知道叶昭想留在阖阜做点什么，虽然不明白他在阖阜究竟遇到的是何种阻碍，但……自己便只剩下这一番武艺了，万一呢，万一能帮上他呢？

　　这般想着便更加勤勉，直到一日，赤羽侯府派了两人为使，接她入阖阜。

　　听到赤羽侯府，苏沅卿便知道，让她入阖阜的是皓月君主——甄若颜。

　　早在那夜之后，她便一直打听阖阜之事，了解到皓月郡主甄若颜乃是太后亲外甥女，身份尊贵，媲美公主。她与南溟世子黎崇早便定下婚约，后因为看上了新科探花叶昭，便悔婚于黎崇，搞得两家不得安宁。

　　她宁愿与家中断绝关系，也要嫁给叶昭，几次三番，此事在阖阜闹得声势浩大。南溟王府更是因此针对叶昭，这才将这十分难产的赈灾事宜交给他去做，更是在多次挤兑，明面上的为难就有多次，暗地里的掣肘更是数不过来。

　　甄若颜娇纵跋扈，她看上的东西自然绝不放手，自叶昭离开阖阜，一路东兴行，她便一直关注，直到听说苏沅卿千里送行之事，便在阖阜难以安寝，打听了期间之事，直接上门寻人。

　　苏沅卿知道她为什么找上自己，更知道一旦同他们进入阖阜到了甄若颜手中会是个什么下场。

　　但……

　　她想，到了阖阜就离叶昭更近一步了，说不定能见上那人一面。

　　便为了她这心中一面，苏沅卿将自己的生死忘于一边，远上阖阜，来到了甄若颜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