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鹤书》折酒三两银

4、新生

　　网络选秀出身的许树禾，比赛结束后直接签了主办方公司，这一签就是八年，一路风雨走来，成就了现在的“乐坛松柏”。

　　“这么说肖叔叔想下签他？在现有的合约到期之后？”姜椿顺手把皮筋递给萧乐，看她两边手在头顶一拧，扎起一个利落的丸子头。
　　“也是，从公司经营的角度来说，挖别家的墙角确实是最快的成长办法，这个叫人才引进，资源的合理配置”
　　萧乐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正规洽谈，正规洽谈！再怎么说寻意也是正经拿着营业执照经营的经纪公司，别说得好像我们天天蹲在艺人家门口等着他们解约一样。”
　　“不是吗？”
　　姜椿笑了，随口报了几个名字，都是些拿过奖、但在年轻人中不太知名的老演员。
　　“寻意又是怎么把他们签过来的呢？”

　　寻意这种家族企业最不缺的就是钱，对手底下的员工福利好，艺人自由度高，陆陆续续捧了不少新人，出的几部网剧也小有成绩。
　　但半路转型总归还是有缺点的，公司缺少镇得住的有名气的艺人。这几年影视寒冬，各家解约的和想解约的艺人都不少，寻意瞅准时机，一个个全挖了过来，渐渐在圈子里站稳了脚跟。

　　“也没完全定下来，还在谈，”萧乐点开跟练视频，“许老师对整体合同框架没什么大意见，说句实话小姜，真的是我这几年干下来最爽快的对接的艺人了……他就提了两个要求——成立个人工作室，还有每年最多接两个非打歌类综艺。”

　　姜椿愕然，但转念一想，这几年确实频繁在各种综艺上听到过许树禾的名字。

　　许树禾的定位是歌手，上综艺节目烧饭、做游戏却和唱歌没半点关系，适量参与还能被称作是扩大知名度，再多就有被故意挤压创作时间的嫌疑了。
　　姜椿忽然觉得这样的许树禾和自己有点相像，明明有热爱的事情，还要被迫在别的场合营业。

　　“是吧，我也觉得和你现在这种状态挺像的。”萧乐话锋一转，“不过许老师这是下定决心解约了，你……还没想好吗？”

　　“啊……”姜椿敲敲脑袋，拉下了嘴角，“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我爸妈说，你也知道他们……算了，不说这个了，我最近右眼皮总是狂跳，指不定离被裁员也不远了——被裁的话说不定还有补偿款。如果以后没了稳定的上班工资，就得准备好缩衣减食了……”
　　“少来！刚签下的版权费足够让你舒服生活很长时间了，姜大作家！”萧乐斜视她。

　　她见萧乐闭上眼睛开始做腹式呼吸，便不再打扰，轻手轻脚上了楼，打开浴室的暖气，关了门靠在楼梯扶手上发呆。
　　楼梯口的狭小空间为了美观，做了一整墙的铁艺，那些弯折故意做旧的铁片彼此交叠，遮挡住姜椿闪烁的目光。
　　在等待热气聚集的时间里，她想好了如何回复许树禾。

　　【莫惊春：有机会再一起吃饭[龇牙][龇牙][龇牙]】

　　顺手点了个兔子发射爱心的表情包。

　　【许树禾：好。早点休息，晚安。】

　　【莫惊春：晚安。】

　　发现了，许树禾和她一样，句子结尾都一定会加上句号！
　　姜椿：哦吼。

　　萧乐是怎么评价她这种行为来着的？给领导发消息时这叫严谨，给朋友发消息就很老干部风。
　　可是许大明星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嘛。

　　姜椿打开浏览器，首页很快跳出了许树禾的出生年月，她掰着手指头想，明明只差两岁，许树禾看起来可比她成熟多了。
　　这就是工作环境不同带来的淬炼吧。

　　她放下手机走入淋浴房，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触及每一寸肌肤，一天的疲惫都洗刷殆尽。
　　在放空的时间里，姜椿的思绪乱飞，一会儿是晚饭吃过的菜，一会儿是下午刚录完的采访录音。突然，蹦蹦跳跳的骆成辉大声安利自己新书的样子出现在了脑海里，姜椿立刻捂住了脸。
　　觉得自己应该是个社恐的姜椿真的很难接受在三次元听到这种丝毫不加修饰的彩虹屁。

　　她赶紧把这一段记忆赶跑。
　　这下子，许树禾好听的声音浮现在她耳边。那种低沉却抑扬顿挫的音调，在姜椿的评价标准里，倒有些隐居深山的侠客的感觉。
　　思维一路发散，她几乎已经站在了竹叶海中，小木屋只有一扇窗，微亮，山中万物皆动，唯有此中人长久伫立……

　　姜椿甩甩手，在毛巾上抹了两把就去够手机。
　　洗澡果然是个捡灵感的好时机！
　　她愉快地在备忘录里记录下这个场景，心满意足扔了手机，给自己全身抹上柚子味的沐浴露，哼起不知名的歌。

　　—
　　姜椿大学里学的是金融学，毕业后进了某券商公司做行研，从此走上了一条加班不加钱的不归路。
　　她对所学专业本就无感，工作也是能省就省，毫无上进之心，同一批进来的同学纷纷升职，只有她还苟在原地。

　　金融行业有很深刻的丛林法则，姜椿明白，自己一直这样下去迟早要被放进裁员的名单里，万幸这几年写书收益不小，父母虽然深层观念上还是无法认同，反对意见倒是几乎没有再提了。
　　赚的钱能养活自己才是王道，父母也不可能管着女儿的生活一辈子。

　　姜椿的预感一向是很准的，改好的研报交上去没几个小时，主管就把她叫去了办公室。

　　“小姜啊，你进来也快四年了吧，各方面能力有进步，这个项目的文书写得也不错。但最近行情不太好你也是知道的，各大券商都在裁员……”

　　姜椿看起来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傻了。
　　主管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你还是有优点的，多找人学习学习，加油干，会有更好的前途。”
　　她低着头走出办公室，径直走进了洗手间，砰一下关上了门。
　　有人看见只会觉得她备受打击，伤心坏了。

　　确认了没有人在偷听，姜椿瞬间换上另外一张脸，掏出手机，兴高采烈地给萧乐发消息。

　　【莫惊春：不得不佩服女人的第六感——我被辞退啦！】
　　【小乐：？？？】

　　命运个头！前途个头！
　　听不完的会做不完的纪要开不完的周会，部门里的同事个个脸色蜡黄，工资和劳累程度成正比，也不知道是劳动所得还是买命钱！
　　解放！迎接新的生活去了！

　　下午，正好在休年假的萧乐开车来接姜椿，她抱着电视剧里离职必备之纸箱站在路边，萧乐接过去，从车窗里拿出顺路买的咖啡递给姜椿。
　　“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人要是看见那消息，只会觉得你悲愤到精神出了些问题。”

　　“劳累的社畜本来就没几个精神正常的，金融行业尤其。”
　　姜椿打开盖子嘬了一小口，眉头立刻拧在一起，“好苦！”

　　“啊？”萧乐低头看了一眼标签，“不好意思，拿错了！车里那杯才是你的焦糖玛奇朵。”
　　“好端端的，怎么开始喝黑咖啡了？”
　　“减脂增肌呀。”

　　萧乐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喜欢的工作，不做也罢！走，今天姐请你吃饭，一起庆祝小姜脱离苦海！”

　　—
　　萧乐一路开到城东，车是考出驾照那年家里送的，在萧父萧母的精挑细选下，这辆三十万出头宝马3系在寻意大楼下的豪车群里，显得十分低调。
　　低调到很多人根本就没发现萧乐和顶头大老板的裙带关系。

　　宝马车抄了小路，从运河边一路开去，姜椿把车窗摇下来一些，残留着夕阳暖意的风裹挟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下一个路口，萧乐打灯转弯，美食街豁然出现在眼前。

　　美味的食物一向是人们不愿辜负的众多世俗愿望之一，姜椿的额角靠着车窗，猜测现在街上有多少青年劳动力是趁老板不注意，提前溜出来准备大快朵颐一顿的。

　　萧乐低头看一眼手机导航，沿着青石板路七拐八拐，宝马车停在了美食街最里面的路边。
　　看了看手腕，姜椿恍然才四点半这家店门口已经开始排队了，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声响，肉块放在烤盘上“滋”的一声溅起油水。
　　她猛吸一口气——好香！

　　“之前肖叔叔推荐了这家烤肉，说味道挺不错的，就想等你忙完手上的工作就一起来吃，但姜大忙人整天连轴转。”萧乐从后座拿了包，挽起姜椿的手走进店里，和领班报了自己的手机号。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提前打电话定了位置。”
　　“肖叔叔一把年纪了，居然会喜欢这些东西？我还以为老人家都无法理解年轻人的喜好呢。”姜椿拿手扇了扇风。

　　烤肉店里本就容易闷热，她们又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她便把外套脱了，单穿着磨毛的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没有扣上，露出领口雪白的肌肤，挂着一串小小的珍珠项链，精致而不招摇。

　　“别提了，有些东西我都不一定比他懂！什么网红店咖啡馆狼人杀剧本杀，我偶尔想着休假去哪里放松放松，居然有一大半灵感是从他那里来的。”萧乐扫了点餐码，在热销栏中点了几下，转过手机递给姜椿。
　　“你看看想吃什么。”

　　姜椿接过手机，嘴上也没闲着，“他都是从哪里知道的？公司大楼里的工作人员？还是寻意旗下的艺人？哦，都有啊，肖叔叔也是社牛吧。”

　　“何止是关系不错，都打成一片了。”萧乐托着腮帮子，“上司亲切，公司资源丰富，完美的福利，他们干活可卖力了呢。”
　　姜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就是恶人全让你做了是吧。”

　　萧乐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把炭火升起的烟吹歪了一瞬。
　　她抬手喊来了服务员，给两个人的杯子里加满了免费的柠檬水。

　　“上下安排、到处协调，寻意就像个工具箱，只有把每一个工具都借给最合适的地方才能带来最大的收益，但是哪能万事周全，今天档期不对了，明天艺人出意外了。老板是好人，但真出了事也不敢直接打扰，一股脑儿就全来问助理了。”

　　姜椿把笑脸稍微收一些，虽然她明白萧乐并不会因此生气。
　　“你又不是寻意唯一一位助理，还有那么多人和你一起勇立潮头呢。老板唱红脸，助理唱白脸，艺人们得了好处又不会太放肆，要是放在古代，这也是帝王心术的一种。”

　　“我哪里不知道这个，就是偶尔还是很想吐槽一下。”萧乐拿回手机，最后加了一份南瓜粥，提交了订单。
　　她把手机翻了个面扣在桌子上，这是认真准备吃饭的意思。

　　肖明朗手下的员工推荐的店确实有点东西，五花肉在烤盘上滋滋缩小变熟，抹上店里自己调的烤肉酱裹在生菜叶子里，别有一番滋味。她们甚至还用锡纸碗盛着烤了一捧蒜蓉金针菇，一口咬下去汁水喷出来，鲜美的汤汁刺激着味蕾，吃得姜椿啧啧称赞。
　　觉得不大够，她们又加了一份雪花肉片，在嘈杂的环境中开启了新一轮有说有笑的晚餐盛宴。

　　直到喝光碗里最后一勺南瓜汤，萧乐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拍拍圆滚滚的肚皮，笑道：“得，这两天瑜伽白做了。”
　　姜椿再次用同样的话回应她，“你又不拍戏，这个模样在助理群里已经是美貌如花了。”

　　她伸手在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把系着粉色缎带的盒子捧到萧乐眼前。
　　“给你的。”
　　萧乐二丈摸不着头脑，“不生日不过年的，送我礼物干什么？”
　　“拆开看看。”姜椿笑着示意她。

　　缎带精心打成的蝴蝶结被解开，铺着天鹅绒的盒子推出来，萧乐低低呀了一声，举起那里面放的东西对光晃了晃。
　　她看看姜椿锁骨窝，又看看手上，惊喜道：“是feel blessed的那条项链吗？和你的是同款？”
　　姜椿点头。

　　萧乐不缺钱，给她送奢侈品固然不会错，却少了几分诚意。姜椿深谙这一点，因此历来都是花很长时间去挑选，一条中高端品牌的项链，就算上面缀的珍珠品质只能算中等，却因为两个女孩子珍贵的友谊，而被赋予了不一样的价值。

　　果然，萧乐飞快撕掉了标签，用食指掐开卡扣就想戴上。
　　“爱你小姜！”

　　姜椿笑着，看着圆润白净的珍珠闪着柔和的光，银链子绕过修长的脖颈，手腕抬起了披肩长发，耳垂上的蓝宝石暴露在了空气中。

　　萧乐的五官是很热烈张扬的美，因此红唇是她在职场上的标配。可她最喜欢的一直都是蓝色，这种色彩的点缀中和了面部轮廓给人咄咄逼人的感觉，配上珍珠这类气息柔和的饰品，更显协调。

　　可萧乐忽然手一收，珍珠落下来，被攥进手心，她狡黠地冲姜椿笑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有什么事情？”

　　姜椿连忙摆手，“你请我吃饭，我还不能给你送礼了？真就是想和你戴一样的项链，快递才到没几天，我今天才包好放在包里。”

　　萧乐“哦”拖了个长长的尾音，咔哒两下扣上链环，拿起手机屏幕当镜子照，满意极了。
　　姜椿也轻轻拍手，表示赞同。

　　“你准备什么时候开新文？”萧乐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作为你的忠实读者兼头号粉丝，我可是很关心这个问题的！”
　　姜椿的手啪一下落下去，满脸写着“饶了我吧”几个大字。

　　“这个问题呢，额，呵呵……啊不不不，我不是要拖稿的意思！毕竟前两天签的协议价格真的很可以！”
　　她眨眨眼睛，“你这么说，我突然想起来，确实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萧乐手一挥，“准了，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