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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太学-托付 ...

  •   梁寒光点了点头,他道:“天枢所言不错,各司其职。谢道青虽是我太学学子,可此番命案自有京兆尹负责,后面还有刑部和大理寺,我虽深表痛惜,却也无能为力,人死不能复生,谢道青的案子是自然要查清楚的,但查清他的死因却非我所长,所以老朽还是只能先带好太学,当务之急是推选出今年的入士之人。”

      叶熙又一想他刚来太学不久,推举入士之人向来都是其他各门先生同梁寒光商量,这次怎么轮到他了?他向来从不掺和这些事情,梁寒光叫他前来还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还是他和太学的每一位先生都这般问询过?

      只是在例行公事?

      不过,叶熙知道,梁寒光虽然已经从朝中退了出来,但他依旧是一只千年的狐狸,道行浅不了。

      他没有发表意见,想来可能是梁寒光心中已有入士人选,所以此番故意叫自己单独前来。一是想透析一下自己的想法,看自己的意见如何,怕自己变成他的意料之外途生的变故,二来也好拉拢自己替他的好徒弟办事,毕竟这十多年的普洱可不是这么容易喝到的。

      其实他倒是无所谓,他相信梁寒光的人品,他选的人首先人品才学德行一定都是没问题的,而且有自己的考量。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要把人放在哪个位置,自己也不是很关心在意这些,于是又喝了一口热茶,淡然道:“梁公心中可有适合的人选?”

      梁寒光看着他微微眯眼,他道:“已有一人,想同天枢商量。”

      叶熙心道果然,随即他便微微正色:“梁公说的是哪位学子?”

      梁寒光注视着他的眼睛,似是想从他的眼睛中找到些什么,可是却一无所获,叶熙眼中没有好奇,没有一丝波动,好像被推举的这个人是谁都同他毫无关系一般。

      许久,梁寒光端坐正,他沉声说:“叶天枢。”

      叶熙正要喝茶,先是抬头一怔,拿着茶盏的手一抖,还好里面的茶水没有多少,以至于没有撒出来,他微微蹙眉看了一眼梁寒光,梁寒光看着他一动不动,丝毫不像玩笑。

      “天枢”梁寒光对他说:“我要推举的人,是你。”

      叶熙的茶停在了半空,顿了片刻,他目光暗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缓缓的将茶盏放下,嘴角有些牵强的挤出了一个笑容。

      “梁公莫不是同在下玩笑?”

      梁寒光毫无玩笑之意,他十分认真:“天枢,你聪慧非常,想来应该知道我是何意。”

      叶熙却道:“熙是罪臣之子,更非太学学子,不应是梁公所选。”

      可梁寒光却没有一点迟疑“不,天枢。”

      他盯着叶熙的眼睛,似是这一幕是他早就酝酿了好久的,今日终于说出来了

      “天枢,我想要你成为我北黎的柱国,成为新北黎的建造者,你可愿?”

      叶熙此刻反倒冷静下来了,他道:“梁公,您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梁寒光无奈的笑了一下,着笑容中夹杂着几分无奈。活到这把年纪明明自己已经修成正果却有些无可奈何的贪恋凡尘俗世,茶香萦绕在两人之间,让时间短暂的停滞了那么一刻。

      梁寒光伸出手,他瞧了瞧自己苍老的手,上面遍布着宛如沟壑一样的手纹,嘈杂混乱的像是一团乱糟糟的棉线,即便他合手握拳,但如今的心力让他已经无力去操纵这手中所谓的命运了。

      “我老了”梁寒光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头,有些嘲讽的对着叶熙笑了一下:“这里越来越不好使了,很多东西记不住,是一个快要被掏空的朽木了。”

      叶熙静静的看着他,此时的梁寒光看上去不似平日一般的气场强大,海纳百川,他从神人,圣人,能人,逐渐变成了人,这是时间所造成的。

      不管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有多么高高在上,有多么光彩夺目,有多么神圣而又不可侵犯。但他老了,还是会像普通人一样,身体四肢逐渐变得并不协调,慢慢的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他博学的头脑会失控健忘,将学富五车的经典都化为脑海中无法拆分的浆糊。

      叶熙的目光中并没有在意识到这些的时候产生一丝怜悯,他知道,梁寒光这样的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怜悯。

      对于当年风采不减,举世推崇的梁寒光,如今他还撑着这副还算完整的身躯坐在这里指点山河,受众人尊崇,这便是他如今最大的枷锁。

      这副枷锁拴着他不能倒下,不能屈服,不能认输,即便他已经要败给了岁月,但曾经的荣耀依旧不允许他放下此时的尊严。

      叶熙甚至觉得,如果早在三年前或者十年前梁寒光就已经死了,死在乱世之中,死在强权之下,死在清白的书页上,那对他来说,可能是一个更好的结局。

      “我快要撑不住了,也搅弄不动这北黎的风云了,天下需要一个贤明的君主,北黎需要一个能打破以往传承的帝王,可我……”他的眼神微微有些暗淡了下去“可我已经老了,我需要有一个人能帮我,能帮北黎,能帮殿下,能帮一帮这些被战火压迫的无辜平民。”

      大黄猫在梁寒光的身上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下懒腰,随后缓缓起身,瞥了对面的叶熙一眼,眼中多了两分不屑,随后纵身一跃,落到了地上,不紧不慢的离开了。

      梁寒光刚刚每一句话都像是一个重担,重叠累加压在了叶熙的肩上,叶熙的目光从最开始的温和到如今却越发的凝重了起来,他瞧着那大黄猫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跟在那大黄猫的身后一起走出去。

      梁寒光继续道:“天枢,世间都喊我一声先生,可我却只收过这两个徒弟。我这一生见证了两个帝王。元成帝是我自幼带大的,他一生渴望什么,想要什么,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可是我却没有帮他完成,我此生著书无数,译文无数,用尽了一生在做学问,应是无憾的,可是只有这一件事,是我身为北黎太傅的失职。天枢,帮我,帮我完成它。”他几乎是有些恳切。

      “为什么是我?”叶熙没有看他,只是盯着杯子中微微浮起来的两片茶叶。

      于他而言,他的身份做这件事是万分受阻的,光凭他是前朝罪臣这一件事便永世不得翻身,能在太学有一席之地便已经是如今北黎给尽他这三位师父的面子了,他不能步入朝堂的,北黎的朝堂容不下他。

      “杜衡、三秀、辛夷。”梁寒光抬眼瞧着他。

      叶熙一瞬间眉头紧皱,他道:“您说什么?”

      原本世人只知道三师分别为木华先生、杜若先生、繆才先生,就算是本名也很少有人知道,但梁寒光刚刚说的却是他们柒竹三老之间的师门称谓,除了他们三人和青龙山上的几位几乎没有人知道,但梁寒光却一个个说了出来,这倒是让叶熙微微震惊了一下。

      “你不必吃惊,但看你这个神情可能也已经猜到了。”梁寒光看着对面叶熙有些惭愧的笑了一下。

      叶熙看着梁寒光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柒竹三老?

      如果是四个呢?

      三老师承雲子,雲子集百家之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纵横捭阖机关千巧,兵道诡术奇门遁甲,无所不通,柒竹三老拜于门下,立誓此生永不出仕,长留青龙山,不涉世间纷乱。

      雲子曾随元祖初创北黎,为帝王之路开辟万里江山。后归隐青龙山,与元祖协定,青龙山永不入士。

      雲子门下弟子三人,登山之前曾与元祖约定,青龙山后辈之人永不入士,元祖保青龙山永世不受外扰,若非传承之人亲许,世人不可登山,皇族不得以权势强邀传承弟子入士。

      难不成……叶熙想着,以梁太傅的才学和能力,他难道也是青龙山的弟子?

      “莫要想了,我排行第二,只是我当初强行入士,便同他们三人决裂,此生再未见过,世人也不知我原同他们三人本是同门兄弟,自此便只有三师与帝师之分。”梁寒光苦笑了一声,捋了把稀疏的胡子。

      叶熙凝重的看着他,他从来没有听师父们提起过这个人,其中纠葛也从没有和他讲过,怪不得他之前一直觉得梁寒光的行事风格有几分像他的师门,但自己却并没有这种怀疑。此时再看梁寒光,却觉得心中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你是他们的弟子,我信你。”梁寒光继续说“天枢,你命连九天天枢星,这辈子逃不开天下局势,按理来说,你也应该称我一声师伯或者师叔,你三位师父既然已同意让你下山,想来便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叶熙突然想到,他当时强行下山,三秀师父确实摸着他的头说了一句:“原是天意。”

      所以他们早就料到了吗?他们早就想到了自己下山之后一定会同梁寒光相认,而他一定会把他那肩上的重担传给自己。

      可是,他是叶熙啊,他下山的时候,师父拦不住,他想回山的时候,梁寒光也阻不了。

      世人只知道自己当初下山是因为亲生父母,他虽然自幼被送到山上修习,但是像他这样的人,世人总觉得父母之恩他自然是不敢忘却的。

      女子怀胎十月,她母亲生他的时候还险些因为难产而死,几乎是一命换一命给他生下来的,按常理来说叶家出了这些事情,他自然不能自己躲在青龙山。

      所以他下山了,三秀师父当初和他说过:“以他之名,此番下山便万万不可能再轻易的回去了。”

      他知道三秀师父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不可能不下山,于是他去了。

      “天枢”这个时候梁寒光突然唤他。

      叶熙扬起脸有些凝重的看着他。

      梁寒光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继续道:“天枢,能救你父母的不是你,也不是任何人,你可知道是什么?”

      叶熙定定的看着他,没有说话,梁寒光似乎也没有打算让他回答,于是自己道:“是权势啊”

      叶熙知道他说的对,权势是个好东西,握在手中,是生是死都是一句话而已。可是叶熙不稀罕那点权势,他是为了叶家而出的山,却也不单单是为了叶家而下的山。

      就算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要做的是什么,但叶熙自己知道,他从山道上走下来,放弃了上面庇护自己的神,他孤身来到这浑浊的人间,不可能一尘不染的再走回去。

      他得跌入泥潭,冲进暴雨,他得受万世唾骂,滚得一身污泥,不然,他为什么要下山呢?

      他要烂在那滩看不出深浅的泥潭里,不然怎么向下扎根,看见深渊的地底。

      梁寒光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却依旧步步紧逼:“天枢,权利从来都没有错,错在使用权利的人,错在掌握权利的人。楚全手握大权可他却压榨士兵,鱼肉百姓,搞得整个大楚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可元成帝在世时,他虽一人之下,却从未骄奢淫逸,而是体谅民生,用手中之力护住前北黎一方净土,他颁布分释田令,招寒士子弟入太学,让天下人有事可做,有饭可箪。所以,权利不能交在像楚全一般之人手中,你可明白,天枢?”

      叶熙没有被他激昂澎湃的话语带动情绪,他强忍住想要冷笑的冲动,却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

      “那您如何觉得今日的太子殿下他日就不是霍乱北黎的楚全?”

      梁寒光笑了一下,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颇为得意的说:“思潜和他父亲一样,他是最像元成帝却也最不像元成帝的一个孩子。”

      “您说元成帝不计较血脉传承,只看重才能,可您这般偏爱如今的太子殿下,不也是因为他是元成帝的血脉,如此这般,又谈何公平,又谈何新政。”叶熙垂着眼帘转动着手上的茶盏。

      梁寒光目光坚定,丝毫没有半分被置疑的迟疑:“已有之事后必有之,已行之事后必行之。”

      叶熙没有说话,两人对坐良久,梁寒光最后缓缓起身,叶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皱眉凝望着他,梁寒光抖了抖衣袖,正正衣冠,最后居然对着叶熙行了一个大礼。

      他已然年老,日常行动都要有小童搀扶,此时站立显得有些笨拙,四肢都不是很协调,却十分郑重,那一瞬间,整个房间的氛围都被他拉低了不少。

      叶熙眉间紧皱,几乎是一瞬间站了起来,他嗓音有些沙哑,压低声音道:“梁公!”

      梁寒光没有抬头,他声音很厚重,说不出的意味,似是将这么多年经历心血全都押注在了这一句话上面。

      “天枢,老朽一生,从未求过谁,今日求你一次,望你护佑太子殿下,保我北黎昌盛。”梁寒光半弯着腰。两只手合在前方像是一座越不过去的高山,身形稳重,苍老有力。

      “太傅……”

      叶熙看着他,想要扶住他,却被那两座山一样的手推的有些远。

      梁寒光年轻的时候身材高挑,如今虽然已经年迈,但是刻在骨子里的□□却从来不曾褪去,他站便站的笔直,行礼便行的恭敬,坐便坐的端庄。天才,太傅,庄重这些字眼压了他一辈子,此时他将腰弯下去,承了他这一礼的人,便同样被这些字眼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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