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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惊弓之鸟 ...

  •   钟情脸上盖着的白布是东雪揭开的,她比孟须真晚了半小时到派出所。

      孟须真微颤的手刚碰到白布,东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孟孟。”

      阔别一年再相见,东雪还是老样子,孟须真的状态却大不如从前,整个人瘦巴巴的,立在那里,无端地让人想起来秋天旷野里怵立着的一根枯草。

      风一吹就能拦腰折断。

      东雪握紧她手腕:“我来吧。”

      白布被揭开的瞬间,孟须真只看了一眼,就蹲在地上不停地干呕。

      饶是在冬天,刺鼻的血腥味依旧直冲天灵盖。

      钟情的脸已经摔得变形了,鲜血浸润了她半张脸,凝固了,像贴着一张血色面膜。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东雪亦是吓得脸色煞白。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带来的震撼和恐惧,她记得钟情是个很害羞的女孩,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个小小的梨涡。

      她怎么都没法将面前这个惨死的人和钟情联系在一起。

      孟须真蹲在派出所门口干呕得厉害,仿佛连胆汁也要吐出来。

      东雪兀自强撑着,联系了殡仪馆,请入殓师给钟情整理遗容。

      约好了火化时间后,东雪将孟须真带上了车。

      两个人坐在后排各自靠着车窗,没说话。

      司机看孟须真惨白的一张脸,以为她晕车,把车窗摇到最低。

      冷风吹过后,孟须真才感觉好受了一些些。

      东雪沉声问她:“派出所的人跟你说了钟情为什么会跳楼吗?”

      孟须真整个人瘫靠着车窗,从包里拿出了工作人员给她的遗书,递给东雪。

      所谓的遗书其实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东雪拿在手里却觉得有千斤重。

      过了好一会儿,东雪清了清嗓子,问她:“要去见一见钱老师吗?”

      孟须真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车景,良久才默默道:“不见了吧,钟情的遗物里直接寄还给钱老师吧。”

      东雪准备给钱茵梦发消息的时候,孟须真忽然叮嘱她:“别说漏嘴了。”

      这是钟情在遗书里对她提的一个请求,如果钱茵梦问起了她,只说她一切都好,回了广州。

      东雪默然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东雪忽然扭头看向孟孟:“那你毕业之后什么打算?回广州?”

      孟须真的声音散在风里,缥缈得没有力气:“达学院里有个广州的同学说是让我回广州后去她爸公司工作。”

      “那你自己怎么想的?”

      “一个人去哪儿都一样。”

      东雪劝她:“要不然来上海吧,好歹我们相互有个照应。”

      孟须真摇头:“现在说这些还早,先等我顺利毕业吧。”

      世事变迁,白云苍狗,谁又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呢。

      两个人按照警察给的地址,找到了钟情租住的房子。

      那是一间不到二十平的老旧公寓,泛黄的墙壁上贴满开锁、修下水道的小广告,老式铁门后还有一道木门。

      孟须真拧了好几次钥匙,才打开了铁门。年岁久了,里面的那道木门有些下沉了,东雪见状用肩膀往里撞。

      木门被撞开的时候,冬日难得的暖阳正洒在边角翘起来的木地板上,白色窗帘被开门瞬间带起来的微风吹得微微飘了起来。

      屋子被收拾得很干净,玄关那里放了两个大纸箱子。

      玄关很窄,孟须真小心翼翼地别过身走进去。

      眼前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床上只有一张席梦思,床单也没铺,枕头也没有。书桌上也空无一物,像是从来没有住过人一样。

      东雪随手摸了摸厨房的台面,干干净净,未染尘埃:“房东这是已经喊人来搞过卫生了?”

      孟须真伸手拿起纸箱子上的白纸,上面有几行字,详细写了这两箱东西怎么处置。

      她的字娟秀劲道,一字一句写的是:这房子我已经收拾好了,也跟房东说好了,等你把东西处理了,把钥匙给门口的保安就算退房了。

      孟须真看着那张单薄的白纸,忽然失声笑了起来:“难怪这屋子这么干净,原来她已经提前把自己的东西都处理了。”

      人的一生只用一张白纸就能断得干干净净。

      她拍了拍纸箱子:“只剩下钱茵梦的东西了。”

      等这两箱东西处理了,钟情存在过的痕迹也就不复存焉。

      东雪没说话,只是也挤了过来,打开纸箱看了看里面装的东西,都是些CD、海报,还有很多很多的门票。

      最上面压着的是一个很大的相册,很沉。

      东雪伸手把相册抱了出来,第一页的照片全是去年在广州过年的时候,她们几个人看戏散场后在益健茶楼喝茶拍的。

      孟须真抽走了那张她们三个人的合影:“其他的都寄回给钱茵梦吧。”

      东雪“嗯”了一声。

      孟须真没有钱茵梦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是东雪预约的快递。

      快递小哥搬箱子的时候忍不住提醒东雪:“这箱子也太沉,运费估计要三四百。”

      东雪点点头:“我知道。”

      不用看也知道,这两大箱肯定全是钟情收藏的钱茵梦的作品,CD能不重么。

      孟须真最后缓缓看了一眼整个屋子,窗外阳光甚好,微风摇动窗外的梧桐树,地板上的树影也跟着微微摇动。

      东雪看着孟须真走到老窗前走,伸手去拉窗户,准备关上。

      阳光照在她身上,微风鼓动几缕发丝飘扬。

      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站在那扇窗户前,东雪忽然感觉自己看到了钟情的背影,一样的纤弱。

      “孟孟——”东雪本能地喊她名字。

      孟须真回过头,看着东雪:“怎么了?”

      东雪脸上挂着忧虑,却只是摇摇头:“没事。”

      她们最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屋子,才走到玄关穿上了鞋子。

      孟须真用力托住木门门把手,木门关上的那一瞬,眼前只余昏暗。

      孟须真侧过身子,借着过道的光线,将钥匙插进了锁孔里。

      只听得见锁芯传来“咔嚓”一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孟须真拔了钥匙,紧紧攥在手里。

      从昏暗的楼道出来的时候,眼前乍然一亮。孟须真站在单元门口,仰面望着小区里梧桐树上稀疏的黄叶。

      微风吹得树叶摇摇欲坠,孟须真看着那将坠未坠的梧桐叶问东雪:“你说钱茵梦如果知道她死了,会不会难过很久?”

      东雪摇头:“不知道,也许会吧。”

      那片叶子虽然顽强撑着,到底还是被风吹落了。在空中飘了几圈后,落在积雪融成的小水洼里。

      孟须真长长地轻叹了一口气:“走吧。”

      回去的路上,东雪忽然拿着从派出所拿回来的PE袋子,指着里面的一瓶药问孟须真:“你知道钟情一直在吃药吗?”

      孟须真盯着她手里的那瓶药看,药名是奥沙西泮。

      她没听过这药名,于是用手机搜了一下,弹出来的是“抗抑郁”几个字。

      孟须真的眼泪“唰”一下全涌出来了,她不知道钟情一直在吃药,也不清楚钟情这些时日究竟过得有多艰难。

      但她知道没去上海之前的钟情,每天都有盼头。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呢?自己怎么就害得她走到这一步了呢?连大好的生命都不要了。

      孟须真不敢哭出声,竭力咬着下唇,咬得发狠,薄唇沁出几粒血珠。

      她在心里懊悔,当初自己为什么要怂恿钟情去抓住机会,如果不是自己的怂恿,也许钟情现在还在广州活得好好的,每周五晚上打飞的来上海看戏。

      东雪没有开口安慰她,只是递了一包纸巾给她。

      轻轻握住孟须真的那只手被她攥得胀成了紫红色,东雪被孟孟攥得很疼很疼,但东雪没有叫出声,只是任由她攥着。

      甚至东雪希望她能攥得再紧些,或许自己就能替她分担一两分的苦痛和懊悔。

      孟孟的手无法自抑地发抖,抖得有些厉害,东雪另外一只手覆在孟须真的手上,一直轻轻地拍她的手背。

      从长宁到浦东,十几里路。东雪一直轻轻地拍她手背,无言地安慰她。直到快到东雪住的小区附近时,孟须真的情绪才稍稍稳定一些。

      她的手终于不抖了,才慢慢松开了东雪的手。

      东雪趁她不注意,悄悄揉了揉自己已经肿胀起来的手。

      到了东雪家里,孟须真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瘫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天渐渐黑了,阳台上最后一抹夕阳也沉下去了。

      东雪问她:“饿不饿?”

      孟须真闭着眼,窝在沙发里昏昏欲睡,连大衣都没脱。

      她整个人陷在黑暗里,平静地说道:“我不饿。”

      现在都晚上了,一天没吃,怎么可能不饿。

      东雪翻着外卖软件,最后点了两碗红枣粥,还有几道小炒。

      东雪把外卖放在茶几上打开,然后推了推孟须真:“多少喝点粥吧。”

      或许是东雪一连劝了她好几遍,孟须真终于拿开了搭在自己眼睛上的胳膊,坐起身。

      东雪把勺子递给她:“喝完粥,你去床上睡一会儿吧。”

      孟须真接过勺子,“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枣红色甜粥上时一滞,那暗红色让她再次想起白天解开白布时见到钟情脸上结痂的大片鲜血。

      一股恶心直冲喉头,孟须真扔下勺子,直奔卫生间,趴在盥洗台上不停地干呕,连胃里的酸水都全部突吐出来了。

      东雪追在后面问:“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现在的东雪像极了惊弓之鸟,她很怕孟孟会成为下一个钟情。

      孟须真抓着白色盥洗台,整个人干呕得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孟须真在卫生间吐了很久,强烈的胃酸流过她的食道,灼烧着她的嗓子。

      东雪给她端了温水让她漱口,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要不我们去医院吧。”

      孟须真说不了话,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东雪无可奈何,只好回到客厅里等孟须真吐完出来。

      等孟须真吐完出来,客厅茶几上的红枣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杯热燕麦,东雪朝她努了努嘴。

      孟须真清了清有些不舒服的嗓子,半蹲在地板上艰难地吞咽着泡软了的燕麦。

      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孟须真点开未读信息,是林嘉欣发来的:事情办得还顺利吗?准备什么时候回日本?回日本的时候能帮我带几包零食吗?

      林嘉欣点名要的那几款都是国内路边随处可见的便利店里的辣条而已,并不难办。

      孟须真放下勺子,给她回了信息:可以的,等我回日本了,跟你说。

      发完信息,孟须真随意抬眼,看到东雪正盯着自己看:“怎么了?”

      东雪小心翼翼地问她:“孟孟,你不会像钟情一样对吧?”

      孟须真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她了然地笑了笑:“放心,我过得很好。”

      东雪还是有些不信,孟须真无奈地抓着她的手,盯着她一字一句地给她保证:“如果哪天我熬不下去了,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东雪这才放心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跟我说。”

      孟须真连点了好几次头:“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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