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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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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箭雨直到晨日初升,白雾消散才停止,然后另一场更残酷的厮杀开始了。
直到太阳西悬于天空,一场血腥的杀戮终于消止。
“大人,我们——”
温文秀抬手摸去嘴角溅上的血珠,冷声吩咐:“整理行装继续前进,另外叫托斯统计死亡的人员。”
然后押送物资的军队继续逶迤前行,而死于这场杀戮中的尸首终将会化作乌鸦蝙蝠的食物,最终成一具骨架,也许回来时路经此地,可以有空替他们掩埋尸首。
路上紧赶慢赶,受尽埋伏,行了七八天后总算抵达买撒的营地。
在交代完官方的任务后,温文秀走出营帐,头顶的刺目阳光使她有些不适。正眯眼间,忽然一阵阴凉遮住她。
一抬头,看见特鲁斯低着头笑道:“伊拉瑞和买撒不同,这里的阳光很烈。刚来要适应一段时间。”
又道:“来的路上恐怕不好过吧。你看起来很狼狈。”
“一路上被埋伏了七八次,死伤近半。”她转眸一想,盯着特鲁斯黑瘦的脸和嘴巴周围的大胡子,道,“你也不遑多让。胡子有时间搭理一下吧。看着像个难民——”
特鲁斯闻言一挑眉,摸摸脸道:“这么看来,我们倒是挺般配!”
懒得管他贫嘴,她只当没听见似的,忽然问了个牛马不及的问题:“什么时候打完?”
特鲁斯跟着正色起来,道:“保守估计还要一年左右。现在伊拉瑞国王暴毙,国内势力动乱,短时间内要和我方签订和平协议恐怕不太可能。”
“特鲁斯,你想家吗?”
“我没有家。”
温文秀自觉问了个蠢问题,转身朝另一条路上走,摆摆手道:“几天没睡好,我困了哈——”
然而,背面着特鲁斯,她的神情分明清明至极。
在营地待了些日子,一封来自王城的密信突然抵达营地。
彼时,温文秀正跟着几位将官在营帐里听特鲁斯分析战势,不要问她为什么一个后勤补给的将官也要旁听,特鲁斯说后勤补给是战场上极为关键的一环,但是温文秀又没什么基础,只能一边实践一边学习了。旁听是最有效的途径。
“信是国王还是教会的?”一个少将问道。
特鲁斯拆开,看了片刻后沉吟道:“既是国王的,也是教会的。”
“主教要去伊拉瑞的王都进行两国谈判,国王命令我等派人护送。”说时,特鲁斯飞快地瞟了她一眼,看的温文秀莫名其妙。
接下来,一群人讨论分析了战况和地形,拟定了初稿方案。
等会议结束后,特鲁斯忽然叫住她。
在其他将官调笑的眼神下,温文秀悬着一颗忐忑的心转过身,问:“信里写了什么?”
“叫你带着人护送主教去王都。”
“可以不去吗?”
特鲁斯毫不留情道:“这是命令。”
“那我负责的后勤补给怎么办?”
“暂时不需要补给,若是有需要,我会临时派人暂理你的职务。”
温文秀面色微恼,又问:“谁出的主意?”
特鲁斯摇摇头,不肯再说。
见此,她突然发出一声哼笑,说:“没想到,你是他们四个中最老实善良,最有原则的人啦。”
特鲁斯沉沉地看向她,似有些不解。
她暗中嗤骂了句什么,连她自己也没听清。
大概在一群男人里混久了,在不知不觉中,她也染上一些粗鲁的习惯。反应过来,她又暗自恼怒羞愧。
特鲁斯看见她眼里挣扎的神态,抿了下唇道:“快要到晚餐时间了,劳烦你帮我拿一份晚餐,我还要加班。”
温文秀扭头看他,颇为恼恨道:“自己有手有脚不能去拿?”
尽管这样说着,但她还是帮忙去拿他的那份晚餐了。
她实在是闲不住,特别是待在炮火轰隆声中,只要不干点事,她就一直陷于焦躁不安的情绪。
因此吃完饭后,她就开始在营地附近转悠检查安全防线,营地的人都对此见怪不怪。
转完一圈后,她又扎进了伤兵休息区,那里的白衣护士忙的脚不沾地。
一个个本该穿着漂亮衣服,享受春天的女孩,现在灰头土脸地忙着救人。温文秀拉住一个医师老头,问有没有事可以让她做。
对方惊奇地看着某种动物似的瞟了她一眼,指着前面一堆人道:“那里有个小伙子伤了脑袋,要做手术,你去帮忙按住他。”
温文秀一喜,屁颠颠地跑过去帮忙。
伤员压抑的痛哼声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无孔不入,她深呼吸一两秒,拍了拍一位护士的肩膀道:“我来帮忙——”
然而在看清担架上躺着的人的相貌后,她的尾音突然变了声调,拖的极长。
“怎么了?”护士好心地问。
她赶忙摇头:“没什么。”
然后按照护士的指使,和另一个护士按住他的肩膀。
萨拉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应该远在千里之外的买撒王城,亦或是在异国他乡成了乘龙快婿。
可眼下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撇开心中乱麻般的思绪,温文秀使劲按住他的一侧胳膊。
萨拉斯头部受了很重的伤,在这个医疗落后的年代几乎是没得救了。可是放任他痛苦死去,医师也看不下去。因此给他头部进行消毒和包扎后,医师对着几位护士吩咐道:“多关注下他,如果死了就抬出去。”
她提议道:“要不我先看着他?”
面对医师和几位护士投来的疑惑眼神,温文秀扯了扯嘴角说:“我认识他。”
医师点点头,飞快地说:“那就请便,如果病人发烧了,就给他进行物理降温。如果情况恶化,就来找我们。”
这时,温文秀发现萨拉斯紧闭的双眼动了动,但没有清醒的症兆,他浓密纤长的眉毛紧拧在一处,看起来很痛。
额头上的箭伤已经得到处理,但是因为没有止痛剂,萨拉斯现在处于半昏厥状态,一会儿痛得似乎要醒,一会儿又死气沉沉地陷入昏睡。
温文秀坐在担架旁边,时常要盯着他的状态,没事的时候就帮旁边的伤员递个东西,帮忙换个伤药。
到了晚上,萨拉斯突然发起高烧,吓得她赶紧给人敷好冷帕子然后把医师拖来了。
为此,被医师一顿责骂:“只不过发个烧,我有那么闲吗?你看看这里积满了伤员,哪个不是伤胳膊断腿的?”
“人没死,就不要来找我!”医师骂骂咧咧地离开。
温文秀看着他离开什么也不能阻止,心里头觉得憋闷,手无意识往腰上摸去。
荡了荡,估计还剩半瓶酒。
她侧头瞄了眼担架上的萨拉斯,双目紧闭,身体通红。烧的蛮厉害。
尽管知道他不会死,可看见这副模样她仍有点担心,谁让他的模样太吓人了!
一个晚上,她熬夜没睡,一直间隔着时间给萨拉斯用酒精降温。她自己的藏酒用光了,就偷偷把医师私藏的酒拿走一瓶,开始霍霍。
医师路经此地,鼻尖动了动,然后抬着眼镜打量她许久,狐疑道:“这个酒的味道很熟悉啊——”
她面不改色道:“不知道是谁借给我的好酒,拿来救人也算作功德一件。”
医师举起胸前的十字架银制项链,作了个祈祷仪式。
温文秀赶紧把头转开,差一点憋不住笑。不想一掉头,对上一双懵懂的紫罗兰色的眼眸。
“咦,你醒了?”她惊喜地凑上前,探手摸向他的额头,嘟囔道,“还有些发烧。”
又问道:“想吃点什么吗?”
萨拉斯却茫然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声音:“你是?”
“你救了我?”
“这里是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将温文秀砸了个懵逼。
她愣愣地盯着萨拉斯的眼睛半响,忽道:“你不认识我了。”
萨拉斯诚实道:“我认识你?可是我不记得啦。”
下一秒,温文秀眼里氤氲起一阵水雾,语气幽幽:“也是,就当不认识吧。”
“你不要哭。”萨拉斯觉得心口突然一阵闷痛,但是对事实一无所知的茫然很快又将他淹没。他想着伸手递给她一张干净的帕子,可是伸到半空又发现自己落魄到连一方帕子都没有。
察觉出他动作里的焦急,温文秀伸手按住他,温声解释:“你受了很重的伤,不要乱动。”
萨拉斯看着她数秒后,放下心来。
温文秀问道:“你还记得是怎么来到这个医疗点的事情吗?”
这个医疗点并不止收纳受伤的士兵,还收纳其他的无辜伤员。先前因为紧张没有心情去管他的来历,现在得好好考察萨拉斯怎么会到这里来,又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
可是显而易见,萨拉斯彻底遗忘了所有记忆,就连问他的名字他都不知道。
温文秀徘徊不定,脑海里突然一闪过某个大胆的想法。
而一旁的萨拉斯捂住额头,艰难地抬起脑袋看向她:“你真的认识我?你是我的什么人?”
闻言,她突然停下,蹲在担架旁边,唇角轻勾起一丝弧度。
萨拉斯呆呆地望着她,既有些畏惧又忍不住好奇得想要靠近。
她心道,那双眼睛可真是澄澈如林间小鹿啊!
终于,在萨拉斯期盼的眼神中,她缓缓说出一个真相:“你是我的爱人,可是我们因为一些事情分开了。”
如果世上真有神,那么它见到这幕场景一定会笑掉大牙。
她的自私既无法得到原谅,也无法从身上脱离出去。早在三年来战场厮杀的磨砺中,她已经明白,人对不可得或未曾得到之物抱有执念且无法自拔。
破解之法唯有得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