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月亮的人 GL》桥上饮

58、春来春来

　　孟须真在上海待了三天，最后一天她和东雪按照钟情的遗愿，将她的骨灰洒进了苏州河。

　　那天天气意外得好，河面的薄冰很快就在暖洋洋的朝阳里化开了。河水缓缓流淌，远处河面上波光粼粼，几艘轮渡划出一道道水纹，驶向远方。

　　两个人迎着寒风在河边站了一会儿，往回走。

　　“等一下我送你去机场吧。”

　　“我自己去机场就行，这几天你一直陪着我，耽误了不少事。”

　　孟须真是个很固执的人，东雪没有再坚持，只是打车将她送到了附近最近的地铁口。

　　两个人在地铁口道别，东雪抱了抱她：“等你毕业回国。”

　　孟须真笑着拍了拍她后背，让她安心：“好，等我回国。”

　　顺利登机后，几天没睡过觉的孟须真终于在万米高空上安心地睡着了。

　　落地的时候，孟须真跟着人群走到落客区。成田机场她已经很熟悉了，熟悉到她下意识环顾了一眼四周，仿佛这大厅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还会有那抹熟悉的身影。

　　孟须真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拉着行李箱脚步未停往外走去。

　　“孟须真！”

　　身后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孟须真下意识回头，人群中林嘉欣在拼命朝她招手。

　　她本来就高挑，一身赤红大衣，在人群中格外亮眼夺目。

　　跟在林嘉欣身后的司机伸手要接过孟须真手里的行李箱，孟须真摇头拒绝，她没想到林嘉欣会不请自来地来接机。

　　林嘉欣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抢过她手里的行李箱直接塞给司机：“走，给你接风。”

　　孟须真顿住脚步：“你怎么知道我是这趟航班？”

　　“我查了一下今天从上海飞日本的航班，早上就开始在这里等着了。”

　　林嘉欣丝毫不掩饰自己等了很久的事实，大大方方地告诉了孟须真。

　　孟须真脸上露出的是盛情难却的为难，她再三说道：“其实你不用来接我的，零食等去上课的时候我带给你——”

　　林嘉欣忽然回头看向她：“难道你觉得我是为了这个来接机的？”

　　孟须真自觉自己失言，可她也找不到更好的措辞，只是呐呐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说你没必要——”

　　林嘉欣打断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没必要什么？”

　　她摆明了要孟须真说出来自己特地来机场候机的目的。

　　孟须真笑了笑：“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的，你何必在机场白白等这么久。”

　　林嘉欣却笑：“我不觉得给你接机是浪费时间，而且——”

　　她顿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憋回去了，只是按了一下保姆车的按钮，车门缓缓打开。

　　她朝孟须真歪了歪头：“上车，带你去吃好吃的。”

　　行李箱早就被司机放到了后备箱，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孟须真跟着上了车，林嘉欣看眼睛下面两抹乌青，努努嘴：“这几天没睡好？”

　　孟须真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雪景，“嗯”了一声。

　　路边的树叶上盖了厚厚一层雪，沉甸甸的，压得树枝几近拦腰折断。

　　“雪下了很久吗？”

　　“整整一天一夜，还是广州好，冬天不冷。”

　　林嘉欣并不喜欢下雪，因为一下雪出行就格外不便，化雪时又格外冷。

　　孟须真看着路上被车胎碾成灰色雪渣出神，林嘉欣看她一直盯着车外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在想什么？”

　　孟须真回过神来，朝林嘉欣微微一笑：“想起来一个朋友。”

　　林嘉欣追问道：“她？”

　　“她”已经成了孟须真和林嘉欣心照不宣的那个人。

　　孟须真摇摇头，没再说话。

　　说话的功夫，保姆车拐进了葛饰区东四木的四丁目，停在一家偏僻小店门前，那门面是常见的日式装修，毫不起眼，但这丝毫不影响门口排队的队伍越来越长。

　　这家店孟须真早些时候来过一次，这家的鳗鱼饭格外有名。

　　装修和大半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只是门口木质招牌上多了几道深色纹路，那是雪水流淌过的痕迹。

　　这样不起眼的小店，压根就不是林嘉欣会光顾的地方。

　　“你怎么会突然想来这家店？”

　　林嘉欣拉着孟须真往里走：“朋友推荐的，说是鳗鱼饭好靓。”

　　见孟须真不肯动，林嘉欣攥着她手腕要拉她进去：“我提前一周预约的呢，好不容易才约上。”

　　林嘉欣眼巴巴地望着她，带了几分祈求的意味，孟须真到底还是不忍拂却她的好意，跟着一起进了店。

　　林嘉欣将菜单塞到孟须真手里：“看看想吃什么？”

　　孟须真菜单都没打开就又搁在了林嘉欣面前：“我没什么胃口，你来点吧。”

　　林嘉欣看孟须真兴致缺缺的样子，于是只点了这家店的招牌：炙烤鳗鱼、天妇罗，又加了几组刺身。

　　孟须真只夹了一块天妇罗咬了一口，又搁在碗里。

　　明明点了许多吃的，但林嘉欣只夹了一块炙鳗鱼。她的眼睛时刻停留在对面孟须真的身上，看对面的人没胃口，林嘉欣也没了食欲。

　　孟须真问起了民乐团在九州的演出安排：“我们是提前过去九州，还是当天上午过去？”

　　林嘉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茫然的反应为她稠艳的五官增色了几分懵懂：“九州？”

　　孟须真见她不记得了，于是解释道：“你之前来找我不是说你们民乐社团本周六要在九州演出两个节目——”

　　林嘉欣终于想起来了，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差点忘了，今天礼拜三，还有两天。”

　　孟须真面露歉疚：“最近这几天回国处理事情，很久没有练手了，怕到时候会有些生疏。”

　　林嘉欣安慰她：“没事的，在这里没几个人懂琵琶的。”

　　或许是想起了什么，林嘉欣忽然改口说道：“我换其他人去吧，你这几天没怎么休息，有练曲子的时间，还不如多睡一会儿。”

　　孟须真摇摇头：“那倒不用，到时候是搭新干线去九州，还是飞过去？另外一个节目的表演者是跟我们一起过去吗？”

　　孟须真问的问题有点多，林嘉欣放下筷子，一个一个地回答她。

　　“另外一个节目是我表演，新干线时间太久，周六早晨我去接你，我们直接飞过去。到时候你只用带上琵琶就好，其他的我会准备好。”

　　孟须真答了个“好”字，又扭头去看门口的暖帘。

　　透过门口的暖帘往外看，队伍比刚才来时排得更长了，几乎望不到头。

　　孟须真静静地盯着门口的暖帘，阳光从暖帘下方照了进来，玄关处被冬日暖阳照得亮堂堂的。深色木地板上密密麻麻的刮痕和纹理看得格外清晰。

　　孟须真看得正入神，暖帘忽然被来人掀开，是排队的人又进来了两位。

　　孟须真没由来地想起了当时在回忆横丁小巷那家居酒屋的情形，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望着外面，却没想到撩起暖帘走进来的是稚月和桧有梨。

　　那今天呢，还会像以前那么幸运吗？孟须真不知道，心里有些害怕，却又隐隐有些期待。

　　她在心里问自己如果下一个掀开暖帘进来的是自己夜夜日日梦见的人，是稚月，那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是微笑着上前和她说一句“好久不见”呢，还是仓皇夺门而出？

　　如果见到了她，那她会不会以为自己和林嘉欣有什么关系呢？那自己该不该说出实情……

　　孟须真的脑子里走马观花地闪过许多画面，居酒屋里自己喝闷酒、稚月被自己眼泪濡湿的羊毛衫、在广州和钟情一起看越剧、夜游六甲山、地板上裂开的青梅酒……

　　往事一幕幕地回闪，像老旧放映机卡顿了一样，一帧又一帧，孟须真不想让自己再沉浸在往事中无法自拔。

　　她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乱想，却没什么用。她感觉自己在用一根细丝拉着悬崖边摇摇欲坠的一辆破车。

　　要么她把那辆车拉回来，要么她跟着那辆车沉向无尽深渊。

　　“孟须真，你还好吗？”

　　林嘉欣在她眼前来回挥了好几次手，孟须真才回过神来。

　　她的心不在焉实在过于明显，林嘉欣立刻猜出来了，她问得直截了当：“这家店你和她以前来过？”

　　这话里隐隐有些失落，如果孟须真听得再仔细些，还能听出一点点的愠怒。

　　这愠怒为她而来，却不是冲着她，是林嘉欣冲着她自己，她恨自己事事落后于人。

　　认识孟须真晚于稚月，带她来这家餐厅也晚于稚月，做什么都晚了一步。

　　犹在和悬崖边那辆摇摇欲坠的破车搏斗的孟须真丝毫没听出来林嘉欣话里地情绪，亦或者可以说她从来就没注意到林嘉欣锐利双眼里的汹涌澎湃。

　　她只是抿了一口茶，然后淡淡地说道：“嗯，以前来过一次，当时也是排了很长的队。”

　　林嘉欣不气馁，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殷切地问她：“那你们还去过哪里？”

　　她就不信，东京这么大，她们丈量过每一寸土地。

　　孟须真扭头看向她：“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林嘉欣粲然一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百战不殆？”孟须真一时没反应过来，重复着林嘉欣刚说的话。

　　林嘉欣见状便岔开了话题，双指并拢，叩了叩桌面，试图抓住孟须真的注意力：“我的意思是你已经知道我过去的事情了，那我也要知道你过去的事情才算公平。”

　　孟须真这才想起来，林嘉欣确实和自己说过她来日本留学的原因。

　　孟须真笑得有些勉强：“其实我的故事也很简单，我以前是她的fans，很喜欢她的舞台剧。一年前我参加了她的Dinner Show，和她见过一面。后来陆续见过几次面，确定关系后，我就来日本读书了。”

　　她说得言简意赅，寥寥几笔带过了那些甜蜜时光。

　　“那你们在东京都去过哪些地方？”

　　林嘉欣显然对这件事有些过份执着，仍然紧追不舍。

　　孟须真几乎不用回忆，闭着眼都能数得出来：“千鸟渊公园是我到了东京之后，我们去的第一个地方。还有六本木、箱根、六甲山……”

　　林嘉欣听她慢慢数着那些地名，心里颇不是滋味，酸涩难挡。

　　但林嘉欣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以前去过那么多地方并不可怕，反正稚月已经是过去式了。

　　“那东京塔呢、迪士尼呢、小樽呢……这些都去过吗？”

　　孟须真摇摇头，把那盘刺身往林嘉欣面前推了推：“再不吃，不新鲜了。”

　　她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只好用吃的来堵住林嘉欣想问的问题。

　　林嘉欣也果真不再问了，只是乖乖地夹了甜虾沾了酱油、芥末往嘴里送，含糊不清地说道：“那等到春天来了，我们一起去小樽玩吧，听说小樽的运河很漂亮，还可以吹玻璃……”

　　孟须真笑了笑：“好，等春天吧。”

　　吃完散场的时候，远处的夕阳还没落下，林嘉欣要送孟须真回家，被她笑着婉拒了：“现在天还没黑，我不怕的。”

　　林嘉欣坚持要送她回家：“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孟须真见状也不再拒绝，跟着林嘉欣上了保姆车。

　　从葛饰区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高峰，等保姆车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来到孟须真住所的楼下，最后一抹斜阳刚好被黑暗吞噬。

　　林嘉欣的高跟鞋在楼道里发出清晰的“哒哒”声，她走得比孟须真慢两步，站在矮两级的阶梯上看着被拢在白色羽绒服里的孟须真的背影，手里是她的行李箱。

　　孟须真掏出钥匙开门，林嘉欣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推开门进了屋子。

　　孟须真站在门口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要进来坐坐吗？”

　　林嘉欣摇摇头，看她眼底一片乌青，有些怜惜：“不了，你早点休息吧。”

　　孟须真点点头：“那你等一下，我把东西给你。”

　　林嘉欣立在门口，看孟须真从行李箱里拿出给自己带的那些辣条零食，又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找手提袋装零食。

　　林嘉欣看她着急忙慌的样子，忍不住喊她：“我不急，你慢慢找。”

　　孟须真头也没回地翻着抽屉：“外面冷，要不然你先进来，我给你开暖气。”

　　她竟然还记得自己怕冷，林嘉欣的嘴角有些不自觉地上扬，她这才发现其实东京的冬天也没有冷。

　　“没事，我不冷，你慢慢找。”

　　孟须真摇摇头，只觉得奇怪，明明上次开着暖气，她都冷得瑟瑟发抖。现在请她进来，她反而站在门口说不冷。

　　终于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个手提袋，孟须真装好递给仍旧站在门口的林嘉欣。

　　借着屋里照出来的昏黄灯光，孟须真注意到林嘉欣的鼻尖都被冻得通红，于是催她赶快回车上：“快回去休息吧。”

　　林嘉欣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叮嘱她：“回去吧，记得反锁门。”

　　孟须真“嗯”了一声，转身回了屋子。

　　林嘉欣看她关好了门，才转身往楼梯口去。

　　听到“哒哒”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接着楼底下再次响起发动机的声音，孟须真才放心地将门反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