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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风流梦 ...

  •   周六清早,孟须真刚背着琵琶下楼,林嘉欣的车就开进来了。

      自动车门缓缓打开,林嘉欣微弓着身子伸手去接孟须真手里的琵琶,替她在后排放好。

      上了车,孟须真才发现林嘉欣今天的装扮有些不一样。

      她平时身上的颜色总是浓艳得如同她的五官长相,鲜少有黑白灰三种颜色。

      今天她身上贴身穿的是一件烟灰色羊毛衫,搭配的是一条黑色烟管裤,黑色尖头鞋。

      林嘉欣看孟须真今天多看了自己两眼,解释说道:“我今天拉高胡,不穿深沉点,怕镇不住场子。”

      一向艳丽如玫瑰的林嘉欣竟然破天荒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孟须真由衷地赞美她:“这一身很衬你。”

      林嘉欣喜上眉梢,往她旁边凑了凑:“那你是喜欢看我穿这一身,还是喜欢我平时的穿着?”

      离得近了,林嘉欣身上的香气一下子钻进了孟须真的鼻子里,香气清淡悠长,很是好闻。

      孟须真笑了笑,回答得真心实意:“你长得好看,就算是披着麻袋也像仙女。”

      林嘉欣没想到孟须真也会说玩笑话,忍不住逗她:“连你都开始说这些恭维话了。”

      孟须真立刻坐起身,反驳她:“哪有?我说的是实话。”

      林嘉欣从小被夸着长大,自然知道孟须真说的是实话。

      可她就是爱逗孟须真,喜欢看到她辩驳时下意识坐直的身体和脸上的严肃神情。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是个活生生的人,喜怒哀乐贪嗔痴都有。

      林嘉欣忍不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了,逗你的。”

      说话的功夫,她伸手从后排座椅上拿出了打包好的早餐递给孟须真:“喏,先吃点东西。”

      孟须真接过早餐:“你和我从电视里看到的大小姐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按理说大小姐应该都是被照顾的那个人,你怎么这么会照顾别人?”

      林嘉欣笑了笑,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因为今天来的人是你啊。”

      孟须真下意识重复道:“因为我?”

      怕人知又怕人不知,林嘉欣在心里苦笑,嘴里找补道:“因为你是我朋友加乡里。”

      孟须真默默地咬了一口牛角包不说话,林嘉欣对她越好,她越有一种受宠若惊战战栗栗的感觉。

      好在今天林嘉欣一路都在看谱子,没有像往常一样同她一路闲话。

      吃完早餐后,孟须真下意识看了一眼林嘉欣,她仍旧全神贯注地看谱子,眉间是少有的认真。加上她这一身素净衣着,整个人显得文气又清雅。

      她鼻子生得极好,低头时,从额头至下颌的线条利落又干脆,让孟须真忽然生出一种错觉来。

      有那么一瞬,孟须真恍惚觉得自己看到的是稚月。

      或许是察觉了孟须真的目光停留太久,林嘉欣忽然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在左手边的孟须真。

      四目相对那一瞬,孟须真仓皇别过脸去。

      林嘉欣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温柔又蛊惑:“刚在看什么?”

      孟须真侧过脸来,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没什么。”

      林嘉欣笑笑没说话,看着她颀长秀颈,脸上是一抹意味不明的淡淡笑意。

      司机将她们送到机场,又替她们办了托运。孟须真倒没什么东西,除了身上背的琵琶,就是手里的装着换洗衣物的小包。

      林嘉欣除了一把高胡,还有一个大行李箱。

      过安检的时候,孟须真才知道林嘉欣这次一个司机、保姆一个都没带,这实在不像林嘉欣的行事风格。

      不过一切都不用孟须真担心,从落地的那一刻起,林嘉欣提前在网上订的专车司机已经出站口等候了。

      司机径直将她们拉到了下午登台表演附近地方的一家餐厅,林嘉欣拉着孟须真下了车:“走,先吃点东西。”

      餐厅应该是林嘉欣提前安排好的,她们进餐厅坐下来不到五分钟,服务生就开始陆续上菜了。

      林嘉欣一个劲地给她夹菜:“下午你还要表演,中午要多吃点,才有体力。”

      孟须真对她的安排敬谢不敏,临出发前她有意调动自己的神经,让自己看起来开心点,不至于扫别人的兴。

      看着自己的碗已经堆成小山高,孟须真不得不叫停林嘉欣:“够了,真的够了。”

      林嘉欣这才停了筷子,看孟须真今天吃的比平时多些,她也不自觉地跟着多吃了几口。

      “等演出结束了,我们一起去熊本黑川温泉吧,今晚住那里,明早我们赶最早的一班飞机回东京。”

      林嘉欣一边吃一边告诉孟须真自己接下来的安排。

      孟须真面露难色:“可我没浴衣——”

      她原以为是在附近随便找个旅馆住下,所以只带了换洗的衣物。

      “没关系,正好我们在熊本附近逛一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次正好带你见见我朋友。”

      林嘉欣说出自己的安排的时候,心里其实有些忐忑。以孟须真的性子,她应当不喜欢自己的擅作主张,更不喜欢和陌生人同行。

      但她总还是抱了些期待。以至于孟须真点头同意时,她十分意外。

      林嘉欣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那晚上我们可以一起聊天泡温泉,还可以打打麻将、扑克……”

      自从来东京上学,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摸过麻将了。

      孟须真点点头,她看了眼手表,忍不住提醒面前已经开始有点high的林嘉欣:“我们要吃快点哦,等下还要先试练一下。”

      “好。”愿望达成的林嘉欣收回已经天马行空的思绪,埋头苦吃,孟须真趁机去买了单。

      上次翻译的活,对方已经给她结账了。现在手头宽裕了些,她自然不能再占林嘉欣的便宜了。

      林嘉欣却不开心了:“别人都是巴不得吃我的用我的,怎么就你总惦记着要还我人情?”

      孟须真看她脸上笑意全无,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只好低声向她解释:“你之前给我介绍的翻译的活,他们给我结账了。正好我也该请你吃个饭谢谢你的介绍……”

      自从她认识林嘉欣以来,她还从没见过林嘉欣冷着一张脸、丝毫不笑的样子。

      她小声地解释,可笑容并没有回到林嘉欣的脸上。

      孟须真意识到自己又要开始搞砸一段关系了,她沉默了片刻,对林嘉欣笑了笑:“嘉欣,真的抱歉。”

      她顿了一顿,该说些什么来道歉呢,她并不知道。好像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孟须真再次扯了扯嘴角,勉强地挤出来一个微笑:“别生气了,下次再跟你出门我就不带钱包了。”

      林嘉欣其实也没生气,只不过是有意拿乔:“那说好了哦,你以后不许再跟我抢单了。”

      孟须真看她脸上有不甚明显的笑意,知道她不生气了,于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可孟须真好不容易调动起来的神经却再也绷不住了,她又变成了那个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死样子了。

      林嘉欣却忽然慌乱地凑到她面前,低声同她解释:“你别哭呀,我刚才是逗你的——”

      孟须真被她这番举动吓得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林嘉欣心情复杂地指了指她有些微红的眼睛:“你眼睛都红了。”

      孟须真回过神来,笑了笑:“我没事,就是眼睛有点不舒服。走吧,我们先去会场排练。”

      林嘉欣看着孟须真站起身往外走,忽然快步跟上去,再三同她确认:“你真的没事吗?”

      孟须真还是那个回答:“真的没事,就是眼睛有些不舒服而已。”

      孟须真开始注意到自己情绪的阀门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缓缓失效了,今天她再怎么调动情绪,也丝毫起不了作用。

      林嘉欣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渐渐冷下来的氛围,她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跟孟须真说那句话。

      她跟上孟须真的脚步,有些小心翼翼地跟她说话:“刚才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我不该跟你说那句话的,你别往心里去。我是担心你赚钱太辛苦,不想看你花钱……以后我不会跟你抢着买单了,你喜欢怎么来就怎么来——”

      她说话的语速有些快,像是有些慌了。

      孟须真看着她有些慌张的神情,忽然想起来当初在大阪给稚月母亲过生日的那天,她在厨房外听到那番对话时,稚月也是这样慌张地同自己解释。

      一时间孟须真有些恍惚,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一脚踏空,差点没栽下去,被林嘉欣一把拉住了。

      孟须真没什么反表情,反倒是林嘉欣被吓了一跳。

      孟须真平静站稳后,同林嘉欣说了一声“谢谢”,又继续往前走。

      走出了几米远后,发觉林嘉欣没跟上来,她转头去看落在后面的林嘉欣。

      林嘉欣正盯着她看,孟须真朝她耸了耸肩膀:“再不快点,等下要来不及排练了哦。”

      林嘉欣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快步跟上孟须真的脚步,一起到了会场。

      那是露天舞台,舞台比人还高。红色的背景板,红色的地毯,放眼望去,一片喜庆海洋。

      孟须真的节目排在林嘉欣的高胡之后,走位之后,孟须真在现场找到了一块相对安静一些的地方。

      孟须真问林嘉欣:“要去那边调下音吗?”

      林嘉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个地方是个风口,又被舞台上巨大的背景板挡住了阳光,难怪没人去。

      林嘉欣伸手要去接孟须真手上的琵琶,被她笑着拒绝了:“琵琶不重的。”

      可她手里分明还拿了两张折叠凳,林嘉欣心事重重地跟着并肩前行,往风口上去。

      孟须真低头试音,左手转轴,右手勾弦试音。

      林嘉欣坐在旁边的小凳子看着孟须真专心致志地调音,不经意地问道:“那今晚你还想去黑川温泉泡汤吗?”

      孟须真没说话,有个音不准,她正全神贯注地来回试音,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手指才如流水一般划过琴弦。

      头也没抬地说道:“去呀。”

      林嘉欣有些不放心,又补充道:“如果晚上你不想和不认识的人一起吃饭、泡汤,那晚上就我们俩——”

      孟须真按住了琴弦,抬起头看向身旁的林嘉欣,脸上是淡淡的微笑:“人多热闹。”

      “那好,那晚上的安排就不变了。”

      孟须真看林嘉欣从餐厅出来之后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她并不想因为自己失控的情绪白白搅了其他人的好心情。

      在后台等了没多久,就轮到孟须真上台了。

      在主持人报完曲名后,现场响起了如雷掌声。孟须真礼貌地朝观众席上鞠了一躬,然后才坐下来开始演奏。

      她今天弹的是考级曲目《春雨》,这首曲子捡起来不难,也应景。

      舞台上偶尔有风吹过,琵琶声被送得更远了。

      林嘉欣从舞台袖一侧静静地注视着孟须真,这是她第一次看孟须真弹琵琶。如果不是那次送孟须真回家,在孟须真家里看到了琵琶的背包,她可能到现在也不知道原来孟须真弹得一手的好琵琶。

      孟须真是一个看起来似乎一眼就能到水底的清泉,可当你探进去的时候,才会发现原来深不见底。

      她似乎有很多忧虑,又似乎很容易开心。

      林嘉欣说不清到底哪个才是她,又感觉哪个都是她。

      愣神的功夫,台下已经掌声雷动,孟须真抱着琵琶款款而来。

      她今天特地化了妆,在素净的冬日里显得有些娇艳。

      看到在舞台袖等候的林嘉欣,她驻足了片刻同林嘉欣打招呼:“我在舞台后面等你。”

      打招呼的时候,她脸上不自觉带了些微笑,将那抹艳丽冲淡了几分。

      林嘉欣朝她点点头:“好。”

      临上台前,林嘉欣扭头看了一眼舞台袖,孟须真正在下楼梯,背影一级一级地矮下去了。

      她心里莫名地有些难过,她原以为孟须真或许会在舞台袖抑或是舞台下面看自己表演,哪怕只有几秒钟。

      可她却径直去了后台,林嘉欣深深吸了口气,转而换上灿烂的笑容,快步走到舞台正中央,对着观众鞠了一躬。

      林嘉欣刚坐下,目光便停在了台下人群中靠后的位置,孟须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观众席后面,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台上。

      四目交汇,孟须真朝她点点头。

      林嘉欣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脸上的笑意从演奏开始,就一直没停过。

      她右手有力癿运弓,时快时慢,时长时短。整个人情绪内敛又紧绷,多了一种执着于自己的冷漠,和平时的美艳松弛截然不同。

      孟须真没听过这首曲子,但却也隐隐感受到了林嘉欣的家学功底。

      她在台下认真听完了整首曲子,心里一改此前对林嘉欣有钱人家大小姐的陈旧看法。

      林嘉欣起身谢幕的时候,孟须真还在混在人群中没离开,林嘉欣心中涌出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期待,仿佛无尽黑夜里踽踽独行时,忽然窥见了天边的一丝光亮。

      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孟须真的心思似乎也拨云见日了。

      林嘉欣拿着高胡直接从舞台袖跑去了观众席,去找孟须真。

      孟须真看她朝自己这个方向来,就挤过人群去迎她。

      一见面,林嘉欣抓着她的手腕,有些兴奋地问她:“刚才我表演得怎么样?”

      那期待的神情,像极了一个等待表扬的小朋友。

      孟须真没有直接夸她,只是问她:“刚才这些观众的掌声没有告诉你答案么?”

      这不是林嘉欣要的答案。

      孟须真只好夸得直白又单调:“很棒。”

      林嘉欣追问道:“那你喜欢粤剧吗?”

      孟须真老实回答道:“上海的越剧倒是听过几次,但是广东的粤剧没听过。”

      “那刚才那曲子你觉得好听么?”

      孟须真点点头,

      “我刚才拉的是《风流梦》,以后你去我家,我让老爷子唱给你听。”

      林嘉欣边说边拉着孟须真往场外走,两个人逆着滚滚而来的人潮,林嘉欣忽然轻声哼了几句粤曲,声调高古尖细,音调却又是往下走的。

      孟须真听不太懂她在唱什么,隐约只听到了几句:半生佻挞任情种,情意加浓,早沾爱恋风,爱思满胸……

      那曲调悲而不戚,哀而不伤,孟须真静静地听她哼了几句,直到她尽兴了,才开口相问:“你刚唱的就是《风流梦》?”

      林嘉欣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在路边找了个石墩子坐下,将高胡搭在腿上。

      路边来往的行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林嘉欣却恍若不知,只是看着孟须真,一边运弓,一边开嗓。

      当林嘉欣那句“半生佻挞任情种”和高胡如泣如诉的琴音合在一起时,孟须真无端地想到了杂戏团里演员常走的那根钢丝,悬在半空中,极细又极坚韧,银光闪闪。

      句与句之间、字与字之间常有断续,孟须真只觉得自己仿佛看见悬着的那根极细的钢丝银光闪闪地拉了几个来回,被这人物的千愁万绪压得欲断未断。

      一曲终了,孟须真问她:“你怎么会喜欢粤剧?”

      林嘉欣手指摁住琴弦,止住了袅袅余音,略一挑眉,看向孟须真:“你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说我这么不学无术的人怎么还会学粤剧?”

      孟须真只笑不说话,林嘉欣说的倒是实话,她看起来确实像极了一个不学无术的大小姐。

      林嘉欣说得言简意赅:“我拉高胡纯粹是因为老爷子喜欢唱粤剧,从小就带着我去公园里和一帮老头老太太唱戏,久而久之也就学了几句。”

      她收了高胡,仰头望着孟须真。

      下午的阳光正好,灿烂温暖却不刺眼,阳光下孟须真柔顺的发丝随风飞扬熠熠发光。

      林嘉欣笑着问她:“那你呢,为什么会想要学琵琶?”

      孟须真迎风将凌乱的发丝挽到而后:“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觉得琵琶刚烈又柔软,很有意思。”

      林嘉欣第一次听人用矛盾又和谐的词语来形容琵琶,她忽然想到其实孟须真就是她自己口中的琵琶,刚烈又柔软。

      孟须真看她一直盯着自己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林嘉欣笑而不语,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走吧,我们出发去黑川温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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