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林》月下散人

5、第四章 新朝-封喉

　　黎颂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头有点微痛，他按了按太阳穴，咳嗽了一声，侍候的宫娥太监们便赶忙进来了。

　　常苑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了床前，弯着腰俯身扶他起来，道：“殿下，喝点水吧。”

　　喝了一口水，黎颂顺着那屏风后大开的殿门向外望了望，本以为这一觉睡了很久，却没有料到竟然天还是亮着的，他放下杯子道：“我睡了多久？”

　　常苑接过杯子，慢声道：“殿下才睡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黎颂垂着眼帘想了想，随后又重复了一遍：“原来才半个时辰。”

　　常苑见他似要下床，赶忙服侍他换鞋更衣，外袍加身，常苑又给他重新束发，这才整整齐齐的出了寝殿。

　　玥潭守在大殿门口，看见他走出来忙行了礼：“殿下醒了？”

　　黎颂点了点头：“可有人来寻我？”

　　“殿下料想不错，小陈大人来了。”玥潭低声说。

　　黎颂笑了笑，轻轻挽了挽袖子：“老子不出面，让儿子来求情，真是老狐狸。”

　　“殿下要见吗，他守在承华殿外。”玥潭问他。

　　“他老子知道自己来了我也不会见他，专门让儿子在这堵我。小陈大人同他父亲不一样，为人正直，思虑周全，只是太过迂腐愚孝，常被陈雍这个老狐狸利用。他今天前来想必根本就不知道他爹这心里面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若是我没猜错，陈雍定是在家又装哭求死来着，这妇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倒是用的很精通。小陈大人向来孝顺，被他这般折腾，定是受不住才来找我求情的。”黎颂搓了搓手指，看着地上厚厚的积雪，呼出一口白汽。

　　“陈雍战前失利，带着先锋部队转战去了南山大营，导致后面军队中了楚国的埋伏，死了三千战士，这笔账殿下打算如何清算？”玥潭面露不悦，一想到那个平日里吹嘘以一敌百的嘴脸便有些怒气上涌。

　　“老狐狸肯定是要处理的，过不这件事，不能由我出面。”黎颂想了想说。

　　玥潭：“那殿下今日是不见他了？”

　　“见啊，当然要见，他既然厚着脸皮跑到我这里，那我也得让他知晓一下，陈雍这个老狐狸背着他还做了些什么。”黎颂松开手，大步向殿外走去，玥潭回头看了一眼似要跟上来的常苑，那眼神不善，常苑便老老实实的守在殿外，并没有跟上去。

　　小陈大人乃是陈雍的独子，陈雍算是黎国旧臣，之前只是一个小前锋，后来在雄谷关之战的时候因为突破了敌军封锁重围，后才被一路提升，做到了今日的左军大人之位，统领左翼军团三万人。

　　其长子名为陈康，并不在其麾下，而是一名文官，曾在黎国复国之路中出谋划策，在禹州之时，他便在管理整治禹州的政策之上提出了诸多有效规划，后被破格提升，做了禹州的知州，因为其年纪尚晓，只有二十岁，故而大家都称其为小陈大人。

　　陈康为人端方，做事细致，将禹州打理的井井有条，还在禹州建立了西越军营，收编了一批民兵队伍，后来以越禹州作为根据地的反楚的过程中还曾两次抵挡军袭，也是个有才之人了。

　　黎颂到了承华殿的时候正看见小陈大人穿了一身厚厚的棉衣站在殿外，好在今日没有下雪，所以他的身上也没有沾雪，只是这两日正赶上阳光大好，雪一融化落了一地的污水，陈康的靴子已经有些浸湿了。

　　“殿下！”刚一见到黎颂，陈康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地上还有污水，他这一跪直接溅起了一地水，还好黎颂离得远，只看见那黑乎乎的污水都落在了小陈大人的棉袍上。

　　“小陈大人，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我们进屋里慢慢说，何必跪在这里，瞧瞧这一身的棉袍都沾上泥点子了。”黎颂缓缓走过去，却也没有拉他。

　　走进才发现陈康的身上穿着的棉袍在袖口处都有些开线了，能看见棉花都要从里面钻出来了。他这才想起来有关官服的事宜还没有具体的谈论过，当然了这些事情礼部自然会定，只是他尚未看见有关官服定制的奏章。

　　陈康做人低调，为官清廉，在禹州最鼎盛的那几年里黎颂也从未见他穿戴过好一些的绸缎布匹，他一向都是穿着简单的粗布，走在越禹州的大街上，不认识他的人根本猜不到这是越禹州的知州大人。

　　想到这黎颂又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我们进去说。”

　　陈康抬头看他的眼神这才由无助慌乱转为了一丝安慰，他刚要起身，又瞧见自己一身的泥点子，不好意思距离黎颂太近，等黎颂和玥潭都已经离他稍远一些，这才跟着一起向前走去，进了承华殿内殿的御书房。

　　黎颂坐在上座，他揉了揉眉心，似是有点不舒服，陈康知道殿下一向有头疼的顽疾，瞧他这般心里便打鼓，觉得今日前来似乎不是时候，也不敢开口说话，就老老实实的站在御书房的中央。

　　过了一会见黎颂还是没有说话，他便有些忍不住了，鼓足了勇气刚要开口，便见御书房的门推开，一个小太监端着精致小碗走了进来。

　　“殿下，您的药。”那小太监生的眉目清秀，低头垂眉的轻声道。

　　小太监名叫梓茶，是于恒专门派来负责服侍黎颂用药的小太监，人生的机灵，在宫中的地位已经是中监。

　　玥潭瞧了梓茶一眼，又看了看撑着头在案旁的黎颂。黎颂点了点头，她这才走过去将那托盘接了过来，将那小碗瞧了瞧，然后递给黎颂：“殿下。”

　　陈康不知所措的瞧着，心里觉得今日来的当真不是时候，他见过殿下头疼病发作的时候，当时在禹州，黎颂痛的像是发疯一般，直接将屋子里的东西全都砸碎了，他抱着头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最后还是被芙蓉先生一针扎晕了过去这才镇定了下来。

　　他心里有点打怵，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却见黎颂两大口直接将那碗汤药咽了下去。

　　“殿下可是这头痛之症又犯了？”陈康的手握在袖子中，他干巴巴的问道。

　　“老毛病而已。”黎颂咳了一声，似乎是被那药苦到了。

　　“新朝初创，事务繁忙，想来定是劳累过度引发的旧疾，殿下要好生保重身体才是。”陈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将这些保重龙体莫要操劳的话反复说了几句。

　　黎颂笑了一下，他将那药碗递给玥潭，玥潭又将那药碗还给梓茶，梓茶点头一笑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御书房的门支呀一声关上，黎颂看着陈康道：“你今日前来是因为令尊吧。”

　　陈康有些为难的搓了搓手，他不敢看黎颂，便将目光放在了一边的桌角上，道：“家父指挥失误，导致大战失利，三千将士死于敌军埋伏，这件事按律是要罢黜官籍，处以绞刑的，可是……可是家父年岁已大，长途作战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才一时失误的，还恳请殿下念在家父以前征战沙场的功绩上，饶了他这一回吧。”

　　黎颂有点为难的笑了一下，随即他说：“小陈大人，禹州形势如今怎样，自打来了阖阜之后，今日还是第一次见你。”

　　陈康愣了一下，随即道：“禹州今年秋收颇丰，不仅可以供给自己，还可以达到出售售卖的地步了，而且西郊大营的军队也逐步正式化，待到殿下登基之时，想来就可以收编归入正规军了。遵从殿下的仁义政策，今年征战的流民也都已经安顿好了，健壮男子可以选择征兵，其余年老妇女也都安顿了一些基本营生，可自给自足。”
　　“小陈大人辛苦了，禹州治理的井井有条，想来少不了你的费心，我本意是想等朝政安定下来亲自到禹州去一趟的，如今听你这般说，我便放心了。”黎颂略有欣慰的瞧着他道。

　　玥潭在一边没有说话，沉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小陈大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随即又道：“殿下，那……”

　　“小陈大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说之前，有些事情我还是希望你能了解一下。”黎颂抬起头瞧着他。

　　陈康眼睛大了一圈，有些无措，似乎又是有些心理准备，抿了抿嘴额头上又流下了些汗珠，他有些呆滞的：“啊？啊？”了两声。

　　黎颂似是有些苦笑了一下，朝着玥潭招了招手，玥潭没有说话，转身在桌子上找了几个折子拿过去递给了鬓角淌汗的陈康，陈康手微微顿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

　　看着手上的折子，陈康的脸色越来越黑，豆子大的汗珠不断的往下流，连颈边的衣服都有些湿了，黎颂看着他拿起一边的茶喝了一口，但这茶似乎不对他的口味，然后又放到了一边。

　　对面的陈康已经看完了全部的折子，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手上的折子也因为过度颤抖直接掉到了地上，他伸手用袖子抹了抹眼睛上的汗珠，努力的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清晰一点，然后几次张了张口，却都哽住了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