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溪连连喜》南枝花醒

11、第十一回 应一筹新任教习，顾平泉初展医心

　　清晨，涵珠学堂的全体师生都集中在庭院，听林山长晨训。
　　“首先通报昨日‘幼一斋’蔡弘落水事件。昨日散学时，蔡弘未与家人或夫子交代去向，擅自和同窗偷溜出去玩耍，在池塘里划木盆摘荷花，不慎落水，幸而有沈姑娘及时搭救，才未曾酿成惨剧。今日蔡弘父亲也来到了学堂，请他就此事说上几句。”
　　一个三十岁许的男子走到众人面前，刚毅的脸上带着一丝赧然，他就是贡橘园的东家蔡贵庆。他清清嗓子道：“前几天学堂开学，我还曾来见礼，满心期盼着蔡弘能见贤思齐，读书长进。没想到这么快我又来了学堂，却是因为蔡弘闯祸添乱，在此我向林山长及学堂的各位夫子诚恳道歉，尤其感谢沈姑娘对我儿的救命之恩。”说着连连拱手行礼。
　　孩子们稚气的脸上也显出几分凝重，想着自己可不能闯祸，要是自己父母也在学堂当众赔礼道歉，今后自己在同窗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林山长又带着蔡弘到前面来，示意他也开口发言。蔡弘见大家都盯着自己看，一向顽皮胆大的他也不由紧张起来，只结巴着说：“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还有谢谢……沈姐姐……”
　　站在一侧的沈念念见大家目光频频投向自己，心里给自己打气，要微笑抬头，要如其他人一般落落大方，但两手捏紧的动作还是泄露了她心中的紧张。
　　之后又听林畹兰对各位学子叮嘱了一番遵守礼仪规矩的话，接着说道：“我并不想抹杀你们活泼好动的天性，时下风气虽是崇文轻武，但强身健体也极为必要。我专程请来了一位特别的夫子，大家可以唤他应夫子，他将每日带大家练五禽戏，而且每一旬中有两个半日，到山亭书院的蹴鞠场练习蹴鞠。”
　　听到有机会练习蹴鞠，孩子们都眼睛一亮。只见从一旁走上来一个年近三十的男子，体态雄健，一张端正的方脸极有阳刚之气，对大家一拱手道：“我叫应一筹，答应的应，更胜一筹的一筹，我这几年带领苍溪蹴鞠队与邻县比赛，都是更胜一筹，你们想不想跟着我练出更胜一筹的身体？”
　　“想！”孩子们兴奋起来，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新来的夫子，尤其是男孩子们恨不得马上跟着他练出更胜一筹的身体。
　　林畹兰继续道：“女孩子们可以跟着我习剑和练蹴鞠，绝不会输与男孩子们。为防大家发生摔伤、磕伤之意外，到时候会请瑞仁堂顾大夫随行看护。平日里如果受了皮外小伤，就找沈姑娘敷药。明白了吗？”
　　孩子们齐声答“明白了”，林畹兰满意地点点头，让各位夫子带着孩子们进学舍学习课业去了。
　　蔡贵庆向林畹兰道了别，又一再向沈念念致谢，邀请她有空到贡橘园去玩。林畹兰跟应一筹说明了学堂的作息时间，定下了本旬练蹴鞠的时间，正说毕，顾平泉背着比昨日小一些的药箱来了。
　　林畹兰叫顾平泉、沈念念到会堂室来，先对顾平泉道：“昨日我看你给孩子敷药，又细心又娴熟，我本想请你来学堂任职，和你娘周婶在一道也便利。又听你说三年来在瑞仁堂做学徒，很受卢老大夫的看重，将医术倾囊传你，你不舍离开那里，我也就不愿耽误你学医上的造诣。等孩子们外出练蹴鞠的日子，请你陪同看护几回。学堂里平常也无非处理些小疾小伤，请你将一些简单的敷药包扎之法教给沈姑娘，让她能帮着应付便成。”
　　林畹兰又转向沈念念道：“念念，这几日你跟小顾好好学着，灶房的事暂时不用操心，原本值夜的蒋大娘、朱嫂子也会来帮厨，过段时日将会有更多新学子进学堂，你和周婶两人也忙不过来，正好再添些人手。”
　　沈念念也知道经过昨日一事，林畹兰将孩子们的安宁健康看作头等大事，让自己多学些本事也是关照自己的好意，便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于是，这一天沈念念都在跟着顾平泉学习日常急救之法。顾平泉先打开药箱，让沈念念认识不同药物的用处，然后讲解了头磕伤、鼻出血、手烫伤、脚扭伤等不同情形如何应急处理。顾平泉先在自己身上比划示范，再让沈念念把他当作患者练习，为了避嫌，他们一直敞着门口，林畹兰也时不时进来在旁观察。
　　沈念念开始还觉得与陌生男子接触很不自然，动作有些束手束脚，后来见顾平泉始终目光澄澈，无丝毫杂念，沈念念也就把两人当作医患关系，忘记男女之别了。一个教得仔细，一个学得认真，这一天学下来，沈念念只觉大为受益。
　　很快到了散学时分，林畹兰照例守在学堂门口视看。见天色已晚，顾平泉把药箱留下，交代了几句，准备告辞离去。沈念念忽然想起昨日救落水孩童的情形，问道：“昨日我救那落水孩童幸未昏迷，若遇到溺水昏迷者，该如何做呢？”
　　顾平泉道：“若连拍溺水者肩膀数下而无反应，便一手按前额，一手捏下颌，看看其口内有无泥沙异物，若有便立即清理，然后寻一支筷子粗细的木枝，横置溺水者口中。岸边若恰好有牛，就把溺水者横伏在牛背上，然后牵着牛缓慢行走，如此溺水者腹内之水便会从口中流出来。”
　　“那若是一旁没有牛呢？”
　　“可寻一个宽凳子，用绵被叠起覆于上面或安放绵枕，形成中高旁低如牛背状，抬溺水者横伏于上，注意垫虚一凳脚，方便将凳摇动，如此水控去亦活。若无凳子，也可以用装满衣物的行囊代替。”
　　“好法子！可若是溺水者吐出水后仍不苏醒，又该如何做？”
　　“若溺水者胸膛没有起伏变化或呼吸微弱，便要为其渡气，做法便是……”顾平泉无意识地看了一眼沈念念红润的樱唇，马上错开目光，突然感到有些为难，微微低下声音道，“便是以芦管、葱管或笔管纳其口中至咽部，施救者口含另一端吹气，还需用手按据胸上动之，如此反复直到溺水者恢复呼吸。”
　　沈念念心中设想的溺水者是孩童，倒也没觉得此法为难，又问：“若是一时寻不到芦管、葱管或笔管一类管子，又该如何渡气？”
　　“那只能……口对口渡气……”顾平泉话未说完，忽听门外一道含着不悦的声音传来：“什么口对口渡气？胡说八道！”
　　只见一身巡捕装束的吴扬挎着朴刀走进来，径来横亘在顾沈二人之间，挑眉打量着顾平泉：“你是瑞仁堂的小学徒顾什么来着？乳臭未干，就做起师父来了，你教的可靠谱？”
　　顾平泉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吴都头，在下顾平泉，受林山长所托，传些小伤应急之法给沈姑娘，方才我们所说的是溺水急救……”
　　“我从来没听过这种口对口渡气的法子，怎知不是你杜撰出来占姑娘的便宜？”吴扬进到学堂，远远听见这两人谈得热闹，心里就有些不舒服，顾及不好冲撞县尊夫人的客人才忍耐一二，听到这小子说出“口对口渡气”这种荒谬之言，便觉得此人不正经，忍不住出言反驳。
　　“吴都头，你误会了，我绝没有轻薄之意。口对口渡气，确是自缢或溺水者急救时有效之法，只因世人存男女授受不亲的固执之见者不少，此法才鲜为人知，然在医者眼中，救人一命胜过一切，采用权宜之法又有何妨。”顾平泉用明澈的目光直视着吴扬。
　　“哈，说得好！”只见蔡范从门外进来，拍拍顾平泉的肩膀，大声夸奖道：“你这小顾说话甚得我心！若有亲人生死一线，无论用哪般权宜之法救回都好过失去亲人的痛苦。假若我娘子溺水，有一男子口对口渡气将之救活，我非但不气恼，还要万分感谢！小顾，再跟我细说说这溺水急救之法，我也想学上一学。”
　　沈念念从吴扬进来后，就退到一边不敢言语，听两人针尖对麦芒地争论起来，正不知如何是好，幸亏蔡大人及时进来化解了冲突。此时觉得自己不宜久留在此间屋内，便赶紧告退出来，想回去灶房帮忙。
　　吴扬也带着几分不快出了房间，长腿一跨挡在沈念念面前。沈念念不料他突然有如此举动，险些撞上那道宽阔的胸膛，急急顿住脚步立定，因方才低着头走路，额前的发丝便从吴扬胸前轻轻拂过。
　　吴扬只觉一缕似有似无的馨香萦在鼻端，再低头瞥见那张照水芙蓉一般娇柔的脸庞，心中的郁气消了大半，又一想起她和顾平泉同处一室言笑晏晏，便语气不虞地道：“你别跟那小子学了，我看他不过照本宣科罢了！我打小学功夫，后来入衙门，整日抓毛贼斗悍匪，我身上受过的伤比他看过的病多得多了，治伤包扎之法我才是行家，我来教你保管更好！”
　　沈念念没想到吴扬会提出教自己，吃不准他这是何意，或许是还在与顾平泉斗气，想要排挤走对方。“不敢劳烦吴都头，您衙门事忙，我又愚钝学不会，怕惹您生气。顾大夫是兰姊姊专程请来的，我不好辜负这片好意……”
　　“呵，你不敢劳烦我，倒好意思劳烦外人？”吴扬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唤的“兰姊姊”是蔡大人的夫人林畹兰，又有些不乐道：“我好歹救过你，天天伴随你回家，我的好意就可以随便辜负了？对人家套上近乎，唤上姊姊了，怎么不唤我一声扬哥哥？”
　　“扬哥哥”一说口，吴扬自己也不禁有些脸红，虽然兄弟们都唤自己“扬哥”，但从没有听女子这般唤过自己，还真有点肉麻得紧，一时有些后悔说出这等孟浪之语，可同时又有几分期待听她如此唤自己。
　　而沈念念听到吴扬用清朗的声音说出这句“扬哥哥”，只觉如一道雷炸在耳边，灼烫得耳根红透，他竟让自己这般唤他……这也太羞耻了，太不要脸了啊……沈念念怕吴扬说出更不要脸的话，赶忙飞也似的跑了，跑得太急还被自己裙角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出丑。
　　这吴扬究竟是自己的救星，还是自己的克星啊？沈念念心乱如麻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