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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送你回家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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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一整天的课程,坐在人满为患的教室里,孟须真心中的恐惧才被冲淡一点点。
右手手掌被纱布包扎得严严实实,做笔记这件小事变得格外吃力。下课铃响,孟须真仍然低头忍疼记笔记。
忽然有人戳了戳她后背:“靓女,我的笔记借你用。”
是许久没再听过的广东话,东京有不少中国人,但操着一口流利的广东话的人,孟须真没见过几个。
她错愕回头,看到的是一个栗色齐肩卷发的女孩子,年纪同她相仿。
孟须真礼貌微笑,用广东话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懂白话?”
见孟须真丝毫没有印象,那女孩耸了耸肩膀,透着光泽的栗色卷发也跟着微微颤动。
“昨天你自己说的。”
孟须真这才想起来昨天是她替自己转交的手提袋,于是略感抱歉道:“昨天还没谢谢你。”
女孩没在意,只挑眉看向她右手:“受伤了?”
面对陌生人自来熟的关心,孟须真颇感不适,何况还替稚月转交过东西给自己,孟须真回答得谨慎又疏离:“嗯。”
那女孩看出了孟须真的不自在,忽然开玩笑道:“你是不是担心我是替那个常来找你的人派来的卧底?”
孟须真没想到她说得这么直白,愣了一下,然后才点头:“嗯。”
那女孩扑哧笑了一声:“放心,她没那么大的面子。”
说完朝孟须真伸出左手:“你好,林嘉欣。”
林嘉欣落落大方、坦坦荡荡的样子让孟须真迟疑地伸出左手,不熟练地同她握手。
“你好,孟须真。”
简单打过招呼后,孟须真又转过身去继续抄笔记,铅笔在她手里缓慢地移动。
林嘉欣撑着下巴,看着露出来半截缓慢挪动的铅笔说道:“等下课了我把笔记复印一份给你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个文印室。”
她说话声不大,和孟须真又隔着前后排。
孟须真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她是在跟自己说话,过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扭头去看后排的林嘉欣,眼神谨慎又戒备:“真的?”
林嘉欣双手抱胸,一脸真诚:“真的。”
下课之后,林嘉欣果然带着孟须真找到了一家文印室。这家小店离大学院并不远,等印完所有笔记付完钱,走出来的时候,天边只剩一抹橘色斜阳。
冬日的东京和广东没什么分别,天都黑得早。
孟须真双手攥着肩上的肩带,站在路边同林嘉欣道谢。
林嘉欣看了眼腕表,又抬头跟孟须真说话:“一起吃个饭吧,都这个点了。”
孟须真看着夜色里渐次亮起的路灯,下意识将肩带攥得更紧了。按理说,她是该请林嘉欣吃饭表达谢意的。
可现在的她,害怕天黑之后一个人穿过那个寂静无人的长长甬道。
掌心传来的模糊痛感在提醒她前两天的噩梦。
“天黑了,我要回去了。”
林嘉欣看她想转身离开,立刻说道:“我请客。”
孟须真摇摇头,解释道:“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吧,今天太晚了,我必须回去。”
林嘉欣似乎不信她的话:“是晚上有别的安排吗?”
孟须真还是摇摇头。
林嘉欣笑了笑:“那一起吃个饭吧,好歹是老乡。”
面对林嘉欣的再三邀请,孟须真盛情难却,面露难色。
林嘉欣颇有耐心地问她:“你住得很远?”
孟须真点点头。
看是这个原因,林嘉欣笑了:“放心,就吃个晚餐而已,能赶得上电车的。”
孟须真终于开口解释:“我住的地方深夜会有醉汉。”
林嘉欣立刻反应过来,盯着孟须真被纱布包裹的手掌看:“所以你的手是这样受伤的?”
深夜的东京街头,醉汉随处可见。
林嘉欣望了眼远方暗下来的夜空:“晚上我送你回家吧。”
孟须真对林嘉欣的善意躬身道谢:“你送我回去,你到时候一个人也不安全。”
林嘉欣对她这番话充耳不闻,只是用手机拨了一通电话,然后朝孟须真努了努嘴:“先吃点东西吧,待会儿司机会送你回去。”
孟须真不喜欢欠人人情,对林嘉欣的好意仍旧摇头拒绝。
林嘉欣却已经自顾自转身选了就近的一家餐厅,她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孟须真的视线里了。
孟须真不得不跟了上去。
刚落座的林嘉欣一眼就看到了跟在自己后面进来的孟须真,她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孟须真目光在餐桌间逡巡寻觅,直到孟须真脸上隐隐带了些焦灼的神情,林嘉欣才收起了刚才那副饶有兴致的表情,远远地朝她招手。
孟须真余光瞥到有人朝自己招手,正是满面笑容的林嘉欣。
孟须真硬着头皮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
等餐的时候,林嘉欣忽然问她:“最近我在组一个民乐社团,你要不要参加?就缺一个会弹琵琶的人了。”
孟须真几乎是下意识拒绝。
林嘉欣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合适的,就当是帮我个忙,”
林嘉欣的五官属于浓墨重彩那一挂,眉眼间都是勃勃生机,如树木葱郁茂盛。栗色的齐肩卷发中和了林嘉欣五官的艳丽。
拒绝人这件事也是事不过三,孟须真明知她是故意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却再不好拒绝她。
“我课余时间都在便利店兼职,如果社团活动很多的话,我可能没法按时参加……”
孟须真一字一句地解释,眉头不自觉就微微皱起了。
林嘉欣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忽然笑起来:“放心,要不是为了学分,我才不愿搞这些事情。你别担心,社团也是偶尔才会有活动。”
听对面的林嘉欣这么说,孟须真才谨慎地点了头。
满桌的美食,孟须真却食不知味,时不时抬头望向窗外。
漆黑苍穹下,无数华灯流光溢彩,却照不进她回家的那条巷子。
林嘉欣目光扫过孟须真的侧脸,停留了一瞬才挪开:“快吃吧,司机快到了。”
孟须真勉力微笑,随便吃了几口,拿着钱包站起身准备去买单。
林嘉欣瞥见她手里的钱包夹子,忽然伸手拉住她:“我是这里的会员,直接从我卡里扣就行。”
突然被人攥住手腕,孟须真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脸色苍白,神情紧张地抓着钱包。
见她神色不对,林嘉欣立刻松开了手:“抱歉,我没有恶意。”
孟须真回过神来,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我这是杯弓蛇影,跟你没关系。”
听孟须真这么说,林嘉欣伸长手臂把她拉回座位上:“你答应加入民乐社团帮了我大忙,这顿理应我请,再加上我有会员卡,不用白不用。”
不等孟须真反应,林嘉欣就伸手招来了服务生结账。
保姆车就停在几十米开外的路边,街头人潮涌动,林嘉欣走在孟须真右边,有意无意地替她避开行人。
司机按着孟须真的导航,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巷子里立着几杆昏黄的路灯,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里到处安静得令人心慌,只回荡着保姆车发动机的声音。
自动车门缓缓后退,孟须真拎着包下了车,对着车里的林嘉欣摆手:“谢谢,你们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白色的车大灯照亮了黑暗的楼道,孟须真的身影长长投在楼道的墙壁上。紧接着又有一道影子叠在孟须真的影子上。
身后响起了高跟鞋的哒哒声,孟须真惊魂未定地回头一看,是跟着下了车的林嘉欣。
林嘉欣粲然一笑,声音是罕见的温柔:“别怕,是我在后面。”
孟须真不自觉长长地松了口气,站在楼梯上问台阶下面的林嘉欣:“你怎么上来了?”
问完她才后知后觉地哂笑了一声,转身继续上楼。
林嘉欣必定是处于好心,担心自己出事,这才特地跟着上了楼。
林嘉欣不远不近地跟在孟须真身后,看着她从包里摸出一把钥匙,缠了纱布的手笨拙地将钥匙插进锁孔里。
听到锁芯转动的细微声响,门开了,紧接着传来“啪”一声,暗黄灯光从屋里投射出来,照到了外面的楼道里。
孟须真站在门口,半截影子被无线拉长,投到了楼下远处的空地上。
孟须真望向楼道里的林嘉欣,她个子高挑,静静地站在那里,同白日里的艳光四射截然不同,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素净。
对方帮自己解决了笔记的难题,又请自己吃饭,还好心送自己归家。冬日深夜的东京,冷得似乎只要呵口气就能立刻结冰,于情于理该请她进屋喝杯热茶。
“要喝杯热茶吗——不过我家里有些乱,现在也有些晚,不知道你回去安不安全……”
孟须真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断断续续,像挤一支即将告罄的空管牙膏似的。
林嘉欣的高跟鞋踩得“哒哒”响,整个楼道都听得一清二楚。
孟须真还没来得及放下包,先给林嘉欣找了一双一次性拖鞋,然后顺手用水壶接了自来水。
一边按下开关一边跟林嘉欣说话。
“家里有些乱,请随便坐。”
林嘉欣环顾了一眼小小的屋子,除了单人沙发上摊着的白色羽绒服,其他的都算得上是干净整洁了。
孟须真看林嘉欣盯着单人沙发上的羽绒服,以为是她想坐在那里,于是飞快地将羽绒服收到了衣柜里。
林嘉欣认出来了那件羽绒服露出的商标和那天她递给孟须真的手提袋上的商标一模一样,是那个常来打听她消息的姐姐送的。
林嘉欣看着那件羽绒服被塞到衣柜里,才坐在沙发上。
不一会儿水壶就开始咕噜咕噜地响起来了,孟须真问她:“喝茶吗?”
林嘉欣点点头。
“我这里只有玄米茶和大麦茶。”
玄米茶和大麦茶都是她从超市里拿的临期废弃,不要钱的。
“那玄米茶吧。”
不多时,一杯滚烫玻璃杯就放在了林嘉欣的面前,浅绿色茶水在玻璃杯里安静地冒着热气。
孟须真又把取暖器搬到了矮几旁边,橙黄的暖片渐渐释放出温暖。
靠近取暖器的那半爿身子已经烤得有些燥热,另外半爿身子却仍旧冰冷,林嘉欣才发觉这里没有暖气。
孟须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一盒鸡仔饼,用手提袋装好了搁在矮几上。然后盘腿坐在林嘉欣对面,双手捧着玻璃杯取暖:“这是我春节的时候在澳门买的,你带回去尝尝吧。”
说完这句话,她停顿了很久,仿佛今天的交谈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能量。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林嘉欣也不跟她客气,接过孟须真人肉背过来的鸡仔饼,惊讶道:“竟然是钜记的?!”
看她面露惊喜之色,孟须真笑了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这些——”
林嘉欣打断她:“喜欢的,我就喜欢吃这些。既然是朋友,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鸡仔饼我待会儿就拿走了哦。”
孟须真露出了今天最轻松的一个笑容:“你喜欢就好。”
林嘉欣看她笑了,也忍不住跟着笑:“那晚上你早些休息,有事给我电话。”
孟须真站起身,送她出门。
临走前,林嘉欣指了指门锁,叮嘱孟须真:“记得反锁。”
孟须真点点头。
林嘉欣高跟鞋的声音很快就在楼下消失了,保姆车再次启动。
孟须真揭开一小块窗帘,看着外面车灯的灯光渐渐远去。直到再听不到车声,她才放下帘子,又小心翼翼地掖好,陷在沙发里给自己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