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月亮的人 GL》桥上饮

6、手帕

　　“你们今晚住哪个酒店？”前面就是进入市区的分叉路了，稚月忽然轻声开口问后排的东雪。

　　东雪看稚月的神情似乎冷冷的，自知是刚才那个问题冒犯了，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只小声报了酒店的名字。

　　东雪悄悄抬头瞧了一眼前排的稚月，开了两个小时的车，稚月的双肩仍是笔挺，未见一丝疲态倦怠。东雪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稚月不要因为自己刚才的失言而在心里给孟孟打上一个不好的印象分。

　　原本孟须真不过是假寐，试图逃避大型社死现场，没想到没过一会儿竟然真的睡着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车已经缓缓停进停车场了。她揉了揉眼睛，身边开车的还是稚月。她小声地打了个招呼：“Zuki 桑，抱歉睡着了。”

　　“没事。”稚月看了一眼孟须真，发现她面对自己时神情仍旧惴惴，拘谨得很。这倒让她想起来以前稽古时，那些娘役们每次看见自己也总是这幅神情，仿佛面对自己总会产生巨大压力。

　　不过那时她是 top star，要负责整组的演出和排练。而男役向来比娘役们要年长几级，又加上歌剧团又是一个十分讲究辈分和上下级关系的地方，娘役们面对自己有些拘谨倒是很正常。

　　孟须真后知后觉地发现东雪一直没有出声过，下意识扭过头，去看后排的东雪。

　　东雪正老老实实地坐在后排，双手合在膝盖上。她从来没见过如此安静的东雪：“怎么了？”

　　东雪心虚地笑了笑：“这不是看你睡着了吗，你也知道我对歌剧团其实并不了解，总不能拉着人家尬聊吧……”

　　孟须真忍不住摇头，想不到社牛东雪也有社恐的一天：“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到我们订的酒店了。”东雪话音刚落，稚月轻踩刹车，车平缓停在车位旁边：“喏，那就送你们到这里了，一路平安。”

　　一直望着外面的孟须真听到这句话，本能地错愕回首，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她看着稚月，下一秒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该下车了，于是低头去松开安全带：“谢谢 Zuki 桑。”

　　心中懊悔万分，自己不该睡着的，错过这一路同稚月聊天的机会，错过听她说话、看她微笑的机会，而这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机会。

　　一时间孟须真脑子里涌出无数个声音，但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这个安全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卡扣怎么按都没有反应。

　　越解不开，孟须真心里就越着急，她总觉得稚月会认为自己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她低着头一边按卡扣，一边小声道歉：“对不起。”

　　孟须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遇见稚月，自己总是会处于一种狼狈不堪的境地。孟须真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被堵着的车已经排成了一长条。

　　稚月大抵是看不过去了，侧过身伸手到孟须真身旁卡扣的位置，一只手拉着安全带，另一只手单手拇指抵在红色卡扣上，这回孟须真倒没有避开她。

　　听得“嘀嗒”一声，银色插扣就被弹出来了，怕伤着人，稚月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安全带，轻轻放手，让它慢慢缩回去：“抱歉，这车副驾驶好几年没坐过人了，我不知道这个卡扣已经生锈了——”

　　稚月话还没说完，孟须真已经小声连连道谢下了车。

　　或许是有些紧张，也有些害怕，孟须真道谢时晃动的幅度有些大。一颗豆大的眼泪珠子滴落在稚月的手背上，然后顺着她的皮肤纹路滑落。

　　孟须真几乎是逃也似的跳下车，拼命眨眼，想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憋回去。

　　东雪拎着东西也迅速从左边下车了，小声地道谢：“谢谢 Zuki 桑。”

　　话音未落，就被汽车的发动机噪音吞没，稚月的车很快就消失在车道尽头。

　　坐在车里的稚月看着手背上泪湿的痕迹，蹙着眉在路上兜了一圈后，又将车再次开进了刚才那个停车场。

　　等她回到刚才停车落客的地方，早就看不到人的影子了。她慢慢地往前开，像是蜗牛在爬行，余光一直在前面和后视镜里来回搜索逡巡。

　　开出十来米远，余光从后视镜里瞥到角落里闪过一抹绿色衣影。环顾四周，前面不远处有个空车位，稚月下意识一脚油门。

　　停好车后，稚月有意放轻了脚步声，往刚才那个角落去。

　　角落里孟须真正竭力仰着头，看向头顶的管道，东雪在一旁看着她，两个人在角落里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听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孟须真以为是有车主过来了，下意识往更角落里的地方挪了挪。

　　“孟孟酱。”稚月的声音忽然在安静的停车场响了起来，孟须真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旁边与她面对面的东雪忽然睁大了双眼，错愕地看着迎面走过来的人：“Zuki 桑。”

　　孟须真看着东雪吃惊的神情，才敢相信这不是自己的幻觉，稚月真的就站在自己身后。

　　孟须真下意识微微侧过脸，想去看身后的人，却不敢让人瞧出来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狼狈。

　　孟须真不敢低头，也不敢转身，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

　　稚月看孟须真一直微微侧着头，不肯转身，便主动往她身边走：“孟孟酱，你还好吗？”

　　她一米七几的个头，还没走到孟须真身旁，就已经瞥见了孟须真竭力仰着的那张脸庞眼角上挂着泫然欲滴的泪珠。

　　孟须真眼前看到的原本是停车场一片惨白的墙壁和成片的灰色管道，此刻却凭空倒影出稚月一双如墨染就的眉眼。

　　一个仰着头，一个微微颔首。只倒错地看了彼此一眼，孟须真迅速低头转身，躬身朝稚月道谢：“谢谢 Zuki 桑送我们回酒店。”

　　情绪掩盖得几乎毫无痕迹，稚月看着头埋得低低的孟须真，额前的刘海将那双素黑的眸子遮得七七八八，唯独遮不住眼眶里氤氲的点点水光。

　　“刚才是我的问题，不应该随便停在车道上让你们下车。”稚月道歉得很诚恳，“所以后面堵车是我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

　　东雪听着稚月真心真意的道歉，叹了口气，面前这两个人完全是驴唇不对马嘴。以她对孟须真的了解，肯定是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面，才会悲从中来，而稚月还傻傻地以为她是被后车车主吓哭了。

　　孟须真被稚月突然的道歉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就要跳开了，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

　　看她终于抬起头了，稚月递过去条纹暗格手帕。

　　孟须真看着稚月手中叠得干净整齐的手帕，犹豫了一下：“谢谢，可是我明天就要回国了，手帕弄脏了没法及时还你……”

　　一旁的东雪忍住了想要冲上去替她收下的念头，小声提醒她：“下次 Dinner show ，再还给 Zuki 桑就可以了。”

　　稚月没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孟须真接下了手帕：“你的眼睛很漂亮，笑起来才不会辜负它。”

　　忽如其来的一番夸赞，孟须真红着脸小声道谢：“谢谢。”

　　稚月摇摇头：“那祝你们一路平安。”说罢，她朝两人摆手告别。

　　东雪看着稚月走远，一袭黑色阔腿长裤愈发衬得她身姿挺拔，刚过肩膀的中短发被她随意别在耳后，有种不为形役的潇洒。

　　即使是背影也足够了，东雪下意识掏出手机对着稚月渐行渐远的背影一顿猛拍。可惜昨天她急着去看孟须真，相机落在酒店房间里没拿。

　　孟须真站在一旁，静静地等东雪拍完，手里正紧攥着那方手帕。

　　稚月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车辆旁边，东雪将手机揣进口袋，替孟须真拎着东西：“之前你跟我说她笑的时候和不笑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人，今天我算是体会到了，她不笑的时候，气场太强大了——”

　　看孟须真情绪不对，东雪很快刹住车，转而聊起了其他：“诶，要不要买些化妆品、手信之类的带回去……”

　　孟须真似乎已经平复下来了，接着她的话题说道：“你不说我都要忘了，那等会儿我们再出去逛一逛……”

　　两个人回酒店休息了一会儿，孟须真在网上找了一下评价比较好的几种手信，然后和东雪马不停蹄地去采购。

　　孟须真用磕磕绊绊的日语在前面询价买东西，东雪跟在后面，手中的单反对准了每一个她觉得有意思的构图。

　　等两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酒店时，街边已经华灯初上。

　　“明天这个时候，我们该到家了吧。”东雪忽然扭头问旁边的孟须真。

　　孟须真仰头望了望远处的高楼大厦，玻璃幕墙反照着街边五颜六色的夜景：“是啊，你回上海，我回广州。”

　　“等回上海了，把图片修好了发给你……”

　　“好，你帮我拍了这么多照片，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那我要好好想一想，既然你主动提了，我少不了要宰你一顿……”

　　“好……”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红绿灯尽头，仿佛连烦恼也一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