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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过新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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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欣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来日本好几年了,回家有地暖,出门都是保姆车,还从来没有像今年冬天这样切身感受到东京的阴冷潮湿。
就算孟须真将取暖器调到了最高档,林嘉欣还是觉得冷。
孟须真看她双手一直捧着滚烫的玻璃杯一直没松开过,明明冷得很,却又不说话,于是开口相问:“你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林嘉欣摇头。
孟须真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便不再问了。她本来就话少,性子又冷淡,就算冷场了,屋里安静得可怕,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林嘉欣沉默了半晌,忽然看向她:“明天就是新年了,你有什么计划吗?”
新年了?孟须真听她这么一说,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手机里的日历,然后平静地放下手机,站起身打算再去烧点热水。
孟须真看着清澈的自来水灌进水壶的时候,忽然轻轻叹了一声:“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说起来她都快忘了自己和稚月已经认识一年了。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走完认识新朋友,确认关系再到分手的完整旅程了。
看着孟须真坐下来安静地给自己添了水,林嘉欣才慢吞吞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去我家过年吧,反正都是一个人,不如搭个伴一起过节。”
孟须真对她的好意惶恐不已,连连拒绝:“我习惯了一个人过新年。”
林嘉欣一脸的不信,低头用手机发了信息:“刚我跟厨师说了,让他准备两人份的食材。”
怕孟须真不好意思,林嘉欣指了指玄关处的冰箱:“你带上冰箱里的那瓶威士忌就好了。”
孟须真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仿佛自己深藏很久的秘密在不经意间被自己暴露于人前,
从滴酒不沾到每夜都用威士忌充当安眠药,孟须真早已经依赖酒精胜过依赖任何人。
孟须真眼里一闪而过的黯然神伤实在过于明显,让林嘉欣无法无视忽略。
林嘉欣此前只远远地看着孟须真,对她的生活一无所知。可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自己就那么笃定酗酒是她无法脱离过去那个人的外化结果。
也有人生来就嗜酒,也有人生来就封闭自己的内心。可林嘉欣知道孟须真不属于这一类人,以前每次在课堂上碰见她的时候,她总是眉眼弯弯,脸上不自觉带着温柔笑意。
可现在的她眉间眼梢冰冷得丝毫不逊色于东京的冬天,总笼罩着乌云,郁郁难晴。
而林嘉欣很想念以前的孟须真,尽管孟须真并不认识她。
林嘉欣忽然也跟着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惆怅:“以往都是爹地妈咪一起飞过来跟我过新年的,看来今年只能我一个人过了,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孟须真默默听着她的感慨,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开口:“或许你可以邀请朋友一起过年。”
林嘉欣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是你已经拒绝了我呀。”
“你可以邀请其他朋友——”
林嘉欣依然摇头:“可我不想和其他人一起过年,她们要么是拖家带口,要么是夜店泡吧。”
林嘉欣的语气轻飘飘的,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可敏感如孟须真还是听出了她话里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从仅有的几次交集中,不难看出林嘉欣有着不错的家境,应当是父母子女关系良好,从小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
或许她真的从来都没有一个人过节的经历吧,孟须真心里还记着她送自己回家的那件事。
“那你明天打算怎么过?”
“所以你这是答应去我家过新年吗?”林嘉欣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松动。
孟须真脸上笑意很浅:“我这个人很无趣的,也不会什么娱乐项目,你要是不怕无聊,那明天就一起过新年吧。”
“可是我想一起看今晚的红白歌会诶——”
孟须真并不想在别人家里过夜,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林嘉欣不死心,可怜巴巴地捧着不再冒热气的玻璃杯:“可是要看红白歌会才会有新年氛围——”
孟须真怎么也没想到林嘉欣竟然是个得寸进尺的人,她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再说了,还要吃年越荞麦面才算过年呢……”
孟须真也清楚自己有个心软的毛病,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林嘉欣如何软磨硬泡,她都不会答应的。可偏偏在听到“年越荞麦面”这几个字的时候,孟须真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是不是要配天妇罗或者鲱鱼?”
见又有一点点松动的苗头,林嘉欣连忙说道:“如果你喜欢配别的,也可以,厨师都能做。”
虽然同孟须真不过交谈过两次,但林嘉欣已然将孟须真的脾气秉性猜了个七七八八。不怕孟须真拒绝,只怕她沉默不说话。
林嘉欣后来说的话孟须真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她忽然记起去年新年的时候,稚月给自己煮了一碗年越荞麦面,当时稚月还说可惜没有天妇罗和鲱鱼。
想不到转眼又到新年了,只可惜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桃花流水杳然逝去了。
她明明容易心软,却说不上来为什么偏偏对稚月那么狠心,狠心地切断一切联系,头也不回地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她会恨自己吗?大抵是不会的吧,毕竟她们感情还没深厚到能担当得起“恨”这个字吧。
在医院里看到稚月和美沙并肩的画面,也不见得是坏事吧。她现在交了新女朋友,事业感情双双顺利,多难得啊。
孟须真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世事哪能尽如人事,从遥不可及的舞台到相识一场是自己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如今还有什么好遗憾好难过的呢?
不知不觉间孟须真就走了神,林嘉欣忽然点了点她的手背:“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孟须真回过神来,勉力一笑:“没什么。”
林嘉欣不是没看见她垂眼敛住的一抹哀色,也知道她仍旧在为那个潇洒迷人的姐姐伤心难过。可感情嘛,幸运一点的是你爱我我爱你,惨一点的是我爱你你爱她,但终归会败于时间。
只要时间足够长,足以悄无声息润物无声地抹去前人存在的一切痕迹。
林嘉欣难得安静寡言,盯着孟须真收拾衣服的瘦削背影看。
在孟须真看不到的地方,林嘉欣的脸上有小小心思得逞后的得意。
孟须真简单收拾了下,就跟着林嘉欣下楼了,司机早在楼下等着了,保姆车一路驶向繁华市区。
拐进寸土寸金的表参道的时候,保姆车的车速显然慢了很多,孟须真望向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熟悉街景,只觉得恍若隔世。
旁边不远处是一家时装店,孟须真看着门头上的店铺名出神,丝毫没注意到保姆车早已经停下来了。
前面是红灯,这一排车辆都停下来等候。林嘉欣注意到孟须真的走神,于是歪着头越过孟须真的视线去看她关注的那家门店:“你喜欢这家店?”
孟须真大概是太入神了,以至于压根就没听到林嘉欣的问题。
就在林嘉欣准备问她要不要下车去逛一逛时,孟须真却突然将头埋得低低的,整张脸都压在了膝盖上,仿佛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林嘉欣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刚才她看过的地方,却只看到旁边一辆刚启动的白车缓缓驶过,司机的侧脸一晃而过。
保姆车座椅与座椅之间不算窄,但孟须真这样将自己折叠在座椅里,极其辛苦。
但孟须真却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她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她走了吗?”
她的声音是朝下的,向着脚底而去,林嘉欣没听清:“什么?”
面对林嘉欣的问题,孟须真不得不再次重复:“她走了吗?”
林嘉欣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原本她只觉得刚才那个司机的侧脸有点眼熟,直到孟须真这下意识的躲避和不肯提及的名字,才让她想起来刚才擦肩而过的白车的司机正是那个以前经常来学校里找孟须真的那个姐姐。
林嘉欣忽然莫名地觉得心头有些郁郁发胀:“已经走了。”
听到林嘉欣说稚月已经走了,孟须真并没有如蒙大赦般立刻坐起身,她仍旧匍匐在座椅里,定住了有些晃的身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坐起身,双目紧闭,两只手分别摁住了两边太阳穴。
林嘉欣看她用力地揉着太阳穴:“是头晕么?”
孟须真怕被人看出刚才流过眼泪,仍旧闭目揉着太阳穴,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嗯。”
林嘉欣注意到她素净的脸庞有一道微不可查的泪痕。
“我来日本留学是为了我前任,她当时在日本读大学,我们异地恋谈了好几年。等到我申请了这边的研究生,在日本定居了,她却决定回国。”
孟须真不知道林嘉欣为什么会突然主动聊及出国留学的缘由,她沉默地听着。
“到日本的第一个月,那是我们这几年来唯一一段朝夕相处的时光。只可惜才一个月,她就飞回国了,跟我断了联系。”
孟须真对林嘉欣的印象是模糊而遥远的,她记得林嘉欣总是一副漠不关心又不远不近的样子,却不知道她原来也有过这样令人黯然神伤的故事。
孟须真缓缓睁开眼,扭头看向林嘉欣:“那你恨她吗?”
林嘉欣摇头。
“那你还爱她吗?”
林嘉欣笑了笑,仍旧摇头。
她长得稠艳妩媚,偏这一笑浅薄得有些哀伤:“人生嘛,有缘则聚,缘尽则分。刚开始那几个月,我也是酗酒,整天喝得天昏地暗,后来时间长了也就接受了。”
林嘉欣安慰她:“失恋就对于有些人来说是流感,是重感冒,要伤筋动骨才能好起来。可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打个喷嚏的事儿,过两天缓过来就好了。”
说话的间隙,前面路口的路灯已经转绿,前排的司机轻轻踩下了油门,路边的行人门店缓缓后退。
孟须真问她:“那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林嘉欣盯着她看,孟须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神疑惑:“我脸上有东西?”
林嘉欣摇摇头:“这是我们认识以来,你第一次主动向我提问。”
这对林嘉欣来说是好事。
“是么?”孟须真努力在脑海中回忆,好像她从小到大,只对稚月一个人产生过极其强的好奇心,试图从一切渠道去窥探她的生活,了解她的习惯。对于身边的其他人,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留意过。
“我是前者,我想你也是前者吧。”
孟须真笑得有些勉强:“这么明显么?”
林嘉欣杵着下巴,十分笃定地看着孟须真:“对别人来说明不明显,我不知道,但我就是知道你是前者。”
车缓缓停在一个灰色的一户建门口,保姆早在门口等着了。
“欢迎你。”林嘉欣先她一步换好了拖鞋,站在玄关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