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林》月下散人

86、第八十五章 程新-溯源

　　第八十五章
　　叶熙微微垂下眼帘，放弃了和他对峙，一时之间没有说出话。

　　“天枢……”黎颂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让他看向自己：“我身体有异，非我能控制，你不能将我当做你的退路，我怕自己护不住你。”

　　叶熙心中突然化开了一片积雪，他瞧着黎颂微微凝眉满是担忧的眼神，手指无意动了一下。

　　黎颂俯身一把抱住了他，他长长的披风将叶熙裹挟其中，抱得有些紧：“我不想疯了……”

　　叶熙被他抱着，甚至感受到黎颂的肩膀都有些微微颤抖，但他心中突然又升起了一丝坚硬，另一种感觉席卷而来，携风带雨，正同他现在本应该化开的温暖相互对抗。

　　他急急的换了两口气，黎颂放开手，看着他有些无措的目光，倾身吻了上去。狭小的马车被冲动带起一丝温度，叶熙微微仰着头，自己的脖颈被那人泛着茧子的手指轻轻摩挲，明明此时此刻亲吻拥抱的人都是他自己，但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操控的傀儡，和之前在皇宫里面的那次不一样，这次的吻让他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黎颂松开手，他手指拂过叶熙的脸颊，轻轻注视着他，叶熙目光中有惊愕，有呆滞，有恍惚，却没有思念、爱意和迷离。

　　“你怕我杀你吗？”黎颂手指扫过他绒毛一样的长眉。

　　叶熙缓缓回过神来，看向他：“什么？”

　　“忌惮、猜疑、杀戮，你全都不怕，你知道袁英想要杀你，那我呢？你会觉得我也想要杀你吗？”黎颂瞧着他的双眸，仔仔细细的看着，每说一句话都要在那眸子里抓到些什么。

　　叶熙终于从刚刚那个绵长的吻中缓过神来：“你会吗？”

　　黎颂盯着他，没有说话。

　　叶熙眨了下眼：“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是人之常情，既然生了一颗心，喜爱，怨恨，憎恶，恐惧，彷徨所有的情绪情感都是自然而生的，但理智，思考又会同这些情感相抗衡，所以就会生出矛盾、分歧、冲突，可这些，也是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有人深陷情感泥沼，自甘堕落，不愿清醒。有人剥皮抽筋，自断情愫。”叶熙说着缓缓抬眼，正视黎颂的目光：“可也有人，妄图混淆二者之间的界限，想在情爱中求存，想在理智中陈情，长此以往，便会形成对峙之势，分不清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便形成了最清醒的贪念和欲望，不可自拔，痛苦终身。”

　　黎颂皱眉看着他，叶熙的眼眸没有了光，只剩下了一片漆黑。

　　“殿下，利用一个聪明人，最让他死心塌地为之效劳的方法便是给他套上情感的绳索。可情爱是双向剑，困住对方的同时，也要小心不要作茧自缚，反而变成了被锁住的人。”

　　黎颂缓缓松开了拉住他的手：“多谢叶大人提醒，本宫……受教了。”

　　叶熙缓缓起身坐到一边：“那天晚上的截杀是真的，曹虎以为那是我和袁英做的局，但实际上，袁英是真的想要除掉我，我很清楚。只是那晚给了他一个更好的选择。”

　　车夫的长剑横在柘猿的颈间，柘猿双手握拳，死死的盯着对面的叶熙，看着身边的人全部被冲出来的黑衣人制服，怒道：“你怎么会，他们是什么时候跟来的！”

　　叶熙一笑，火把将他清瘦的面容照出一点鲜红的血色：“不是跟来，是他们一直在此。”

　　叶熙走了两步到晨安的面前：“他们不是我的人，是越太清的人，熙这一路被多方势力盯得这么紧，怎么可能有自己的人手，不过是借了些越大人的人帮忙罢了。”

　　“越太清！越太清不是已经……”柘猿刚想上前，却被车夫的剑逼着没敢动，只是身子稍微前倾了一些。

　　“不错，越太清确实死了，不过……”叶熙伸手拍了拍晨安的肩膀：“死掉的人也不是不能用。”

　　晨安俯身半跪：“愿为叶大人效力。”

　　柘猿吸了口气：“看来是我小瞧你了，今日截杀你是我一人所为，你要杀便杀。”

　　叶熙示意晨安起身即可，笑道：“柘先锋，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非要杀我？”

　　柘猿冷哼一声：“你是叶昭的儿子，是前大楚旧部，是北黎的叛臣之子，死有何辜？”

　　“这点老掉牙的借口便不要再说了，你自己也不信，我听了也觉得厌烦，是不是，袁将军？”叶熙向树林深处的黑暗看去。

　　柘猿浑身一僵，顾不上车夫的剑，直接转身回头看去，背后漆黑一片，鸦雀无声。

　　过了片刻，那黑暗中缓缓走出了一道人影，踏着脚下的碎石，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来，柘猿睁大眼，发现那人正是袁英。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袁英的脸自火把中缓缓成型，慢慢的靠近人群。

　　“将军号称千里驱鹰，您盯上的猎物自然是时刻都要放在视线之中的。”叶熙对他一笑，他拱手抱拳：“袁将军，晚上好。”

　　袁英看了一刻，也缓缓抬手抱拳回礼：“晚上好，叶先生。”

　　“将军？”柘猿看着袁英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袁英居然跟着自己。

　　叶熙上前，挥了挥手，示意车夫将剑收起放开柘猿。车夫这才收剑回鞘，又退回了叶熙身边。

　　“袁将军，熙已说服曹虎与殿下结盟交出手上兵权，放弃徐州。”叶熙上前两步说。

　　袁英看着他：“曹虎不会信你。”

　　叶熙：“这是自然，不然他也不会让我孤身一人回阖阜送信，此举无意是将我送给将军，借刀杀人。”

　　“你既知道我要杀你，为何还要出城？”袁英冷冷的注视着他。

　　叶熙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冷峻的、充满杀意的、仇视的、愤恨的这样的目光他见的多了，便也不以为意了。

　　“曹虎放我出城，熙自然是要抓住机会，不然如何与将军相见，将军是要杀我还是要保我都好，不如先听听，我为何在此等候将军。”

　　袁英：“洗耳恭听。”

　　“曹虎知道将军要杀我，这便是让他信我的条件，今日出城他以为我必死无疑，但袁将军看到了，熙非是没有后手，若想解决曹虎，便要利用他的野心的自傲，让他以为你我皆是任他操控的棋子，将军自然明白，战场之上，骄兵必败！”

　　“你想用我的人做引子？”袁英瞥了一眼身边的柘猿。

　　“若是能除掉曹虎，想来柘先锋应该不会介意。”叶熙对着柘猿一笑。

　　“什么意思？”柘猿胡乱的看了一眼袁英又看了看叶熙。

　　叶熙：“比起我，现在曹虎才是最棘手的，将军不将他解决掉，是想等他盘踞一方称王称霸，还是想等到恒王出手将曹虎手下的大军收为麾下。”

　　“你不介意我于此截杀，愿与我冰释前嫌？”袁英蹙眉看着他。

　　叶熙又是一笑，他说：“我不介意，想杀我的人太多了。”

　　马车滚滚前行，一路并不好走，颠簸之中二人再未开口，过了一会，叶熙觉得有些疲倦，他眼睛有些涣散，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黎颂微微坐直了一些，让他能舒服的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垂着眼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叶熙，叹了口气。

　　“殿下”黎颂本来以为叶熙已经睡着了，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清醒着。

　　“天枢，你也觉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吗？”黎颂目光看向前方。

　　叶熙没有睁眼：“那要看殿下将熙视作何物，既是弓箭，开弓之际便无须考虑。”

　　“于恒也同本宫这般说过。”黎颂眨了眨眼。

　　叶熙打了个哈欠：“恒王说的不错。”

　　黎颂笑了一下：“天枢，那我们看上一看，是拉弓折腕，还是飞箭断刃。”

　　叶熙有些疲惫的在他的肩头蹭了一下，昏昏欲之际喃喃道：听殿下之言。”然后便睡了过去。

　　黎颂低头看着他略有疲惫昏睡的侧脸，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黎颂等人没有返回阖阜，而是同袁英率领的军队一起回到了襄城，曹虎被重兵把守，一起押解。

　　叶熙睡得很熟，被黎颂拍了好几下才醒了过来，下了马车，正看见袁英半跪在地有些冷冷的注视着自己。
　　今夜被折腾的有些太晚，襄城太守没有料到黎颂竟然也会来此，于是赶忙一顿收拾，这才一身冷汗的将一众人安置下来。叶熙在房间坐下，便见门口有人影伫立。

　　“进来吧”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车夫走了进来，观察外面没人这才关上门，看着眼前的叶熙摇了摇头。

　　“没有找到，追查一路，在山里消失了。”车夫说。

　　叶熙垂眼，转着手里的杯盏：“有人接应。”

　　“我觉得是，若是没有人提前接应，他怎么可能一溜烟的功夫就没影了。”车夫拉出一把凳子，做到叶熙身边说：“那个虚淮公子我观察过，确实没有功夫在身，他自己走这种山路，根本跑不出去多远，我一路搜索，不能遍寻不到。”

　　“你确定他不会功夫。”叶熙放下茶盏抬眸瞧着叶熙。

　　“当热，我习武多年，他若是练武之人，我不可能看不出来。”车夫径自给自己也倒了杯水，估计是跑的累了，一饮而尽。

　　“看来……”叶熙刚要说话，便见门口传来敲门声，小小身影在外面轻声道：“哥……你睡了吗？”

　　叶熙看了那车夫一眼：“是梧桐。”

　　车夫抿了抿嘴，这才起身将门打开。果然正是叶珍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四处瞄来看去，还端了一只烧鸡和一盘子点心。

　　见到车夫开门她忙往里面挤去，还嘀咕着：“快让我进去，快让我进去……”

　　叶熙见她进门将两个盘子放到桌子上，不由笑了一下：“你又饿了？”

　　“什么嘛，这赵恒干什么吃的，到了襄城连口饭都没有让人吃，你们挨得住我可不行，要不是在马上啃了两个烧饼，我都要饿晕了。”叶珍一边说着，一边撕下一个鸡腿递给叶熙“这个给你。”

　　叶熙笑着推了推手：“我不饿，现在这个时间大家都累得乏了，哪还有精力操办宴席，再说还有几个时辰天都要亮了，还吃什么。”

　　叶珍一屁股坐在刚刚车夫拉出来的凳子上，哼了一声：“那也不能让我饿着啊，哥，你真不吃啊？”

　　叶熙摇了摇头，叶珍这才又瞥了一眼身后关好门回来的车夫，有些尴尬又不舍的将手里的鸡腿递过去问：“那个，你要不要吃点？”

　　车夫二话不说，一把伸手接下，倒是也不客气：“谢了，跑了一路确实饿了。”

　　叶珍却不松手，本只是客套的问问，没有想到这个车夫是真的不客气。

　　她死死捏着那鸡腿，慌张的说：“那个，饿了要要要要不你赶紧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

　　车夫接住鸡腿的手也不松，他满不在乎的说：“那点心哪有肉顶饱。”

　　说着便一用力，一把将叶珍手里的鸡腿扯了出来。

　　叶珍刚要在说什么，却见叶熙轻笑着将装着鸡的盘子推过去到她的面前：“这不是还有呢嘛。”

　　叶珍这才悻悻然的撤回手，十分愤然的将另一只鸡腿扯了下来。

　　叶熙瞧着一边大口哆肉的车夫道：“坐下来慢慢吃，这是在襄城，怎么搞得你们两个像是流民，跟我在一起连饭都吃不上了似的。”

　　车夫又拉出一把凳子，和一边啃鸡腿的叶珍对视一眼，满是：不然呢

　　叶熙装看不见，尴尬的喝了口水。

　　车夫一个鸡腿下肚可能是觉得没管事，于是伸手又奔着那鸡而去，叶珍手疾眼快，无意识的一把护住盘子，狗一样的呲着牙怒视面前的车夫。

　　车夫啧了一声，废话不多说，伸手便去抢她护住的盘子，叶珍伸出一只手臂格挡，车夫另一只手同她对抗，趁机又去扯她的盘子，叶珍嘴里还塞着肉，一边快速咀嚼，一边将他拉住的盘子死命的拽向自己。

　　叶熙看着二人为了争来抢去，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刚想说话，却没料到两相对峙之下，叶珍和那车夫一怒之间都猛地一拍桌子，将那盘子里的烧鸡震了出去，叶熙还不能回过神，下意识的一伸手，那只烧鸡稳稳的落在了自己两只捧起来的手中。

　　叶熙看着手里的鸡，抬眸，正对上两双怒目圆瞪的眼睛，叶珍的眼睛都烧红了，车夫更是赌气囊塞。

　　“是我的鸡!”叶珍终于咽下嘴里的肉急道。

　　“我跑了一晚上，吃一口你的鸡怎么了！”车夫也怒道。

　　叶熙看着二人，一拍脑门，将鸡放在盘子里十分无语：“一人一半！”

　　“不行！”车夫和叶珍同时急道！

　　“那便都不要吃！”叶熙将盘子拉到自己身边。

　　叶珍：“凭什么!”
　　车夫：“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