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借问春风来早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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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众道，一清为尊。
三楼五山，举目无神。
一清山上，青云十三峰拱卫主峰一清峰，远远看去仿佛一朵含苞的莲花。单论高度，浮云峰当属第一。
而在这最高的浮云峰顶，一道高挑人影立于枯石崖边，正值清晨，雾气与脚下的云雾相接，遮住了脚下狭窄不平的立足之地，使那道人仿佛立在云上，山风将他乌青色的袍子吹起，勾勒出劲瘦的身形，被发带高束的黑发随着风势招摇，便如欲踏云乘风而去的仙人一般。
事实上，他不是仙人，却更甚仙人。即使是还不知世的小娃儿，也能唱一段《青衣郎》——
——一清宫内，浮云峰上，武道先师，天下无双！
“师祖，到了用早膳的时候了。”林凤泉气喘吁吁爬上峰顶，清晨的露水和身上发出的汗水内外交逼，让这位道童的衣服与头发处于半湿的状态。偏偏他功力浅薄，内力也练得乱七八糟，若非在剑道上面很有几分捷才，不然今天怎么会轮到他来给这位传奇当中的传奇送饭。
那道人影仍旧没有动，他面朝那片云海，抬头望天，若非衣袍长发起落，直让人错觉是一尊精美绝伦的铜像。
将手中食盒放在白石坐隐桌面，红木的盒子压在了纵横的十七道棋线上，林凤泉又抬手将落在桌上的松针松子一颗颗拾起，扔在树下，然后侍立一旁，随着青年模样不动。
一时之间，这峰顶只有风声、树声与林凤泉的呼吸声。
他并不准备退下，这一回可是受了掌门亲令，没看到天刀入食，他这辈子就别想从浮云峰上下来。
云雾涌动，渐渐漾出一圈极艳丽的橙红色，最艳的日轮挟着万丈光芒从浓雾与浓云当中缓缓升上来，带着不可阻挡的光与热，消去了许多冷意。
日出了。
“下去吧。”站在崖边的传奇终于发了话，声音听上去有些冷，“山路难行，你自取了盒中物吃过就好。”
他转过身，太阳散发的万丈金光照在他背后，竟像是连天也不想让他和常人一般，偏要给这个人镀上一层金边，让别人膜拜瞻仰，低下头颅。
这样的人，岂非就是太阳本身？这样天生就让他人仰望的先者，又有谁堪和他同行？
不，若是那位……思绪飘远至半途，林凤泉一刹惊醒，连忙收拢心念，眼观鼻鼻观心，决意做个听不懂话的木头人。
虽然得罪这位地位尊崇的大长老的确是很恐怖，但道分萍水向来以行事端方，严己宽人，大礼小节，无可指摘出名，想来也不会对他这个小卒子做什么。相比之下，自己的师尊可要难对付得多。
想到那道身影，林凤泉的脑子下意识的就开始疼痛起来，师尊折磨人的方法简直层出不穷，应该说智者都是一丘之貉吗？
见他许久不动，道分萍水便转身向白石桌走来，端详这上了清漆的红木盒好几眼，手指却向一旁的林凤泉额头点去。
这一点随意而至，略长的指甲虚虚挨在潮湿的皮肤上，仿佛春风临身，冰冷黏腻的感觉被内府丹田当中骤起的热气熏开。
收回手指时对方也是那张平静的脸，林凤泉知道这种如臂指使的从容也不过是天刀绝顶功体的一点体现罢了，尽管如此，他仍旧心有余悸。
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别人身上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不太能接受的。
“唔……”沉吟间道分萍水还是打开了食盒。
盒中别无他物，只有一碟被捏成兔子形状的馒头糕点，七八个个头小小，用豆沙点了双眼，看上去颇为可人。
道分萍水眼神微动，“促狭。”
这倒是牵扯出多年前一桩天下皆知的旧事。当年钟信在洛城戳破天魔女伪装后拜入一清宫门下，掌门归誓正玄代师收徒，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风光与速度给一清宫所有弟子添了一个小师祖。
关于风月之事的桃色新闻总是传得很快，有关于天刀年轻时候被魔道妖女欺骗感情的事情也实在算不得一个秘密。找一找十多年前流行的正道大侠与魔教妖女的话本子，十本有八本是差不多的情节。
落魄相识，佳期如梦，之后是伊人被虏，戚城终审，少年人持刀从戚城城门一路挑战至公审台。从新秀到宗师，旁人要用一辈子时间来跨越的境界，他只用了十步。
“戚城十步，五境可越。”，即使是传奇怪谈，写到这里也无需过多着墨了，只将八字潦草提出来就足够使人惊骇。
“魂刹刹一霎时飞远归天，但见得血污糟银篦金钿，想三娘为不才受风刀霜剑，若小子惧怕了蜚语流言，便叫我钟不负——受那火炼熬煎——！”戏台上白衣的小生头簪红巾，声腔高亢，绣花的束袖袍边和腰带在行动间摇摆，上挑的黑眉画出一副怒相与哀相。
故事里的英豪最终抱得美人归，故事外的少年人大梦初醒，才知那些梨花负雪，知音相合，不过是一场空。
彼时尚且还叫钟信的道分萍水被天魔女骗去元阳，强行突破邀战诸位正道前辈后又糟此大变，道心动摇，几乎散尽修为。这样的情状，即使是再怎么妖孽的武道天才也要修养一番。更何况身伤容易，心伤难救，即使明证本心，可被辜负欺骗的痛楚却比□□经脉的疼痛更加难熬。
人间多少事，总是宏图易写，情字难描。钟不负心想师兄代师收徒时给自己起“道分萍水”这样的道名，其中盼愿何其明显。
道分萍水，刀分萍水；以刀行道，持心斩情。
他与天魔女，一腔的孤勇与情丝，细细道来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点心念神动。可这世间只有流水无心任萍踪流离，哪有青萍挣脱流水的法子呢？
身在浮云峰上浮云殿，心是沉沦海里沉沦剑。他把自己关在浮云殿里半个月，一点点理清自己的心思。也许是关得太久，担心这位“应天星入命”的护道人当真万念俱灰，各个“师侄”都期望着让道分萍水出殿门。
总之总之，归誓正玄的徒弟都是一群修道中年人，几乎所有都是在室之男，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开解这位年纪甚至还未至弱冠的“师叔”，那一段日子里，殿门口摆了一水儿的荒唐东西。最后抓耳挠腮间只能派出诸葛不言这个唯一惯于在风月里寻乐子的花间好手来应付。
道名天机易筹的男人一向善于哄女人开心，要让他哄一个为情所伤的小少年也是难为了他，于是便只遣了个崇拜天刀钟信的小丫头将她自己桌前还未动的甜点送过去。
钟不负大可以无声拒绝一众男人诡异的“关怀”，但对于一个小女孩的单纯崇拜他总还是不忍心无视的。毕竟一个年轻姑娘天天蹲在浮云殿门口跟蹲兔狲一样，的确不是很像样。
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一清宫内疯传了一阵关于小师叔喜欢吃兔子馒头这种不实流言。以至于每次天机易筹试图来求自己的时候，总要给自己送一碟这东西来，既是调侃，也是揶揄，更是威胁。
但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几十年过去，还把他拿来哄小姑娘的招数拿来哄自己，也不嫌丢人。钟不负手里还拿着那食盒盖子，神情却切实松了下来，眉眼间的冷气也消了不少。
红木的食盒想来也做了一番苦思，盖得严丝合缝，即使到了现在，这叠甜点仍有热气，道分萍水捻起一块递给道童，“吃吧。”
眼见年轻人踌躇，他把手伸得更进了一些，面做的白兔耳朵几乎压在了唇上，带着一种理所当然，不堪拒绝的逼迫。
林凤泉只能张嘴。
入口微甜，桂花豆沙馅风味也够足，怀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情，林凤泉直接将一笼八个兔子甜包直接啃完了。
“吃完就下山去。”道分萍水将手抽回，这时候语气也和缓了一点，“跟天机易筹说，若要阻我，他自己来。”
只见这句话后，圆髻道童下意识低头，道分萍水一看便知是常年被他那师侄教养的模样，这不看不听不闻不问的“四不”原则简直是一脉相承。
啧，或许真的是我太温和了？怎么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在年轻人眼里还不如诸葛不言有威慑力。
左手捏了捏右手小指，道分萍水道：“你叫什么？”
“林，林凤泉。”
“原来没聋。”倏忽半刹，道分萍水随手抓了一片云雾，乳白色的雾气在他指节逐渐蹋缩凝成了两滴水珠，两指紧扣一弹指，水珠溅射而出，将头顶两株松塔射落，伸掌一锊，将其顺着掌心倾倒之势滚到石桌上，“那就退下。”
“小子…小子告退。”
下山之时，林凤泉转头看，只见青衣人广袖束腰，手捻松子，一派林下风度。
……松子？
额头一痛，林凤泉痛呼一声，低头扶额，耳边传来道分萍水的声音。
“别回头，小心看路。”
看着道童远去的身影，道分萍水收回目光，手指在石桌粗糙的边缘摩挲，心里难得起了一丝微妙的惆怅。
巴蜀林家潭山楼，也是与风云、照影双楼并称的门派，弈剑术也是门好剑法，只是如今自十二年前“内外之争”后，林家嫡系几乎全灭，弈剑图谱散佚许多，当年光华一剑只怕再也看不到了。现在似乎也只有林凤泉这一个后代，因为托庇在一清宫下，方才免于刀剑纷争。
林凤泉，他的确是个聪明苗子，天机易筹把他遣到自己面前也是过了明面，看来下一代掌教候选就是他了。
想到这里，道分萍水心中更加坚定了东行瀛洲的决定。
瀛洲蓬莱岛，白玉长生丹。无论真假，他都要替天机易筹争一条活路出来。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第一章 借问春风来早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