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亮瑜]曲终未必人散》翼羽明

17、第十六章.退敌

　　一日风雨大作，树叶纷飞，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空气中散发着潮湿而又带点咸涩味道的泥土气息，远处时时传来几阵鸟鸣，声音凄惨而又尖锐。如此天气，相府士兵依旧步履匆匆，交谈之声不绝于耳，惶恐不安的乌云笼罩着整片天际。
　　自刘备离世后，周瑜对周遭的一切颇为在意。他打开屋门，准备向士兵询问情况，却诧异地发现今日居然未有人在门外看守。周瑜惊讶之余拾起墙角的一把伞，吹了吹积在上方的灰尘，便撑起向外走去。
　　行至院落，周瑜方才瞧见几位零散的士兵，他也不客套，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请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是…那屋的先生？”士兵朝周瑜欠了欠身，吞吞吐吐地答道，“在下听说，魏国派出五路大军，前来攻打西川。魏将曹真领兵十万，攻打阳平关，；上庸孟达起兵十万，来取汉中；东吴孙权派兵十万，取峡口入川；蛮王孟获领兵十万，来犯益州；番王柯比能起兵十万，意在西平关。现全国上下皆人心惶惶，提心吊胆，已有不少士兵为全家老小，转投吴魏。”
　　“吧嗒”一声，周瑜手中的伞猛地掉落在地，他慌地一把揪住了士兵的衣领，任由瓢泼大雨倾倒在脸上：“五路大军？吴王也参与了？你们丞相打算如何应对？”
　　那士兵颇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消息早已传达给了丞相，可…可据下人说，丞相现已染病不起。”
　　周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但眼神却变得犀利起来，片刻之间，他已经思量好了几分对策。他缓缓地弯下腰，装作拾起伞的模样，趁着那士兵不注意，抢夺到了其佩戴在腰间的剑，将锋利的剑刃对准他的喉颈，冷声道：“带我去见你们的丞相。”
　　那士兵别无他法，只得木然地点了点头，将其带到了相府处。一路畅通无阻，相府士兵见周瑜手中持有人质，皆不敢上前。
　　闻讯而来的诸葛亮走出内室，见已淋得透湿的周瑜，一时间大惊失色。他挥手散去士兵，二话不说地脱下外衣，将其覆于周瑜身上，言语中满是关切与疼惜：“何必如此？让士兵唤我来不就是了？”
　　“…听说你染病不起。”此刻的周瑜已擦干雨迹，手捧热茶，在烛火的片缕光明中逐渐看清了诸葛亮的身影，但这一眼，却令他倍感惊诧。
　　眼前之人，还是他曾经所认识的诸葛亮吗？
　　原本红润的脸庞变得惨白无比，颧骨高高凸起，仿佛没有一丝肉，只是罩着一层皱皱巴巴的薄皮。原本闪烁着睿智的光泽的双目，如今布满血丝，黯淡无神。手中再不见轻挥着的羽扇，而是无力地垂放在身侧，整个人显得极为憔悴，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倒一般。
　　周瑜的心猛然一沉，充斥着难以形容的悲伤，他望着诸葛亮的这般模样，纵使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口。一时之间，他红了眼眶，泪水止不住地在里打转，终是一滴滴滑落下来。
　　“我没事，你无需担心。”诸葛亮长叹口气，伸手擦拭去周瑜眼角留下的泪珠，嘴角勉强挤出一抹微笑。他沉吟片刻，方才徐徐道出二字，“抱歉。”
　　“你有你的立场，我亦有我的，何须多言抱歉？”周瑜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语，扯住诸葛亮的衣袖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我从士兵口中得知，将有五路大军前来攻打西川，如此紧急之事，你可想好了应对之策？”
　　“公瑾既如此说，便必有高见。”诸葛亮难得露出笑靥，他坦然坐于周瑜身边，紧握他的手道，“愿闻其详。”
　　“蛮王孟获与番王柯比能性格暴戾，桀骜不驯，岂会甘愿任由魏国摆布？上庸孟达本为蜀将，而后投魏，贪生畏死，乃是反复之人。曹真年幼丧父，被曹操所收养，与魏帝曹丕关系融洽。此人多谋善虑，腹有兵甲，被封为镇西将军。”周瑜比划着墙上所悬挂的地图，娓娓道来，“虽说是五路，但其中最有威胁的其实只有曹真一路。我愿亲自前往东吴，陈说利害，让孙刘重修于好，联结东吴之兵抵御曹真。其他三路见其情况，必会退兵，以保自身。”
　　“不过…”周瑜抬眸望了望正沉思着的诸葛亮，略有忐忑地开了口，“荆州一事，夷陵一役，现孙刘已有大仇，不知你是否愿意再重新结盟？”
　　“确实是良策。只是若前往东吴，公瑾是就此留在东吴，还是愿再回川地？”诸葛亮听后眉梢一挑，并没有直接回答的周瑜的问题。
　　“我…”这一次，周瑜很明显地犹豫片刻，方才吞吞吐吐地答道，“我不知道…”
　　以往的周瑜对于这个问题，从不会有半分犹豫便选择东吴，可望着逐渐与自己理想背道而驰的国策，逐渐变得陌生的国家，一时之间真不知该如何抉择。
　　而对于周瑜的答案，诸葛亮倒是颇为满意，他摇起羽扇，看透一切似地轻轻一笑：“看来公瑾对如今的东吴现状，亦不知该如何面对。让你就此去东吴，万一真一去不回，亮可不舍得。”
　　“多谢公瑾，愿为此事冒着大雨前来见亮。也请公瑾安心，退五路之策亮已有决断，与东吴亦能重归于好。”
　　“你…当真不在意荆州一事？夷陵一役？”听闻此话，周瑜一时之间诧异万分。
　　“不在意自是不可能，”诸葛亮长叹一口气，暗自垂下眼睑，声音低沉，却又充斥着坚毅之色，“国家安危当头，若再纠结于旧怨，岂不愧对臣民？魏国势大且心怀叵测，极难图之，当务之急便是与东吴连合，共抗曹贼，方才是长久之计啊。”

　　一日黄昏，天色灰暗，风中飘散着淡淡的尘土与雨水混杂的味道，空气显得沉闷且压抑。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诸葛亮的笑靥，他执伞来到周瑜住所前，前所未有地邀请他一同参加酒宴。
　　“何人来此，居然愿意带我前去？”对于诸葛亮突如其来的邀请，周瑜一时间诧异万分。
　　“东吴一官吏，”诸葛亮轻摇羽扇，抿唇笑道，他的神情较以往轻松了许多，“张温张惠恕，公瑾可识得此人？”
　　“张温？”周瑜低头沉思片刻，“张氏乃是吴郡四大家族。不瞒孔明，彼时他的父亲张允担任我主的东曹掾，我与其有过几次交际，也与张温见过几面。不过那时..他还只过幼学之年，未曾想过如今，已是能来蜀地担任使者一职了。”
　　聊起这些，周瑜瞬时心下一沉，他转头望了望铜镜里的容颜，问向诸葛亮的语气中充满了些许不解与错愕：“那么多年过去了，所有人的外貌变化都如此之大，为何只有我，依旧保持着死前的年轻模样，丝毫未变？”
　　“你还能活很久。”诸葛亮浅浅一笑，对于周瑜的问题避而不谈，而是立刻转换起了话题，“公瑾难道就不好奇，为何张惠恕突然来此地吗？”
　　“可是…我主主动来求和？”周瑜思虑片刻，开口答道。
　　诸葛亮轻轻摇了摇头，站起身用羽扇掩住微弯的嘴角：“告诉公瑾一件喜事，我派户部尚书邓伯苗去东吴陈说利害，意在孙刘重结同盟。伯苗不辱使命，圆满完成此次任务，东吴便遣张惠恕前来谢礼。”
　　“当真？”听闻此话，周瑜喜得一下子紧握住诸葛亮的手，在屋内来回踱步，“若真如此，为此喜事，今晚我定不醉不归！”
　　“公瑾请。”诸葛亮推开门，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便撑开那把伞，将伞面微微倾至周瑜一侧，与他并肩走于烟雨朦胧中。
　　行至酒宴处，周瑜依在诸葛亮身侧落座，细细打量着远处与宾客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的张温，一时间颇感欣慰。正饮酒间，一人乘醉而入，向众人长揖后便入席就坐，张温对此甚为好奇，便向诸葛亮问起来人。
　　诸葛亮轻摆羽扇，笑着答道：“此人姓秦，名宓，字子，现为益州学士。”
　　张温闻言瞬间来了精神，试探几句后便立刻与秦宓展开了辩论：“公既说无所不通，那便以天为问，天有头乎？”
　　“有头。”
　　“头在何方？”
　　“在西方。《诗》云：‘乃眷西顾。’以此推之，头在西方也。”
　　两人唇枪舌战，争辩不休，一时间难分胜负。诸葛亮在旁摇着羽扇，聆听着二人的辩论，眼中闪烁着怀念的光泽，嘴角时不时露出浅浅的笑意。
　　周瑜望了望各执己见的二人，又望了望身侧的诸葛亮，一时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公瑾何故发笑？”诸葛亮停下手中摇着的羽扇，稍有疑惑地向周瑜问道。
　　“我呀，想起了一个人，”周瑜故弄玄虚地弯了弯嘴角，转头凝视着诸葛亮，“那人曾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战遍江东文武百官。”
　　“亮记得在江东舌战群儒之时，公瑾并未在场。”诸葛亮偏了偏头，浅浅笑道。
　　“子敬将一切都告诉了我，”周瑜端起杯盏，一饮而尽，眼中满是对过往的怀念，“他手舞足蹈、慷慨激昂地讲述着你舌战群儒的场景。我虽不在场，但也能从子敬的只言片语中，想象出那时的画面。”
　　“孔明，”周瑜轻点着依旧喋喋不休的张温与秦宓二人，紧握住身侧之人的手道，“舌战群儒后，孙刘便结为同盟共抗曹贼。往后虽为荆州一事有些许嫌隙，但如今惠恕出使川地，与秦子敕争辩激烈，一如当时你与江东群臣针锋相对，是否已然代表，孙刘两方又重归于好？”
　　“自然。虽说许多人已不在了，但兜兜转转，与东吴的关系终回原点，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诸葛亮伸手执起酒壶，给自己与周瑜添满，“便为孙刘联盟重归于好，饮尽此杯。”
　　“干。”周瑜端起杯盏，与诸葛亮轻轻一碰，而后便一饮而尽。至此此刻，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缓缓落下，他再也不用因为立场问题，被迫与诸葛亮为敌。“那孔明接下来有何打算？”
　　“公瑾往前也说过’蛮王孟获与番王柯比能性格暴戾，桀骜不驯’。南蛮野心勃勃，多次骚扰边境百姓，为国家大患，亮决议自领大军，前去征讨。”
　　南蛮吗？周瑜低头冥思片刻，而后便转身凝视着诸葛亮，颇为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相信依照孔明的本领，收服南蛮并非难事，只是如何让他们永不侵扰边境，还需仔细思量。”
　　“南蛮一地气候难料，能人异士众多，还望孔明勿要过于劳累，多注意身体。”周瑜拉过诸葛亮瘦骨嶙峋的双手，放置在掌中，真挚地嘱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