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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月华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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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月华缘
世间人与人之间的了解,十之八九不能过半,而我们所了解的对方过去的事情,却多有来自经意或不经意的道听途说。
当欧阳令醒来时,只觉周身无力,眼都懒得睁开,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三日,正欲睁眼起身时,只听“吱嘎”一声仿若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个熟悉的青年声音随之而来,“师叔,那人真是东方正?”这声音正是那日与欧阳令说话的武夷山小道士。
“无为,你大师伯当年就是死在这东方正的剑下,那柄玄铁黑剑,那身雪色白衣,还有那张脸,江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
“是,师叔。不过那人倒真是天生运气,这次受伤,只伤及到肺,虽然断了三根肋骨,其他不过皮肉之伤,倒也不伤及生命,若非他天生右心,只怕半个心脏都叫人给摘下去了。”欧阳令听此倒也微微松了一口气,暗想东方正还真够厉害,连心脏都长得与旁人不同一地方。
“右心?”
“是啊,师叔。三天前救了他们二人后,您带着其他师兄继续找那妖狐下落,弟子奉命留下照顾二人,看那位,那个东方正如此重伤,竟然心脉无损,很是好奇,这才发现——”
“原来,原来啊!怪不得大师哥会死在他的剑下,那天明明看到他左胸先受重创,一时大意,竟,竟然,唉!”
“那,师叔,到底是那东方正先来找的大师伯,还是大师伯他——”
“这,嗨!那本来倒也不能全怨东方正。”那年迈的声音迟疑半晌,迟迟续道,“但是,大师兄对他心下佩服不忍下狠手,而他,却一剑穿胸,对大师哥痛下狠手,如此恶毒之人,咱们虚清观人人得而诛之!”那声音说到最后满是愤慨,隐隐听得到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是,师叔。”在这一声之后,良久,屋内寂若空谷,只隐隐有他二人的呼吸之声,一个柔细缓和,另一个却时而宁静平和时而粗重杂乱。
欧阳令听得仔细,但如此一个姿势躺在那里久了,便觉浑身不适,一个翻身,竟又牵动伤口,不自觉的一声低吟,“啊!”此声虽是甚微,但却已惊动了屋里另外两人。
两人见欧阳令已醒,对东方正过去种种闭口不提,生怕此人与东方正是一伙,然而事情不明,便不便乱做猜测。而欧阳令见自己既已露馅,索性起身与两人攀谈起来,两方各怀心事,又都谨慎小心,直到午饭,虽然好似谈得兴趣盎然,但自己所要知道的事却是一丝不得。
午饭时候,欧阳令自在厅内用饭,才知这里便是那天夜里曾来过的月华酒肆。店小二认出欧阳令,见他在十二月十五夜里踏入那片坟地,竟然有命回来,虽然身上受伤,但毕竟是十年来唯一一个除东方正还能有命出来的人,好奇之下,寒暄问暖,问长问短,正逢欧阳令也有不少事情要问,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竟足足聊了一个下午。从小二口中,欧阳令才知道,他与东方正破结界之前的那一夜,竟在人间已过了三日,如此算来,再有七日,竟是除夕佳节,怪不得街上人流涌动,这酒肆中却来买酒的多,来喝酒的少。
而两道士在欧阳令与小二闲聊时,便已告辞,那老者道,“欧阳道兄即已苏醒,身上外伤自可不日而愈。然我们出门甚久,早该回山,今日即起,除夕前方可赶回武夷,道兄那位朋友虽还未转醒,但已无大碍,只有托道兄亲自照料了。”说罢那年轻道士跟着师叔右手伸二指竖于胸前,一揖而别,只说了声“道兄,后会有期,”便匆匆而去。
欧阳令却哪里知道,此二人虽是归期在即,实因东方正十天半月内伤不可愈,虚清观又从不趁人之危,不如先行离去,日后再作打算。他还与二人客套半天,虽知他们与东方正有仇,但不再下手,而且确有救命之恩,更是心底里感激佩服。
天色渐渐无光,门外冷风萧萧,村民又为过年在家各做准备,此时街道上反而冷冷清清,酒肆之中,除了几个房客吃饭之外,更是少得连一个客人都没有,索性关了店门,提早打烊。
“当当当,”店小二刚关门回走不远,却听有人敲门,冲着正用晚饭的欧阳令无奈一笑,忙道“来啦来啦,客官稍等。”人还未到,店门却自己“吱嘎”一声,仿若被风推开一般。小二先是一惊,看到进来之人时,竟直呆呆看着那人,话都没说出一言半字,好像木头般立在了原地。
风随门缝而入,寒冷中竟带着几分淡淡兰花香,欧阳令闻气识人,心中一动——竟然是她?我们当真有缘啊。
进来之人,正是碧霞,冷风虽烈,她依然一身淡青薄纱,乱风中飘舞旖旎,玲珑的曲线透出神秘而不可抗拒的吸引,双眸流光涌动,朱唇秋水欲滴,寒夜中粉嫩的脸蛋更显娇媚可怜。只见她纤指掠过被风打散的青丝缕缕,淡然一笑,皓齿明眸,占尽人间美艳。
“上次是你——”欧阳令话未说完,但见碧霞飘摇而至,俯身坐在身旁,冲自己婉然一笑,登时心猿意马,魂不守舍,话在口中却不知如何说出,明知是鬼,却也只暗暗念叨,“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油灯跳跃的火焰,闪烁在碧霞笑意横生的脸上,看着欧阳令似傻若呆的样子,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昏黄灯火下的她花枝乱颤,欧阳令更是痴痴的僵在那里,酒肆里另外几个人,口水都要流出,竟连两个女客也都看得痴迷。
“嘻嘻,喂,东方现在怎么样了?”碧霞这一开口说话,宛若莺啼,直把邻座一个食客听的看的,一手拿起桌上的油灯错当酒碗往嘴边放去,险些燎去一条眉毛。欧阳令听后,反而心境大变,那句刚到嘴边的“我们真有缘啊”只得生生搁下,无趣的指着酒肆后面的客房,强作欢容说道,“你家东方黑熊就在后面,只不过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碧霞听后非但毫无怒意,还对欧阳令报以一笑,身子轻飘飘的径向东方正所居而去。走出两步,回眸又是一笑,简直把欧阳令喜上了天空,飘摇而不知自己所在,什么怨气全都化为虚有。
“客官,这位姑娘您认识?”待碧霞背影完全消失,小二满脸堆笑的凑在欧阳令身边低语。
“呵,那个女的是个鬼。”欧阳令爱搭不理的说道。
“鬼?不会吧?您说笑了吧?这么漂亮的姑娘,确实不像人,但肯定是天女下凡啊,怎么会是——”说着望向东方正所在的方向不住摇头,“客官,莫非您对这位姑娘——客官?”小二回头问时,却已不见欧阳令,挠头低吟,“人呢?”
此时欧阳令已居身东方正屋子的窗外,透过捅破的窗纸,只见屋内突然蓝光大盛,但具体发生什么却被碧霞的背影全然挡住,看着碧霞此时身居室内,却依然衣裙飘舞,那风又仿佛来自她身前,欧阳令已然猜中,此时碧霞正在为东方正疗伤。
月色暗淡,树影斑驳,两只冬日觅食的小雀偶尔发出两声无力的低鸣。
盏茶功夫,只见碧霞俯身在东方正身上,口里仿佛说着“东方正,你不能死”之类的话,欧阳令一双手握的“咯咯”作响,默默的闭上眼睛,接着是发自心底的一声冷笑。他却哪里知道,碧霞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竟是淡漠如冰,双手在东方正脸上抚的越是轻柔,两眼中的光芒越是阴冷。
“哐当”一声,欧阳令破门而入,愤愤的闯到床前,却看到碧霞一双柔腻的媚眼,满腹醋意怒火却一时不得发作。
“怎么了?”碧霞早知他在门外,毫不惊奇的含笑轻问。
“他……我……呃……”欧阳令一时无语,急得抓耳挠腮,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他,他的伤怎么样了?”
“他?”碧霞说着俏首轻摇,“我的身分你早已猜到,我现在是无能为力,他服的是你道家的疗伤圣药,倒要看你这小道士能不能救他了。”说罢竟起身让过,退在一旁。
对东方正,欧阳令本会救他,但见碧霞对他如此,却又不想救他,可如今人家亲自开口,自己到又是不得不救,不由暗自叹气。
欧阳令师出高人,从小聪慧,可凡事浅尝辄止,博而不深,杂而不精,道家养生救人之术到也会得不少,且女人面前,最是男人争强好胜之处,随即使出自认最好的道家圣术——三花聚顶,全力为东方正施治。
自来武者炼气,佛道炼神,妖炼精,鬼炼法。欧阳令与东方正虽非同道,却同在世为人,所以施救起来倒也非太难之事。欧阳令凝神静气,神由心生,气由肺入,神气润泽于肾,汇于头顶泥丸宫,随双手散神化气,导于东方正体内。此术练到高深,本可救东方正于顷刻,何况东方正体内此时已有道家圣药作为外丹,内外双施,不日即可。然欧阳令向来不去精研各术,如今使来,不能做到真正的革故鼎新,虽已竭尽心力,却仍是救东方正不醒。
欧阳令此时行功已经一炷香时间,汗珠大滴大滴流下,却总觉对方体内气行不得顺畅,正欲强行而为时,猛听耳畔一声大喝,“住手!”
行功练功之时,最忌惊扰,欧阳令听到此声,心不守神,双眼一睁,便觉心口气血翻涌,一口血顿时喷出,溅了东方正白衣背后一片殷红。正在难过之际,只觉一只柔滑的嫩手抚在自己脸庞,另一只手不住地给自己擦去嘴角的血迹,心中之盼自己能天天如此,哪怕吐血身亡,能得美人眷顾,也是心甘。
“没用了。”欧阳令隐约听到碧霞低声沉吟。
“怎么?可是我已经,已经——”
碧霞仍旧笑着看着他,“他的外伤,有那些圣药,当然可以痊愈,至于内伤,你刚才费那半天气力,却也没有白废,只是,我刚才一直想祛的,却是他身上的尸毒。我以为道士向来驱妖捉鬼,定能救治身中尸毒之人,看来,唉!”
“尸毒?”欧阳令大惊,瞪大双眼看着碧霞,“怎么会?难道说,那,那个鬼面阎君元展的血魔鬼爪,竟带有尸毒!”
“是他,但是那尸毒却不是他血魔鬼爪的原因,而是,他本来就已经是一具尸体!”
“尸体!”
“对,尸体。不然,一个活人又怎么会那么容易练成灭生冥王的血魔鬼爪?只是,为什么……”
欧阳令看着身中尸毒的东方正,哪还有什么怒意,只觉心中酸涩,如此一个汉子,就这么完了?“那他还有救没?”他期待的看着碧霞的双唇,只盼她双唇起阖,能说出一个“能”字,然而碧霞却迟迟没有回答,只是凝神而立。
“尸毒,尸毒本来没有什么,但尸毒攻心,再加上他重伤骨折,昏迷不醒,不能自救,又伤在肺上,气行不足,恐怕,只能过最后一个年夜了,连人间的元宵节,都未必等得到。”
此时欧阳令更是一言不语,静静地看着东方正,良久良久,他突然笑了,他突然间想到,从他和东方正相识至今,说话字里行间中,东方正活得并不开心,他俩一起吃肉喝酒的第一个晚上,他说过,他曾经错手杀了全村的人,十年没有一天真正开心过,如今他虽是身受重伤,又中尸毒已深,命不久矣,但却一直昏睡,不知疼痛,倘若就此死去,一生痛苦皆成云烟,反而乐得轻松,反倒可以就此了却前世的种种,也不为是一种解脱。“他死了,也许会快乐点。”欧阳令不禁感慨道。
“他不能死!不可以现在死!”碧霞突然发出咆哮般的吼叫,两眼中却全是仇恨。
然而这些,欧阳令没有看到,碧霞如此的激动,反使他觉得这个女鬼,不但漂亮,而且心好,“碧霞,谁都会死的,何况,他不是还能再过一个龙年吗?我们——”
“你说什么?”碧霞突然打断欧阳令的话,“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们——”
“不!你说龙年,对,龙,是不是?”
欧阳令见她突然如此,心中一动,竟也燃起一股希望,他静静地看着碧霞的双眼,忍不住问,“他还有救是不是?呵呵,我就知道这只黑熊死不了,是吧?”
碧霞稍微的点了下头,脸色却又渐渐暗淡下去,“可是,要找齐这几味药却是极难,尤其是最重要的龙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