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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回 有心护姐当面驳,无意听伊背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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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悠悠听到那一声“小娘皮”,心道这是谁说话这般轻浮无礼。
转过身来,见到一身公门捕快装束的青年,沈悠悠已是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吴扬。沈悠悠只是曾远远望见过吴扬,并不曾与之搭话,想起昨晚姐姐说是吴都头相送回家,大约是把自己误认作姐姐了。
吴扬见到转过来的这张面庞,虽与沈念念有八分相似,同样是柳眉雪肤,杏眼桃腮,但眼中神采却大为不同。吴扬几回见到沈念念都是低敛眉眼,不敢与自己对视,昨日惊怕时眸含晶莹水痕,颤抖着小巧纤弱的肩,像一只可怜无助的小鹿。而面前这个小姑娘,目光坦荡地直视过来,微蹙起的眉头似乎还隐隐透着点不悦。
吴扬刮刮鼻梁:“你是……她姐妹?”
“吴都头想是将我误认作姐姐沈念念了,我叫沈悠悠。请吴都头唤我们姐妹的名字,或者唤一声沈姑娘。吴都头应当也会认同如此称呼吧。”
呵,这妹妹倒比姐姐胆大许多,还敢教我如何出言相称。想起这是提拔自己的县尊的媒人,就当卖几分面子给她吧,于是略一点头,也不再说话,若无其事地继续巡逻去了。
沈悠悠走进涵珠学堂,与门口看守的胡叔打过招呼,进了垂花门,便看到两边已改作学舍的厢房,见里面孩子们正在专心听夫子讲课,沈悠悠尽可能放轻脚步从庭院中穿过。在穿过西耳房时,沈悠悠听到里面有女子说话声,大概是授完课的夫子在此休息。沈悠悠原本也无心听旁人背后的议论,却忽然听里面人提到姐姐的名字,便不由顿住了脚步。
只听一个如黄鹂般娇娇滴滴的声音说道:“除了那个沈念念,依我看,这学堂里的女夫子中就属郑姐姐最美。”
另一个如细泉般柔软婉转的声音道:“阮妹妹别说笑了,当初在山亭书院时,你便是大家公认的书院之花。你不仅有天生的花容月貌,还有人人赞羡的歌舞才艺,令尊又是县尉,你自然是这县城里第一等明珠美玉。至于那沈念念,出身市井,怯懦无才,皮相虽好,也不过是一个木头美人,难登大雅之堂。”
原来里面谈话的正是学堂中的两位女夫子,阮荔和郑滢。从前在学院求学时,要在众同窗面前做出勤勉专注的样子,故很少闲谈。如今,两人同受聘在涵珠学堂讲课,又最为年轻貌美,心中难免有些得意,趁着闲来无事,便私下谈论些女儿家爱谈的话语,更拉近了两人关系。
阮荔接着又道:“我娘亲说,灶房里烟熏火燎,最损女子肌肤,说我这双手儿摸笔抚琴,点茶插花,做些闺中雅事也就罢了,从不准我涉足庖厨。我看那个沈念念终日在灶台忙碌,又不像我们精心保养,过不了几年那手和脸就得粗糙得不像样了。唉,也是可怜哪。”
郑滢道:“这都是天爷早注定了,半点不由人,哪能都像阮妹妹这般好命。将来出阁,阮妹妹的姻缘也必定比我们强。”
阮荔道:“听说郑姐姐祖上曾是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那门第配宗室也是够得上的。”
郑滢叹一口气道:“那已是往上数好几代的事了,可叹家山不幸,胡虏乱境,昔日繁华早已成空,如今我父亲不过凭着善修水利的本事立足罢了。”
“我娘亲说,女子结婚便如第二次投胎。我看郑姐姐如此才貌,家里也殷实,择一有前程的良婿,福气还在后头呢。”阮荔见郑滢有些伤怀,便说此言安慰。
“自我及笄后,上门提亲的也有几家,茗春茶行的徐家,清风酒楼的潘家,珍宝阁的方家,我家中都婉言推绝了。我知道家里的意思,不情愿将我嫁与普通商贾之流,但嫁入高门大族又谈何容易?”郑滢又叹一口气道。
“郑姐姐莫烦恼,你只管保养你玉精神花模样,像你这般窈窕淑女,自有君子来求。说起来,我也许久未买新首饰了,不如我们约一个闲暇时间,去璇珠街逛逛吧。”
后面,阮荔同郑滢聊起了饰容妆扮一类的话题来,戴何种式样的钗环更别致,新近风靡什么花色的衫裙等,说得很是热闹投机。
沈悠悠悄悄绕过耳房,往后面灶房走去,暗道原来这学堂夫子也不过如寻常女子一般心性,彼此夸耀和吹捧拉进关系也无可厚非,怎么还背后议论别人命好命苦,尤其是涉及自己亲姐姐,必要挣回这口气才行。
沈悠悠到灶房,见周婶和沈念念正在一边择菜一边说话。沈念念和周婶相处渐熟,知道周婶人很好,就不再像开始时羞赧局促,这一天也和周婶有说有笑起来。沈悠悠对周婶说找姐姐有点事出去一下,就拉着沈念念出来了。
沈悠悠走到耳房附近,故意皱眉连连叹气。
沈念念很少见妹妹这样,奇怪地问:“妹妹怎生不高兴了?”
“只因近来说亲有些不顺罢了。你不知这县城中有一类轻狂女子,自许高贵,瞧不起市井之人,对商贾之流的提亲更是嗤之以鼻。姐姐,你会看不上贵人眼中的贩夫走卒吗?”
沈念念摇摇头道:“各人都是谋生计罢了,我们邻里的叔伯婶姨,都是双手勤劳又心肠好的人,我也希望做他们那样的人。”
“是啊,有些人自恃腹有锦绣之才,却改不了骨子里的偏见。我朝□□曾言,无论工商杂类人等,凡有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皆可参加科考。你瞧,□□圣人也并无歧视市井工商之心,有些人不过小官微吏之家,倒眼高于顶得很。听闻昔年商人之子进士及第者也不乏其人,如今上到朝廷,下到州县,都在大兴学风,广开学路,将来出身市井而题名金榜者必将更多。今日看人不起,只怕他日高攀不起呀。”沈悠悠故意扬声让耳房里面的人听见。
临近散学,阮荔和郑滢正准备走,却突然听到一窗之隔外的这一番话,话中似有所指,疑心方才谈论的私密话莫不是被听去了,顿时心下有点尴尬。
“好了,妹妹莫再愤愤不平了。外婆曾说过,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你说人家轻狂,若人家听到你背后这般议论,不也会觉得你轻狂吗?你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们还是回去帮周婶做晚饭吧。”沈念念拉着妹妹回灶房去了。
阮荔和郑滢听了沈念念这话,更觉羞愧了,自以为饱读诗书,竟不如方才口中嘲笑的市井之人更懂道理。等到一开门,却见林畹兰站在外面,两人更是一惊,忙行礼唤夫子。
林畹兰方才照例来巡视一圈,无意间听到了沈家姐妹的对话,她知其中必有缘故。见到阮荔和郑滢从房中出来,心下更是了然,她早知自己这两个女弟子有几分自矜傲人的心性,今番正好受一回敲打,此后改敛一二也是好事。
“你们这两日尽心尽责地教授课业,也辛苦了,回家歇息去吧。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你我共勉之。”林畹兰淡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