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0、第七十九章 走向-交锋 ...
-
第七十九章
叶熙缓缓的俯身,将脚下的那只油纸伞捡了起来,用手帕擦了擦那略显湿润的伞柄握住。
撑着伞站起身,他看着站在一边惊的四肢僵硬不能动弹的晨安。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晨安在看到他转过身的那一刻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他忙道:“叶大人,我知道,我知道您不是弑杀之人,别,别杀我,留着我,我可以带您去找曹虎,我知道他在哪。”
叶熙垂眼看着他,眼中带着那么一丝怜悯,他道:“你叫晨安?”
晨安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叶熙居然能知道他的名字,于是有些生硬的点了点头。
叶熙笑了一下:“晨安啊,我不需要你带我去见曹虎,他自己会来这里见我的,但我需要你留在我身边帮我做事,你可愿意?”
晨安一时没有接话,总觉得叶熙让他去做的事不会那么简单。
叶熙见他目光流转,轻笑了一声:“越太清将你从若别风院赎出来的时候定然也是许诺了你不少东西,你是个聪明人,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得到了什么自己也清楚。他活着的时候答应你的都不能做到,更何况……如今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晨安握了一下拳头,他抬眼看着叶熙沉了口气:“大人想要我做什么?”
叶熙一笑,眼若弯月:“你留在我身边,我后面有事情要问你,你如实告知便可。”
晨安确实是个聪明人,他深深看了叶熙一眼:“小的以后就是大人的人了,大人放心,大人问什么小人答什么,大人说东小人绝不说西。”
这句话叶熙并没有放在心上,忠心这种东西本就不靠谱,更可况还是随意从嘴里面说出来的,说说而已,听听不过。
但他还是笑了,伸出一只手对晨安道:“起来吧。”
“起来吧……”
晨安脑子嗡的一声,他皱眉盯着叶熙,突然觉得这句话格外的熟悉。
小时候他在若别风院学吹笛子,怎么吹都不对,被里面掌事的傀手打的屁股青一块紫一块。
有一次他出台的时候又吹错了,还好他小时候长得白净招人喜欢,客人没有为难,只是打趣了几句,但是下台之后傀手狠狠的揍了自己一顿,晚上不给他吃饭,大冬天给他赶在院子外面让他自己练习,什么时候吹得熟练了,什么时候不出错了才能回来。
冬天天寒地冻,他四肢僵硬,莫说是吹笛子,就算是做点其他事情手脚都伸展不开。他一边哭一边吹,嘴角都裂开了,手指头也动不了,眼泪在脸上被冷风一吹,冻得两边的小脸活生生的沙得慌。
饿的头昏眼花之际,他闻到了远处有馄饨的香气,他知道那家老板,每天这个时间都会出来摆摊,隔着围墙就能闻见。
恍惚间,他不知不觉的顺着那香味儿就走了过去,但天黑了,他又头脑昏沉,走着走着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撞倒在了地上。
晨安死死握着手中笛子,头都不敢抬就跪在地上道歉。
有人抬手抵住了他撞在地上的额头,他身上一怔,慌慌张张的抬起眼向上看去。
那人穿了一身素衣长袍,个子高高的,伸出一只手对他说:“起来吧……”
晨安缓缓的起身,叶熙手上的伞再次挡住他的小半张脸,很像那日冬天,他抬眼的时候,因为天色黑暗,那人的脸也是模糊的。
叶熙向前走了几步,将手上的伞收了起来,他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下面的官兵和百姓,对着那些不知道是否应该冲上来的刀枪剑戟和已经死透了的越太清的尸体。
“徐州太守越太清,大开徐州城门,私通叛贼曹虎,其罪当诛,罪该万死,我乃北黎宫正夫子,朝廷正四品叶熙,今暂接徐州统管之责……”他看着下面的人继续道:“我知道,你们中有曹虎的人,也有越太清的旧部,如今手上的刀枪剑戟都在犹豫要不要施展在我的身上,既然各位都在犹豫,倒不如我给诸位一个建议可好?”
下面的人都纷纷抬眼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下面的各路鬼神:“叶某人要在此静候曹将军的大驾,在此期间,诸位尽可上来杀我,看看是他先到,还是我先死。”
下面的人觉得他疯了,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但叶熙继续道:“只是,若我所料不错,袁英将军率领的东营大军就驻守在距离徐州最近的襄城,今日我若是死在了这徐州的城墙之上,杀死北黎朝中官员的就不是曹虎的叛军了,而是徐州,朝廷要剿灭的便不仅仅是叛军,还有整个通敌的徐州所有人。尔等杀我,便是给了朝廷和袁将军强行攻城全灭不留的机会。到那时,尔等父母亲人,一个不留,整个徐州将变成北黎震慑四州的最好靶子,所以……诸位还请自行思虑。”
说罢,叶熙便悠然自得的又坐在了另一边的竹椅之上,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继续欣赏这城外的景色。
晨安看着他:真是好算计。
曹虎摩搓着手上刚刚还沾着血迹的长刀,他哼了一声:“他倒是会,真不愧是于恒看上的人。”
曹虎长得凶悍,下巴连带着脖颈上还有一处疤痕,看的人触目惊心,地上刚刚通传的人已经被他一刀宰了,他看也不看那满地的鲜血,只是随意的用袖子抹了抹铠甲上沾染的血迹。
他旁边站了一个身穿白衣长袍的男子,那男子手持折扇,看上去倒是风度翩翩,稍微走远了两步,躲开那地上的鲜血,招了招手,叫人将那地上的尸体弄出去。
“怎么说也是天枢星转世,带着这点名头,他若是不会玩那还真没有意思了,这招挺好,是他能干的出来的事情。”
白衣男子被人称为虚淮公子,他跟在曹虎身边算是半个军师,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名讳,只是这般称呼。
“你怎么看?”曹虎听他说完,将刀随手一甩,插在了后面刀鞘之中。
虚淮公子摇着扇子,他道:“看来你还真的要去见一见他了。”
曹虎没有说话,但另一边一直跟随的副将杜少成疑惑道:“为什么,派个人把他弄死不行吗?”
虚淮公子笑了一下,他长得十分俊秀,俊秀的有点阴柔,一张面孔比平常男子小很多,眉眼也十分精致。他道:“叶熙之所以乔庄偷偷进城就是不想让众人知道他来了徐州,因为他知道若是他大张旗鼓打着朝廷的名义来这里,一定会动摇徐州人心,越太清根本不可能让他进来。可是他悄悄的来了,让越太清觉得他正中了自己的算计。这样越太清便可以从他嘴里悄无声息的撬出来一些东西,再暗地里将他弄死。
朝廷不知道,徐州人也不知道,他死便死了,这份罪名谁也不用承担,就算将来东窗事发,越太清也可以用我们去顶罪,说他是被曹将军所害而已。
但谁能料到他混进城中之后,却在城墙之上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杀了越太清,还摆上了朝廷的名号。
徐州处于东四州之门首,如今本就不稳固。人心难测,他正是利用了这点,趁我们根基不稳,惑乱人心。将矛头指向了我们和徐州,若是他死在了徐州便是将整个徐州都拖下了水,如今下面越太清的旧部和整个徐州想杀他的人,应该都在想办法保证如何不让他死在这里。”
杜少成哼了一声“反正越太清也死了,杀了他便杀了,他在我们的地盘,我就不信还动不了他了。”
虚淮公子轻笑一声:“我们还真动不了他。”
杜少成转向他眉头一皱:“怎么说?”
虚淮公子看着走进来正在收拾地上血迹的下人,微微蹙眉,用扇子挡住一点血腥味儿。
“越太清若是没有死,我们还真可以杀了他,主上若是问起来,大可以说是越太清这个拎不清的东西杀了叶熙。可如今他当众杀了越太清,若是还是死在了徐州,那便只能是我们下的手。”
虚淮公子一边说一边走到杜少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花小满死了,那份名单落重新回到了于恒的手中,这代表叶熙获得了朝见主上的资格,主上没打算让他死,你在徐州杀了他,是想违背主上?”
杜少成五指不由自主的握紧,额头上渗出了一些冷汗,他道:“自然不敢。”
虚淮公子叹了口气,用有些关怀的口吻说:“我知道你想他死,我又何尝不是呢,可现在,还不是时机。”
杜少成咬了咬牙:“那现在要怎么办?”
虚淮公子冷哼一声:“自然是保着他,徐州人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为了自保不敢动他。他凭借着花小满这条线索联系到主上,我们也不能动他。现如今他自然是安生的很,叶天枢,真不愧是他。”
曹虎一脚将那收拾地面的下人踹翻,他道:“老子去会会他。”
杜少成赶忙拦了一下:“将军,您真的去?”
曹虎哼了一声“老子难不成还怕他?”
杜少成:“他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越太清。”
曹虎哈哈哈大笑了几声:“杀得好,那个油嘴滑舌的小人,老子早就想弄死他了,徐州是快硬骨头,他咬得很死,要不是怕耽误后面的大事,老子早就捏死他了。想不到这个臭蟑螂,还敢和我谈条件,贪心不足蛇吞象,如今死了也是活该。”
虚淮公子没有表示,只是轻轻摇着扇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曹虎将佩刀挂在腰间,转身出门随口道:“他不是煮了茶等老子吗,老子就去尝尝,他这茶是何滋味。”
他走的很快,大步流星,转眼便出了门。
杜少成皱眉看着一边的虚淮公子:“公子,真的就让将军这么去吗?”
虚淮公子面色看起来有些阴沉,他合着眸子看不清神情,语气比刚刚生硬了很多:“我看将军倒是对那个叶熙颇有兴趣。”
叶熙给一边的苏沅卿探了脉搏,将她虎口上的银针取了下来,片刻,苏沅卿有些意识模糊的醒了过来。
叶熙将茶水递给她,她看着叶熙的目光有些出神,没有去接那杯茶水。
“喝下就清醒了。”叶熙说。
苏沅卿好像本能的对他说的话不愿违背,缓缓伸出手将那水接过去喝了。
车夫依旧抱着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剑立在城墙之上俯视着下方的人群。越太清的尸体没有人敢收,就那么瘫在地上一片。百姓们对这位徐州太守似乎早就压抑许久,无数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都丢了上去。
还有一批隐藏在其中的人,不敢在此时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官兵和侍卫们也是如此,不知道这个时候是要守护上面的人还是杀了上面的人。
叶熙刚刚说的那些话纯属是胡编乱造,他手上既没有朝廷的诏书也没有下发御赐的腰牌,甚至连一个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但是越太清在城墙之上喊的一句句的叶大人却都在帮他证实身份,叶熙需要他帮自己证实身份,这就是他为什么选在了这里的原因,也是越太清能活到今日的原因。
苏沅卿喝完茶怔怔的看着叶熙:“你是她的孩子吗?”
叶熙点了点头:“你还记得她吗?”
“呵”苏沅卿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争了半辈子,吵了半辈子,怎么会不记得。”随后她又抬起头看着叶熙,像是透过他寻找一丝故人的影子。
“她现在还好吗?”她问。
叶熙摇了摇头:“不是很好,和夫人差不太多。”
“那还真是挺惨的。”苏沅卿笑了:“她是郡主,我是武家出身,我吃些苦倒还算正常,她落得和我一般的下场,可真是凄惨啊。”
“是啊,因为一个人,毁了你们两家之人。”叶熙垂了眸子。
说完这句话,苏沅卿目光沉了下去,半晌没有吭声。
“如果您愿意的话,事情结束之后我带您去见她。”叶熙见她长时间没有说话便自己又问了一句。
本以为苏沅卿会拒绝,但没有想到她回答的很快:“好”
说完她才又苦笑一声:“我家族亲友全都死光了,若还有一个人能和我说上两句话,估计也就是她了。”
“她也会这样想吧。”叶熙说。
随后他又对苏沅卿笑了一下:“您睡一会吧,晚辈后面还有点事情。”说着他向下扫了一眼,正看见一辆马车疾行而来。
“等这里结束,我便带您去见她。”他说着,伸出手,在苏沅卿的脖子上点了一点,苏沅卿便又昏睡了过去,但这次她的嘴角是微微翘起的,带了那么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和放松。
叶熙起身将自己披着的披风解下来盖在了苏沅卿的身上,走了几步到城墙边。正看见那马车停了下来,他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笑意,雨彻底的停了,他看着下面的马车的眼神像是看着自己的猎物,湿漉漉的水坑中反射出了他眼中那一丝压抑的兴奋,那马车里的人是他的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