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林》月下散人

90、第八十九章 程新-何辜

　　第八十九章
　　于恒和瀛蚩都向他看去，瀛蚩怒斥：“大胆，谁让你闯进来的，还敢偷听将军说话，来”

　　来人二字还没有说完，于恒便摆了下手，示意他停下。

　　瀛蚩便只能退到一边，于恒瞥了曹虎一眼“何事？”

　　曹虎将头撇向一边，他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让我们去？”

　　于恒懒得理他：“你的功劳是自己挣得，脸面也是自己挣得，我的行事你尚且没资格置喙，再说这些废话说，便滚出去。”

　　曹虎握了握拳，他沉默片刻道：“是……将军！”然后便真的退了出去。

　　于恒转过身来，正好挡住了囚室的烛火，曹虎被突然的灰暗拉回今朝，他看着于恒那张古水无波的面孔：“是你，是你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于恒眨了眨眼，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曹虎又道：“可那又如何，即便我战功赫赫，即便我晋为将军一职，可……我草莽出身，又如何能变”他咬着牙说出这句话，随即冷笑一声：“我以为只要我地位够高，就能摒弃我这草莽的出身，可是呢？”他死死的盯住于恒“我越站在高处，便越能明白，良贱有别，世族大家永远都不会瞧得上我这般的身份。”

　　于恒微微蹙眉。

　　“文官清流说我是莽夫，世家高官说我是匪寇，你给我的刀，杀不尽他们看待我的目光，弑虎刀……弑虎刀……可我，就是那虎！”曹虎目光中竟然带了点水汽，他的手有些发颤，带着捆绑住他的铁链都跟着一起晃出了声音。

　　曹虎冷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咳血：“我自幼便在争抢中过活，幼时在野狗嘴里抢食，长大后在人的手里抢食，时至今日，你们让我放下手中兵权，我一个靠着争抢度日之人，如何能放下！”说到最后一句，他直接怒吼了出来。

　　于恒依旧没有说话。

　　“哈哈哈哈哈”曹虎又再次大笑了起来“你一向如此，你高高在上，你从不正眼示人，于恒，你同他们一样看我，你同他们一样看我！”他又怒吼了起来。

　　“我要秉承上意，我要清扶正道，我要逆天改命，也做这世间尊贵之人！”他挣扎向前，靠近于恒的那张脸：“我要那些文官交口称赞，我要世家大族以为主，我要抽光我骨子里全部的草莽之血，我要世人都高看我！”

　　最后他目眦欲裂死死盯着于恒的那张脸说：“我要你高看我！高看我！”

　　于恒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他神色不变，冷冷的说：“闭紧你的嘴，我们的事情，不许让黎颂那小子知道分毫，不然我留你不得。”

　　曹虎窒息之中脸憋得通红，于恒一把松开他，他在那边呛咳不止。

　　等他缓过这口气，于恒已经打算转身离开了，他伸了伸手，像是要抓住他，但动弹不得。

　　却见前方的于恒停住脚步，突然开口：“弑虎刀，你既已为其主，自可为其改名。”

　　曹虎楞在原地，一动不动。

　　等他回过神来，于恒已经不见了。

　　他满脑子都是那句：自可为其改名

　　自可为其改名

　　自可为其改名

　　不知过了多久，曹虎突然喃喃：“我竟……从未想过……”

　　叶熙瞧着黎颂一笑：“怎么？殿下醋味这般大，跟曹虎都要吃醋吗？”

　　黎颂抱着手臂，他道:“自然，曹虎一个外人，怎么能同天枢相比，你看，舅父对你好，我就从不吃醋，毕竟……”

　　玥潭轻咳一声，道：“毕竟殿下对叶大人关怀备至，甚于王爷。”

　　黎颂回身看她，冲她竖起大拇指：“所言甚得我心。”

　　玥潭冲他微微抱拳一笑。

　　叶熙叹了口气，他道：“堂中甚热，瞧着王爷一时半会回不来，听说园中的景色不错，不若一同去赏一赏。”

　　黎颂一笑：“既然天枢有兴致，我们便一同去走一走。”

　　玥潭示意其余众人不必跟随，她对着一边的瀛蚩道：“瀛将军，一起啊？”

　　瀛蚩看了看其余几人，他道：“好啊。”

　　叶熙知道瀛蚩跟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所以一路之上并没有多说什么，对于黎颂和玥潭的调侃倒是也没有过多解释。反倒是黎颂，似是连装都懒得装了，直接开口对一边的瀛蚩道：“赢将军，舅父一路赶来是这般不放心我吗？怎么追的这么紧？”

　　瀛蚩微微俯身抱拳：“王爷自然是担心殿下的安危，殿下千金之躯，独自前往叛军所在，王爷得知心焦不已，自然千里加急来护殿下安危。”

　　黎颂站在那莲台之上，瞧着一池子的荷花，状似无意：“原是如此，还是舅父疼我。”

　　瀛蚩垂头并没有回话，倒是黎颂似是追着那池子中鱼群的身影，一步一步而去，不知何时，竟然到了瀛蚩身边，他猛地一抬头：“呀，赢将军，你怎么故意吓我。”

　　瀛蚩后退一步，他道：“殿下，是您一步一步靠过来的，怎么能说是臣吓您？”

　　黎颂一笑：“是啊，倒是本宫自投罗网了，哈哈哈哈。”

　　瀛蚩也轻笑一下：“殿下，有臣在此只会护殿下周全，殿下怎么会是自投罗网？”

　　叶熙在一边看着这二人你来我往，他垂着眼，瞧着莲池，倚在一处角落，并不做声。

　　黎颂略一思忖，像是心血来潮，他道：“有赢将军在此，本宫自然安心。昨日见曹虎与袁英将军一战，倒是也没有真正分出个高低，今日既然赢将军在此，倒不如和玥潭比划一番，让本宫也再开开眼？”

　　还不等瀛蚩发话，便见一边的玥潭站出来道：“臣听闻赢将军威名已久，早有心请教，既然今日殿下愿成全，还望赢将军不要推脱啊。”

　　瀛蚩看向一边的玥潭“玥统领过谦了，玥统领能在殿下身边任职身手自然不凡，何来请教一说，想当年战场之上，一箭封神，瀛蚩佩服。”

　　“好了，赢将军便不要夸她了，得你一句，她便开心坏了，不若快快比较一番，让本宫也开开眼。”黎颂倚在围栏上，瞧着二人，活生生一副看热闹不闲事大。

　　瀛蚩：“既如此，遵命。”

　　玥潭也微一抱拳：“得罪了。”

　　瀛蚩微一点头，玥潭一个扫荡腿便奔着他而去，瀛蚩垫脚后退，躲过一击，正立身于那莲池围栏之上，玥潭翻身而去，对着那栏杆上的瀛蚩一拳挥出。瀛蚩偏头躲开，一手抓住玥潭袭来的手腕。玥潭借他抓住自己的力道一个翻身，立到了瀛蚩身后。

　　瀛蚩感觉身后发丝一动，玥潭的掌风已到，他俯身向下，躲开玥潭一掌的同时，左腿猛地向身后玥潭踢去，玥潭收掌，后退数步，瀛蚩转身，一掌奔着后退的玥潭而去，转守为攻。

　　玥潭蹬着那栏杆几个飞踏便越过莲池，猛地一跃飞到那中央的长廊廊顶，刚立在上面，瀛蚩后脚便到了，他一拳袭去，玥潭侧脸躲过，反手按住他的肩膀，左脚直接踹向瀛蚩的膝盖，瀛蚩翻身一拳被她躲开，左腿立刻回防，二人两脚相撞分开数米。

　　玥潭站定，握紧拳头，瀛蚩也踩住脚下的瓦片，微微定神。

　　玥潭俯身单手撑地，脚下一划，无数瓦片被她带起，随即在空中，被她以极快的速度一一踢向瀛蚩。瀛蚩一拳打碎飞到眼前的瓦片，随即手脚并用，将一众瓦片都一一击碎。

　　最后一只瓦面被他当空一掌震碎，下一刻玥潭的脸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玥潭一个飞踢对着瀛蚩的脑袋便攻了过去，瀛蚩赶忙仰身这才躲过一击，但玥潭的另一只脚已经再次向他当胸踹下。瀛蚩来不及躲，只能半跪在地，以双臂格挡，被玥潭一脚踹出，随即凌空翻身，猛地俯冲而来。

　　玥潭站定后也骤然向前而去，二人交锋，空中对上一掌，刹那间，两层内力相撞，廊上的瓦片全被这冲撞的内力掀飞，噼里啪啦落了满院。

　　叶熙躲在一处拐角，二人内力撞击之下，无数瓦片在空中犹如飞刀射出。他眼看数片瓦片对着自己袭来，猛地一阵后退，却被逼到角落不能再退。

　　就在此时，黎颂不知如何飞闪到了他的面前，拉着他的手一扯，带着两人沿着那围栏一滚，几个翻转，堪堪躲开那些袭来的瓦片。

　　长廊的瓦片尽数插在那莲花池中，惊起四周一大片水花。

　　“不是挺会跑的吗？怎么跟个兔子一样站着不动。”两人停下，黎颂倚在栏杆，“被叶熙压在身前。

　　叶熙吐出两口气，这才缓和下来：“这种眨眼之间的生死，我可躲不开。”

　　黎颂一笑：“这种眨眼之间的生死，不是天枢最擅长的吗？”

　　叶熙起身，瞧着满地的破碎：“殿下，臣擅长的是周旋于生死之间，而非一会生一会死。”

　　黎颂拍了拍身上的水珠，瞧了瞧他被水打湿的发帘：“那倒是，本宫可不能让天枢死掉。”

　　玥潭和瀛蚩二人自廊顶落下，玥潭抱拳一笑：“赢将军，当真厉害。”

　　瀛蚩还礼，他倒是没有太多表情:“彼此彼此。”

　　黎颂卷起一边湿透的衣摆，朝二人走去：“都厉害都厉害，莫要谦虚了，你们差点给我和叶先生洗了个澡，自然一样厉害。”

　　瀛蚩忙上前道歉：“一时尽兴，未有收手，冲撞了殿下，还请恕罪。”

　　倒是玥潭抱拳只是象征性的道“抱歉了殿下，但殿下既然要看的尽兴，臣和赢将军自然是要尽力。”

　　黎颂挑眉，嘶了一声：“也是。”随即摊了摊手“本宫倒是无所谓，只是叶先生差点让你们二人给做成肉片汤。”

　　没等一边的叶熙说话，便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天啊，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赵恒踉踉跄跄一路扶着围栏，躲过脚下的瓦片，看着满地狼藉，和一池子被打的蔫头耷脑的荷花，他不可置信的一路往前，险些就要以为又有叛军冲进来了。

　　“赵大人！”黎颂瞧见他歪歪斜斜的脚步，自远处便冲他招手：“赵大人，赵大人！”

　　“殿、殿下！”赵恒远远的看见他唤自己，忙招手上前，却被瓦片打折的围栏绊住了脚。

　　“赵大人小心！”黎颂忙道！

　　赵恒被那栏杆绊倒，猛地向前摔去，差点就要摔个狗吃屎了时候，后颈突然被人拽住，才险些摔倒。

　　于恒正站在他身后。

　　黎颂远远的和那站在赵恒身边的于恒对视，他一笑：“多亏了舅父了。”

　　赵恒赶忙俯身拜谢，却见于恒看也没有看自己，而是定睛看着远方的黎颂：“殿下，玩够了吗？玩够了，我们就要启程了。”

　　黎颂对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自然，毕竟……宫中可比襄城好玩。”

　　于恒转过眼看向一边的瀛蚩，他道：“整理一下，下午我们回阖阜。”

　　叶熙揉捻着袖口，他还不能离开东四州，他得找个借口留在这里。

　　想了想于是道：“王爷、殿下，徐州越太清已死，徐州现在无人，臣可暂留徐州，待殿下王爷确定徐州州府，臣再自回阖阜请罪。”

　　黎颂站到他身边，想要伸手拍一下叶熙的肩膀，却又突然改为行了一个谢师礼：“那本宫就留待阖阜，静候夫子归来。”

　　叶熙忙将他行礼的手抬起，十分惶恐：“殿下言重，臣不敢！”

　　于恒在一边看了这两个人一唱一和，他平静如常的脸上竟然反常的冷笑了一下：“叶大人，徐州如今混乱，你一人怕不好应付，本王将瀛蚩留下协助与你，你可愿意？”

　　叶熙看了一眼身边的瀛蚩：“自然，有赢将军在此，熙自可安心。”

　　黎颂一抬手 ，忙对着前方的于恒道：“舅父思虑周全，既如此，玥潭，你便留下，照顾好叶大人，这种事怎么能烦劳舅父身边的赢将军呢，舅父公务繁忙，赢将军更是舅父的左膀右臂，怎么能让赢将军留下呢，玥潭尚且挂个闲职，也是无事，舅父放心，玥潭在此，尽可护卫叶大人安全，就不劳烦赢将军了。”

　　于恒一步跨过栏杆，朝着几人走来，并没有立刻回复黎颂。

　　倒是玥潭立刻接话：“不错，我闲人一个，不如赢将军身兼数职，不如便留下陪叶大人吧。”

　　于恒已经走到几人身前，他没有看其他人，直接对着叶熙说：“叶大人，本王还是觉得瀛蚩留下来更为稳妥，你觉得呢？”

　　黎颂也偏身看向叶熙，他道：“是啊，徐州可不似杞州，越太清旧部，曹虎的爪牙，或者其他一些危险的人……”说道此处黎颂的目光微微收紧：“叶大人，你觉得，玥潭留下，是否能护你周全。”

　　叶熙低眉垂眼，根本就不敢抬头看那两人，脑门一团官司，心说：我现下便极不周全。

　　四人目光纷纷落在叶熙身上，他缓缓抬眼，笑了一下，抿了抿唇，十分小心试探的说：“熙多谢殿下与王爷的关照，不然……不然，不然便……都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