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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当人不如当鬼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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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完族,楚珍珠带着晓梦,马不停蹄的赶回沧州。
还有快一个月,她就要快要生了。实在是一刻都耽误不得。
路上舟车劳顿,但晓梦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态。也许是恢复自由身的快了吧。
楚珍珠用纸上写字与她聊天解闷。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墨痕在纸上慢慢显现,
“你父母他们,知道你和离了吗?”
晓梦慢慢收敛了笑容。一抹愁色爬上脸庞。她望向窗外,低声细语,“他们还不知道呢”
楚珍珠垂下眼帘。论谁家看到自家女儿和离回家,都免不了带了些不好的心思。要是她家人对她好,那尚且好些。要是本就不待见她,那这一趟回去,可难熬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裙子,暗自叹了口气。
但只要她一天还在,就会保护她的。
没想到,晓梦出了声,她眼睛亮亮的,好似满怀期待,又好像害怕心碎,“那你会陪着我吗?”
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知心的朋友可以依靠了。
没有珍珠和春晓的支持,她压根不敢和离。而现在,这一趟回去,还不知如何。
要是没了她,她怕自己也坚持不下去。
楚珍珠笑了,这次却是轻松温暖的笑。
“会的,我会在的”
我会陪你走完这最后一程。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两人各有心思,却如同无害的懵懂动物,一点点靠近,只有彼此相依取暖。可同样的是,她们并不知道能够陪伴对方多久,小心翼翼试探,心里无比煎熬,却给出了最珍重的承诺。
一阵愁绪随着风溜到了窗外,好似放飞的纸风筝,想要它高飞远去,但割不下念头,断不了联系。
赶了好些天的路,终于,到了沧州。
空气里满是泥泞的泥土气息,雨渐渐小了,一点一滴打在油纸伞上,潮湿,阴暗,压抑的气息在人群间经久不散。天空是灰蒙蒙的,人群也是阴沉沉的,沉默着,面无表情着。晓梦下了马车,回头朝空挡的马车扯了个淡淡的笑容,眼中却全无笑意。
没有人迎接,她们一路到达了正堂。
上面,一男一女坐在中间,看起来年岁已高。而旁边,又各有一个中年男子。
楚珍珠估摸着,这便是她的父母和两位大哥了。
“回来了”
“嗯”
晓梦头也不敢抬,可以看出,即使在家人面前,她也十分拘谨。想来,原先在府上,也并不受宠。
“丁女婿没跟你一块?”
李老爷咳嗽了一声,开了口。女儿一个人大着肚子回来,他们脸上自然挂不住。必然要问清楚事情原委。
晓梦扑通一声跪下,把事情由来说了一边。
她一边说,一边哭,手帕都打湿了。
母亲听罢,直锤大腿,恨自己当初眼光不行,怎么看上了这么一个货色。她心疼的不得了,走上前去,赶忙把女儿扶了起来。
“老爷,多两张嘴,我们也养得起”
她眼中已泛着泪花,“就让晓梦在府上呆着罢!”
李老爷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且安心养胎吧”
母女两人哭成一团。
楚珍珠却在旁边松了口气。来之前想的千难万难,到了现场,倒没有想象中的刁难人嘛。
仗着自己是鬼,她又偷偷观察了李大哥和二哥。大哥看起来面善,站起来说要照顾妹妹。二哥面无表情,倒没说些什么。
一切似乎比她们想象的简单太多。
晚上,她们来到了晓梦的闺房。
“这是我小时候的闺房”
晓梦打开了柜子,里面还有些衣服。粉的,绿的,颇有些女儿家的娇俏。
她缓缓的摸着衣服,好像在回忆自己少女的岁月。
“你呢?你小时候是怎样的?‘
楚珍珠缓缓从墙边走了出来。
看着她的那些旧时衣裳,她眼神也变得快活和轻松起来。
“我呀,天天跟着爹娘出去做买卖,四处跑“
她伸了个懒腰,毫不客气的四仰八叉,躺上了晓梦的床铺。
晓梦却感觉无比有趣。她小时候,整日被关在家里学些女孩学的那些刺绣之类的玩意,极少接触到外边的世界。对这种走南闯北的趣事,无比的向往。
“给我讲讲吧“
她吃力的坐到床上,楚珍珠眼疾手快的给她背后塞了个垫背。
楚珍珠开始讲了。
她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她的声调,拉的老长,带着些温柔,轻轻的,好像在哄睡一个孩子。
“最后她们逃走了吗?“
晓梦半睡半醒,眼睛闭上了,嘴巴却还忍不住嘟囔。
她说的是楚珍珠故事里提到的,那两个不愿意成婚而选择偷偷结伴逃走的少女。
“嗯,她们一路逃过黑心的山脚客栈,吃人的妓院,还有官府的抓捕,最后去到了海边“
“然后呢“
“她们在海边幸福的生活下去了“
现实有诸多不如意,所以人们才喜欢听美满的故事结局。晓梦听到这时,才安心的睡了过去。她睡得很沉,但意识又轻飘飘的,好像也睡在了那少女打鱼的船上,随着海水的一起一伏,摇来摇去。
直到大海归于平静的时候,一切都好像无声了。
又过了好久好久,她又仿佛有了意识。估计天快要亮了。
她的意识慢慢复苏,周围安静到晓梦还不太习惯。她总还隐隐约约的担心,尽管知道珍珠就守在身旁。
咚的一下,她心一沉,睁开了眼帘。
环视周边,她感觉珍珠并不在房间里。
一阵剧痛从下腹传来。
“快来人啊!“她叫道。
不久,产婆就急急忙忙赶来了。
在天亮之际,一个小女孩,诞生了。
她看着孩子,温柔的笑了,这时她已经痛的几乎要昏过去。但外面好像传来了什么声音。
好像,是很急的脚步声。
她打起精神来,狠狠的掐了自己手臂一下。
那些人进来了!
是大哥二哥还有爹娘!
她嘴唇轻颤,控制不住的发抖,尽管如此,还是保持住了基本的镇定。
“爹,娘,大哥二哥,这是怎么了?“
她娘站在那抹泪,却不说话。
反倒是二哥面色不善开口了,“赶紧把孩子掐死,再量量衣服尺寸,过几天嫁人“
晓梦心又是咚的一下,“孩子才刚生下来……“
李老爷开了口,“晓梦啊,家里你也是知道的,你二哥还没娶媳妇,上次的彩礼已经给你大哥用完了。现在,我们去哪里凑钱啊。“
晓梦已经明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转。
又是要卖她!
她不愿意嫁,还是把她用彩礼换了大哥娶媳妇。现在倒好,二哥娶媳妇的本钱也要她来拿!
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你们这样,在乎过我的感受吗?“
她坐了起来,声嘶力竭的痛斥,好像要把自己这些年的委屈全部喊出来。
晓梦指着大哥,大哥撇过头去,不看她。她又看向二哥。
“就因为我是个女儿,就要遭受这么不公平的待遇,凭什么!“
二哥一下子不耐烦了,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少废话,抢过来!“
大哥从产婆手里抱走孩子。产婆低头不敢去瞧,赶紧出了门。
李夫人在背后站着,哽咽的拿着手帕擦眼泪,“莫怪娘,你留在家里,也是和我们一起吃苦,还不如嫁人“
“要怪啊,就怪你是个女孩”
晓梦使劲一切力气挣扎,她的双手在空中挥舞,想要推开,又狠狠的被折断,压了下来。她的嘴巴,被一团东西塞住。只能无声的哭泣。
她的娘家人怎么会不知道,她不愿再嫁。他们只是不在乎罢了。
只在乎她能给家里带来的价值,而不是她这个人。
可怜啊,可怜她是个女儿身,所以生来就要遭受这些不公平。更可怜她的孩子,生下来就要夭折。
孩子似有感应,哇哇哇的大声哭叫,好像在求救。
大哥不忍心,他一向懦弱。而老二从小偷鸡摸狗的事情做惯了,为了自己,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二老也老了,现在都靠两兄弟养活,哪里敢说些什么。
大哥走过去压住晓梦,二哥一把掐住了孩子。
那孩子的挣扎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旁边压着的人也放开了她的身子。
她用尽力气跑了过去,夺下了孩子。
而这时,孩子的脸色已经接近青紫了。
她颤抖的量了量她的鼻尖,那里已经没有了呼吸。
眼泪,瞬间从她的面部滑下,她一把坐在了地上,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柱。
老天为什么要这样狠心?前半辈子让她所嫁非人,名誉全无。后半辈子让她痛失孩子,再被买卖!
这个世道,还有天理吗?
要是不需要女人,就让女人全部消失好了!为何还要留下女人,一辈子做牛做马,做被使唤和随意买卖的奴隶!
她突然笑了,接着是疯狂的大笑,笑得畅快,笑的舒心。
晓梦抚摸着死去的婴儿,自言自语道,“乖孩子,你真是好福气啊,不用长大来受这世间的罪恶,多好啊”
她随后轻轻的放下了她。
后脚来量身的裁缝见了吓得直接跑走。
原来,晓梦换上了当初自己亲手缝纫的婚服。想当初,丁秋德说这件衣服不够气派,就留在这里了。
她不顾滴在地上的鲜血,穿上了那一身金色刺绣的婚服。接着,抱上了孩子,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家门。
李老爷一行人也许是觉得亏欠,装作视而不见,任她去了。反正,她还能去到哪?
晓梦心想,“海呢?海在哪里?”
她知道,这里是沧州,永远没有海。但她固执的,想要找那一片海。
路上的人看她跌跌撞撞,神志不清,都不敢靠近。而晓梦,一边哄着孩子,一边笑着,走向了那条城外激流的大江。
没有海,这里还有江。江通向海,总会到的,总会到达那儿的……
站在江边,她突然觉得阳光很刺眼,她抬头,看了一眼那高高的太阳。
晓梦感叹:
“阳光真好…… ”
扑通一声,跳入了那湍急的河流。
风景正好,江流一去不复返的向东奔腾,永不停歇,不知疲惫。
而李家,一束雏菊静静的躺在了地上。
传闻,那年风调雨顺,船运时却淹死了好些过江的汉子。有人说,江里有冤死的女鬼,怨气经久不散,才导致人仰马翻。
又有人看见,李老爷一家站在江边捞闺女,听说想把尸体捞起来,给人配阴婚,想赚最后一钱。可那那浪一下打过来,瞬间一家都没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