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林》月下散人

4、第三章 新朝-混沌

　　那白衣男子瞧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黎颂，见他似乎没有什么恶意，倒像是个悠闲看戏之人便也不再理会，转身对着叶熙道：“公子你怎么样？还可以吗？”

　　“无事。”叶熙又咳嗽了两声，黎颂这才发现透过那单薄的衣服，他身上居然有多处淤青，想来都是被人打得。

　　“公子，我说你是不是傻，你怎么回事，就任凭他们这般欺负，也不知道反抗？今日若不是我来的及时，你不淹死也得被他们打死啊！”白衣男子怒骂道，瞧见了叶熙那一身的淤青边更是气愤了，刚平静一点的情绪如今又是上来了。

　　“庶民无知，何须计较。”叶熙撑着地面似要起身，白衣男子赶忙伸手去扶，叶熙抬眼的瞬间刚好看见了站在一边瞧着他的黎颂。

　　黎颂如一个纨绔子弟一般抱着手臂，倚在一棵干涩的柳树下瞥了一眼叶熙，略显嘲讽的笑了一下道：“想不到啊，原来传闻中的谪仙人物竟然如此迂腐，不过如此。”说完便慢慢悠悠的离开了。

　　白衣男子刚要争辩，却被叶熙强行拉住了袖子，叶熙冻得四肢僵硬，面白如纸，看了一眼黎颂远去的背影，别过头按着胸口平复了一下呛水的难受，对白衣男子道：“多说无益，我们走吧。”

　　黎颂走回酒楼门口正看见玥潭站在门前等他。

　　“你猜那湖边被围追殴打之人是谁？”黎颂笑着问她。
　　“叶天枢。”玥潭面无表情的回答。

　　“奇了怪，你如何知晓？”黎颂惊奇的看了她一眼。

　　玥潭指了指酒楼里面：“里面谈论的皆是此人，叶天枢在大理寺门前被百姓用石头鸡蛋烂菜叶子丢，后来还被一众人拉到大街上游行对他拳打脚踢，更有甚至直接将他踹翻进了臭水沟里，总结他下山这几日来，可谓是好生凄惨。”

　　黎颂想起刚刚看到那人的一身淤青和面上的伤痕，撇了撇嘴，道：“一个不知自救的书呆子，还指望着他去救别人？”说罢笑了笑转身离去。

　　玥潭瞧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脑海中却想起了多年前手持宝剑浑身是血的旋妃娘娘。

　　黎颂回了王宫，迎面的常苑赶忙跪在殿前迎接，尾随黎颂进了广兴殿，嘴里呈报着道：“殿下，您终于回来了，刚刚内阁派人来请，请您去承华殿议事，您不在，奴才便回了说您今日身体不适，正在殿内休息。”

　　“内阁派了何人来请？”黎颂边走边问，

　　他顺势坐到床榻上，常苑赶忙上去给他将长靴脱下，黎颂翻身枕在榻上，听常苑说：“是户部尚书，魏大人来请的，说是今日内阁议政，商讨黎国重建之事，请殿下过去。”

　　常苑给黎颂脱下靴子后便轻轻的帮他按腿，黎颂看着头顶的龙纹云帐没有说话，说是内阁议政，可哪一次听过他的意见。

　　每次都是坐在一旁听着一群人争论不休，最后听于恒出来主持大局。等结果已定再假装询问他的意见，那个时候他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只能点头称是罢了。

　　“你下去吧。”黎颂翻了个身，背对着常苑，一个人闭上眼睛似是困倦了一般。常苑小心翼翼的将那床帏放下，然后点上一炉安眠香便招呼其他伺候的女使太监出门了。

　　殿门被常苑轻轻关上，香炉里面的香薰慢慢弥散开来，黎颂缓缓的翻过身，看到四下无人，平躺在床上，瞧着那里里外外的龙纹，似是陷入了沉思。

　　他的思绪被带的很远，躺在这张床上他又想起了母亲在他小的时候于他床边给他喂药，又想起了父亲坐在床边给他讲自己的政治理想……

　　曾经的回忆像是那云帐上的龙纹绣的那么真实，似是要从那云帐上飞出来，走进现实，走到他的面前…………

　　恍然间，黎颂觉得眼前有一些迷乱，他的目光被放的很远，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又是破国的那一晚。

　　他听着外面刀枪剑戟的杀戮之声，看着父亲发疯发狂，看着大殿里死掉的宫娥太监，看着母亲护在自己面前瘦弱却又坚定的身影，看着那滴血的长刀滴在大殿上的鲜血……

　　他慌乱、无助、害怕……

　　黎国破国是在中秋的月圆之夜，他记得那日刚举行过中秋家宴。

　　母妃坐在殿上同父皇一起，她看着一点都不像一个有着六七岁孩子的妇人。

　　可能是因为温璇出身将门，自小跟着父兄舞刀弄剑所以精神气十足，便是如今黎颂已经将近七岁她却还是一副妙龄少女般的容颜，丝毫不显妇人的疲态。

　　黎颂记得母亲一向不喜欢宫中的琐碎拖沓，她不喜那些锦缎华服，却喜欢看兵书；不喜欢珠宝首饰，却喜欢兵器库里那些各式各样的刀枪剑戟。

　　他小时候看到过母亲耍枪，温旋身姿灵动，拿枪的姿势很是英气，那日母亲挽起了长发，绑住了繁琐的广袖，一只长枪耍的刷刷作响，猛然一个回马枪那是温家传世绝学，他看的入了神，刚要鼓掌之时，却听见身后响起了掌声，竟比自己快了一步。

　　他猛地回过头，带着一点埋怨和不忿，正看见了他那高大雄壮的父皇——元成帝黎言佟。

　　小时候黎颂觉得父皇为什么会那么高大，他仰头看着那人就好像看着一座大山，那座大山还带着一股子强大的帝王之气，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片浮萍，在那座大山面前竟显得如此的渺小。

　　他瞧着父皇带着笑意一步一步走向母亲，他到现在都不会忘了母亲当时的眼神，她像个娇羞的小女孩，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些无法言说的羞愧，最后还是将长枪放到了一边，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宫中严禁女子干政，更不允许母亲像以前未出阁的姑娘一样舞刀弄剑，可是在他父皇这里，他能看见，那个瞧着母亲耍枪的帝王眼中满是绽开的烟花，是璀璨和明亮。

　　“阿璇，你若是个男子，想必定是一个威风凌厉的将军。”黎言佟看着温旋笑道。

　　“陛下总是取笑臣妾。”他瞧着温旋轻笑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眼。

　　“你啊，当初朕第一看见你时便是在温家后园，你手持长枪，英姿勃发。当时朕便想，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女子，只可惜你同朕进宫，反倒是压制了的你活泼性子。”说到这黎言佟叹了口气：“在这宫里虽是锦衣玉食，却又如何能同外面一般自由。”

　　黎言佟刚开始说的时候还是兴奋的，可越说便越觉得有些惆怅还有些遗憾。

　　最后道：“终究是青山埋在云雾中，远看无风，近看无峰。”

　　黎颂站在一边静静的瞧着他们二人，他想母妃不是很开心吗，为什么父皇会说母妃进宫很可惜呢。

　　然后他看见温旋轻轻搀扶着黎言佟的手臂，笑道：“陛下言重了，臣妾年少跳脱，陛下没有怪罪便罢了。如今陛下疼爱臣妾，臣妾还有什么不满，况且颂儿如今也长大了，将来看着他慢慢长大，横刀立马保家卫国，臣妾便更是开心的。”

　　温旋瞧着他，冲他招了招手，他走过去，还没到温旋跟前便被一只大手揽住直接抱了起来，他瞧清了父亲的面容。

　　黎颂看着他一张凌冽的脸庞，看着他锋利的眉眼，看着他微微含笑的嘴角…………

　　“也是，颂儿会慢慢长大的，朕相信在阿璇的教导下，我们的颂儿一定是整个北黎最厉害的男子汉。”

　　父亲说着，伸手揉了揉黎颂的小脑袋，对他道：“颂儿的母妃可是我们北黎的第一才女，只可惜北黎旧制古板，严禁女子参政……”

　　说到这他却是没有叹气惆怅，反倒是转过身笑着对着温旋道：“阿璇，相信朕，新政改革在即，我们北黎一会摒弃旧俗陈念，便是女子也可以入朝为官，也可以领兵打仗，我们的北黎将会变成有史以来最强大最昌盛的国家。”

　　“臣妾一直相信陛下。”温旋看着元成帝黎言佟，她笑的像是一朵盛开的蔷薇花一般，好看的如同这天下的阳光都汇聚在了她的身上。

　　“颂儿相信父皇吗？”黎言佟一把将怀里的黎颂高高举起，正对着那远方的艳阳。

　　黎颂觉得自己站的好高，似是能看到整个北黎一样，他大声道：“父皇是最厉害的，北黎是最厉害的！”

　　是啊，父皇是最厉害的，北黎是最厉害的！

　　可是，国破了，城灭了，三城十六州被占，他的阖阜城门大开，叛军杀进来的时候他还在吃着母妃亲手做的月饼。

　　后来月饼染了血，自那以后他再未过过一次中秋，再未吃过一块月饼。

　　那香甜的月饼染了他母妃和父皇的鲜血，杯中的佳酿变为了红色，就连黎言佟大殿的天子剑也被那股血腥味儿压制住了。

　　天子剑最终刺向了天子，黎颂的美好回忆便就此停止。他像是站在深渊最低处，看不见上方的光线，周围漆黑一片。

　　照亮他的灯灭掉了，父皇、母妃，他的兄弟姐妹，一个一个全都不在了，整个北黎只剩下他这最后一点血脉，他紧紧的抓着那一点点血脉，将自己浸染在仇恨之中，复国成为了他此生最后的坚持。

　　黎颂笑了一下，如今楚国灭了，黎国的国旗重新插在了这片土地，北黎回来了。

　　他——黎国的十三皇子，最小的小皇子，黎国的最后一点血脉又重新回来了，可是战斗还没有结束，他深知，如今才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