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见灯明》云我俱东

7、第七章

　　清兰宗在一座山上，从山下望上去云雾缭绕朦朦胧胧，颇有几分仙山的模样，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人腾云驾雾御剑而出。
　　山下热热闹闹，应得上一句人声鼎沸。

　　应无恙第一次下山觉得有些稀奇，东看看西窜窜四处瞧，不过面子上装得安稳，完全看不出他的好奇，就看到他脚不停人不歇了。

　　卫洵盯了一会儿，可算看出来了，他边走边乐，朝着应无恙的方向喊了一声，问他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应无恙听见，转过身来，远远地对他摇头，又专心继续自己看自己的了。

　　真是好生热闹，像半个临夏。
　　应无恙边走边想。
　　但关于临夏的回忆其实已经十分模糊了。

　　临夏是他幼时居住的小镇，南方，应该挺南的，天气很湿，热起来要命。他家出门不远就能看到海，海风吹在身上凉凉的，很清爽。
　　他小时候特别爱去那吹风，有空就去，偶尔看入迷了吃饭都要人叫，好在离家近，远远喊一声就能把他叫回神，然后他从梦境里出来，飞奔回家。

　　那真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念想里有关童年的一切都似一场缔造的梦，他是肇始者，也经历一切。

　　后来，当应无恙长大，第一次知道幸福破碎到底是什么滋味，人的生命太轻了，任何一场意外都足够了，它轻而易举地带走别人的灵魂。

　　一场灾祸可以破坏的实在太多，他歇斯底里，暗无天的狼狈后安稳地接受一切。
　　他像溺水的人失去了求生意志，似乎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讨厌海。

　　想来也是幼稚，这样的“讨厌”总有种迁怒的怪罪感，只是这种情绪来得剧烈又堆积太久，已经变成无可割舍的情感了。

　　前尘未了，已成往事。
　　残年旧梦，要随风而逝了。

　　眼前热闹的场景在应无恙眼中复现，又刻印于心尖，他像是走了太久太久的旅人，疲惫感入侵身体，来势汹汹。
　　他已经不能纯粹地欣赏沿途风景了。

　　“走吗？”

　　“走吧。”

　　好奇怪，他知道那是陈岫。
　　不需要回头，不需要辨驳，没有犹疑，没有纠结，应无恙就是知道。

　　应无恙在心底默默道别，也同回忆里那座城市道别，似乎也就是从这一刻，他真正接受了周遭发生了的一切真实。

　　童话里的王子，故事里的救世主。陈岫身上有这样的感觉，应无恙第一眼望见他时就这样想了。

　　阳光灼灼，落在身上人影轮廓分明，前方光影模糊，依稀望见远处长长的路。

　　*

　　应无恙收回自己的话，他面前这只小鬼并不礼貌，也并不能如他所愿乖巧离开。

　　三日前。

　　应无恙见过山下的热闹，兀自惊心后反而更平静了，少了那股隐约的抽离感，应无恙当真放松自己，不再紧张。

　　走了几日，他们出了热闹的城区，拐到一条稍微偏僻的小道。
　　应无恙提出对他带路的质疑，然后被卫洵直接打了回去，他理直气壮，“不信也得信。”

　　命途多舛啊应无恙。

　　他选择放弃抵抗，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表现出极端的不积极。

　　照卫洵的话翻译一下大概就是他身上溢出来的“就这样了”的气势。他大赞应无恙，说他现在就可以立地成佛了。

　　应无恙不反驳，没什么犹豫就点头，应下卫洵的话，想了想又说：“我还能出家。”

　　卫洵脸色古怪，瞥了一眼陈岫，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声喊叫打断。

　　“别走！”

　　一个看上去五六岁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挨在应无恙腿边，紧紧抱住应无恙，两只手狠狠抓住应无恙的衣服，手指因为用力而泛青。

　　应无恙愣在原地，过了几秒反应过来，试图移动，他朝不同的方向来回试探了一下，没探动。
　　小孩子看着不大，力气却实打实的，应无恙一下子没能挣开，被拽得呆在原地。应无恙有些怀疑人生，变异了吗这小孩子？哪里飞来的。

　　小孩儿没有进步一动作，只是站在那，手没放开，不住地重复喊着别走。

　　一旁的卫洵幸灾乐祸，走到应无恙旁边，身子矮下去，视线和小孩儿平齐，“不像流浪孩儿啊，是不是……”话音未落，他突然脸色一变，琢磨几秒，又沉声说了句“怪不得呢。”

　　应无恙没明白他怎么了，他没多问，也蹲下去对视。
　　小孩儿很白，有些太瘦了，实际年龄应该有七八岁，看上去很乖很天真，衣服脏兮兮的，但看得出来是挺贵的。

　　离家出走？
　　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出来。

　　“啪。”

　　没来得及想太多，应无恙就被这清脆的一响打回神，就看见卫洵住，目光缓缓移向小男孩的脸以及卫洵那双作恶的手。
　　手欠被打了吧。

　　应无恙光明正大后退几步，趁机离开那双手的钳制。
　　他又走远一些。

　　看了四周，这条路有些偏，周遭是成片的林子，很多不可名状的碎石，林子很深，一眼望去有些惊心动魄。
　　据卫洵说，这一带其实很危险，来的人极少，发生意外的概率要大得多。

　　小男孩和卫洵似乎是吵起来了，准确来说是卫洵单方面挑逗，然后看人急眼，自己在原地乐不可支。

　　应无恙看着眼前的场面，觉得有些好笑。

　　他看见陈岫。

　　陈岫好像总是这样。
　　话不多，存在感却极强。

　　比如此刻，应无恙被小孩吵架的幼稚行为搞得有些无奈想笑，可精神却始终留下一丝放在陈岫身上。
　　陈岫沉默的时候居多，偶尔开口语气也是冷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看吧，果然很冷。

　　陈岫突然接近，应无恙有些意外，他没多想，张口就来，“在想谁能赢。”

　　陈岫顺着应无恙的目光，刚好看见卫洵一巴掌拍到小孩儿脑袋上，没有用力，就是侮辱性很强。

　　应无恙笑出声来，又去看陈岫，他努力看，认真看，仔细看，最后满足了，他觉得自己从从陈岫冷静的表象下看出几分一言难尽，他有些奇异的兴奋，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太好奇而产生了错觉。
　　陈岫有股让人为他着迷的气质。应无恙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