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林》月下散人

77、第七十六章 走向-困兽

　　第七十六章
　　“越大人是个聪明人，既然能得到我前来徐州的消息吗，难道不知道来此是为了什么？”叶熙一脸温和的看着他。

　　“哎呀，这叶大人啊，您还真是冤枉我了，你要来的消息嘛是曹虎传过来的，我提前准备您的画像迎接也是这个……听人指派，至于大人您为何前来，下官是真的不清楚，也不知道这曹虎为什么会知道嘛。”说到这里越太清面色一转，他看着叶熙尴尬的笑了笑道：“也是奇怪，按照大人所说，您出阖阜没有朝廷的诏令，啊也没有受到恒王的指派，正常来说应该是没有人知晓您的行踪的，可是偏偏曹虎知道，叶大人前来莫不是……额，哈哈哈哈，下官也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说罢他还拿起茶盏示意叶熙：“大人别光说话，啊喝茶，喝茶，哈哈哈哈”

　　叶熙垂眉点了点头，落日的余晖照进来在他的发顶镶嵌了一层光圈，看着头发像是金色的。

　　他道：“我见过花小满了，既然大人已经猜到了，那曹将军什么时候出来同我相见呢？”

　　越太清将半张脸埋在茶盏之中，看不清表情，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有些难为情的慢慢抬起头：“哎呀，这个啊，下官还真不知道，您说这曹将军啊，他这个人啊，做什么事情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知道他的行踪，您看下官身份卑微，他也不可能事事都同下官呈报，啊哈哈哈对不对，所以啊，这下官是真不好说……”

　　叶熙静静的看着他，瞧着他又埋头下去喝了一口茶水，吐了些叶子在手帕上，继续皱眉冥想道：“依我看啊，今日呢天色已晚，大人舟车劳顿实在是辛苦，这样，就先在府中安顿，休息一番，这说不定曹将军一听说大人到了，明日便回来见您了，额……您说呢？”

　　“好，那就在此叨扰了。”叶熙笑了笑。

　　越太清一笑，赶忙招呼了人带着叶熙去到后院的客房休息。

　　叶熙前脚离开，那跟在越太清身边的小厮便道：“大人，将人放在府中，安全吗？”

　　越太清摸着自己的八撇胡冷笑了一声：“哼，瞧他那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在杞州的时候……”那小厮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

　　越太清哼了一声，瞧着他道：“在杞州那是因为有邓瑛的水师战舰，在这里他有什么，身边的那个车夫吗？”说着他又顺着叶熙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叫人盯着点，我看他翻不出什么大花。”

　　小厮点头“您放心，早就安排好了。”

　　越太清点了点头，转念道：“额，大将军那边可有消息了？”

　　小厮看了看四下，见一个人也没有，便压低了声音说：“自从大将军去见了……咳咳之后，到现在为止还一直没有消息。”

　　越太清脸上犯难，在大堂中反复走了几圈，有些不安的交代：“让下面的人看好城门，探子加大城外的探索力度时刻盯好阖阜那边的动向，尤其是袁英。”

　　“是！”那小厮应了一声忙下去安排。

　　越太清一个人留在接待的会客大堂之中，有些焦躁，摸着胡子皱眉不语。他随手又拿起刚刚的茶喝了一口，还没等咽下便吐了出来。

　　“呸，什么玩意。”他擦了擦嘴，嫌弃的将那茶盏扔到了一边。

　　叶熙回到客房，侍候的丫鬟和小厮一一打过照面之后便都退下了。

　　那黑衣男子看着叶熙，自己抱着手臂站在门前又向外面张望了起来。

　　“公子？”那黑衣人扫了一圈，发现外面确实没有人在，这才开了口。

　　叶熙走了两步，同他站在一起，像是看着外面满院子的杏花，他道：“看这天气，似乎是要下雨了。”

　　粗衣短打的男人看见外面马上就要落山只剩下一点点的太阳，头顶既没有乌云也没有狂风。

　　“哪看出来的？”

　　叶熙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看出来的。”

　　粗衣短打的男子知道他在消遣自己便默默的闭上了嘴，抱着手臂时刻盯着外面的动向。

　　“怎么样？”叶熙道。

　　“院子里的护卫一共有三十五人，真正有点底子的有五人，加上小厮丫鬟和其他人，这府上一共有六十多人，咱们院子周边的人便占了二十人。”男人道。

　　叶熙嘶了一声：“嗯……嘴上没当回事，实际上部署的还是很严谨。”

　　男人没有搭腔，他一张脸不知道是常年累月的晒的还是本就如此，天生黑红黑红，面相上瞧着像个庄稼人，平日里少言寡语，叫外人看来就是一个普通的车夫。

　　“看来这次还真的是有点麻烦。”见他没有搭腔，叶熙便自己嘀咕着，说完伸手拍了一下男人的胸口：“累了，歇会吧。”

　　说罢便自顾自的回到了房间，一个人仰面躺在了床上。

　　黎颂挣扎在回忆和现实的冲突之中，他像是站在一个鸟笼之中，想要振翅高飞，却怎么也闯不出去。

　　所以，他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如果北黎的历代帝王都是如此下场的话，那皇室贵族们还争什么抢什么呢？

　　这皇位坐上去之后就会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能控制的疯子，直到最后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这样的王位坐上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仔细想想，其实他本来一直对这个位置就不在意。

　　小时候，他不在乎哪位皇兄立下的战功多，也不在乎哪位兄长读书读得好，他只在乎自己的在温旋的怀抱里的那点温暖，在乎父王将他举过头顶的力量。

　　他觉得有些嘲讽，历代的帝王怕是没有一个像自己这般的儿女情长吧，他这真的是一个有着雄才大略的帝王吗？还是他一直都是那个从来都没有真正长大的小皇子，只能一辈子活在虚假的温柔乡中。

　　想着想着，黎颂越发的觉得自己不对劲了，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同时，即便在睡梦之中他都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浑身的冷汗都流下来了。

　　这种感觉太怪异，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但是他明确的在刚刚的一瞬间，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自己正在被什么蚕食着。

　　不光是愤怒，还有一种属于弱者的自我怀疑和情感，正在慢慢的腐蚀着他。

　　梦境中他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起来，他有些不敢相信，这份力量这么强大吗？

　　不仅在情绪上控制自己，还能在自己最薄弱的情感处下手，在自己不设防的状态下一点一点的悄无声息的溜进来，潜移默化的击溃自己。

　　这还真是可怕。

　　黎颂定了定心神。

　　他还不能疯，不能真正的疯。

　　他坐了下去，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努力的将自己头脑中的杂念化为飞灰，想让自己安静下来。

　　他调整自己的呼吸，试图将那潜移默化正在侵扰他心神的东西都一根一根的拉出来，他要看看清楚，霍乱他的到底是什么。

　　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黎颂几乎一思考就会被那点清波如水的情绪带动出波涛汹涌的浪潮，他尝试了几次，每次在自己刚要冒出异样的情绪的时候就赶忙用理智将自己拉了回来。

　　他不能真的将自己憋在在这，他得走出去，他不能一辈子困死在这里。

　　人不可能没有情绪没有情感，只要是人在正常的情况下就会有喜怒哀乐，黎颂相信，即便是那些清修多年的道士或是得道高僧，他们也一样是人，也会有情感。

　　他不可能将自己打造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武器，他是人，克服这些不代表将自己的骨肉都一块块拆解下来，他需要想办法，想一个能让他走出这里的办法。

　　想到这里，他将自己的七情六欲都回归到自己的血脉之中，既不强烈的反抗，也不任由他们控制自己，他需要达成一种极致的平衡，做一个能够不虐杀自己的人。

　　他尝试了一次，果然，想通了和能做到这是两件事。

　　可是，黎颂很奇怪，人会冲突矛盾很正常，为什么他的情绪会这么持续的暴走，在自己回归理智的状态下都不能恢复正常。

　　他看了看四周，什么都没有，但在无形之中他却像是看到了一个牢笼，他笼罩在自己的头顶，却并没有落下来真正的圈禁自己。

　　但这个牢笼上面吊了一根绳子，设下了一个机关，和自己的一举一达成了一种平衡状态。

　　只要自己不动，他就老老实实的吊在上面。可是只要自己一要离开这里，那上面的牢笼就会落下来几分。

　　等到自己走到边缘的时候，那牢笼就会死死的焊在自己的脚边，无论你用了多大的力气也没有办法挣开他。

　　是谁在他的头顶建了这么一个机关呢？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里，黎颂又想起之前在水中被迫想起的一些画面。

　　“太子殿下，记住我说的话了吗？”那个看不清脸的人对他说。

　　很奇怪，黎颂甚至连那个人说话的声音都记不住。

　　他被吊在一个笼子里面，下面是一处绿悠悠的水池，水不是很清澈，绿油油的一片，有很浓厚的刺鼻的腥臭气息。他当时站在笼子中，手死死的握紧笼子，那种不可抑制的恐惧感是可以钻到他心里的。

　　他看着脚下的水池，上面带着波光粼粼和并不美好的波纹，瞪大眼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水里面有东西。

　　黎颂知道那是什么，是蛇，很多的蛇，在里面穿梭游荡。

　　他脊梁骨都在发寒。却在那人问他记住了吗的时候，依旧摇了摇头。

　　笼子缓缓的下沉，他挣扎，死命的想要叫喊，恐惧的浑身都在颤抖。

　　但，笼子是刑具，刑具是没有感情的，在他的挣扎恐惧的时候，整个笼子缓缓的沉入了下面的水池。

　　水很脏，他不敢睁眼，怕看到那些很吓人的蛇，想抱住笼子，却又不敢靠的太近。

　　池水淹没了他，他先前憋得那一口气，再看见吐着信子滑腻的蛇的同时已经散掉了，浮在水中却被笼子压住无法浮到上面。

　　他无力的张开嘴想要呼吸，却被那腥臭肮脏的水灌了满满的一嘴，胸口剧痛，喉咙剧痛，在濒死前的那一刻甚至看见了张大嘴向他袭来的蛇。

　　就在那蛇对着他张大的嘴冲过来的时候，笼子猛地被提了起来。

　　他趴在笼子上面，整个人被悬在半空，疯狂的咳嗽，浑身发抖。

　　冷，很冷，他不由得在咳出一大堆脏水的时候狠狠的抱紧了自己。

　　缓了不知道多久，他感觉那时间被拉得很长，但也很短，几乎是下一刻那个要命的问题又再次响起。

　　“那么，太子殿下，你记住了吗？”

　　黎颂的眼神涣散，听到这句的话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后退，眼神已经涣散了，他快失去意识了。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他都不知道自己经历的多少回，那句话问了自己多少遍，但那种感觉，却始终形影不离的跟在他的身后。

　　我回答了吗？

　　黎颂想着。

　　他让我记住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所以当时我的回答是什么？

　　他想着，觉得心口又开始剧烈的起伏了起来，等他回过神才发现，他已经走到了笼子的边缘，那笼子又再一次狠狠的将自己困在了里面，他正在疯狂的挣扎。

　　黎颂在意识道之后，缓缓的松开了手。

　　他不禁冷笑了一声：还真是无孔不入。

　　他退回了原地。

　　再次闭上了眼睛，然后将自己的起伏的情绪再次压了下去，缓缓的闭着眼朝外面走。

　　他走的很慢，试图让自己忘记上面悬挂的牢笼和拴在自己脖子上的镣铐。

　　不知走了几步，黎颂忽然停住了，他闻到了一股味道，很清新。

　　是一种淡淡的茶香，不经意中似是可以闻到，但一旦用力的想感受他的味道就又会消失。

　　黎颂顺着那茶香的味道缓缓的挪动了一下脚步，这个味道有些熟悉，淡淡的。

　　他又走了一步。

　　冥冥之中，那点茶香似是在引导他一般，将他一点点的向前面引渡。

　　被这点味道带着，黎颂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到底走出了多远，甚至忘记了脖子上的镣铐，忘记了头顶的牢笼，他就一步一步的走，试图多感受那一点点的茶香。

　　味道逐渐的浓厚起来，黎颂越发的觉得熟悉，他愣愣的道：“叶熙？”

　　这是叶熙身上的味道。

　　想到这里，他猛地睁开眼。

　　床上的龙纹在烛火的映照下有些晃眼，还不等他看清，便听见身边有人喊了一声：“快来人，殿下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