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月亮的人 GL》桥上饮

42、不速之客

　　东雪原本跟她约的是七月中旬来日本，在孟须真告诉她桧有梨在七月底有一场 Dinner show 之后，立刻兴冲冲地改变了主意：“那我把返程机票改到七月底好了。”

　　“可是你不是已经跟客户约好了行程吗？客户会同意吗？”这实在不符合东雪搞钱至上的风格。

　　“没事，我跟她们商量一下，大不了给她们打个五折。”东雪毫不在意的口气让孟须真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记得就算是东雪以前刚开始接拍，她就从不肯给客人打折：“可你不是说你定了规矩从不打折吗？”

　　东雪发了两个“嘿嘿”的表情：“这不一样，我的技术过硬，当然不能打折。这个是因为我的行程问题，才给她们打折。”

　　发完这条消息，东雪又接着发了个香吻的表情，后面紧跟着：“那Dinner show你直接帮我买票吧，我把钱转给你。”

　　孟须真自然不肯要她的钱：“那你到时候帮Zuki桑和Mami桑多拍些照片就行。”

　　东雪比了个“OK”的手势：“那等我旅拍完了，我再过去找你们。”

　　东雪只落地成田的时候给她发了“安全到达”四个字，其余的时间都忙着跟客户东奔西跑拍照。

　　而稚月作为当晚的嘉宾，自然也是要上台唱歌的。最后一次彩排的时候，孟须真正好当天下午没课，正准备回家的时候，稚月打来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过去现场看看。

　　“我去后台没关系吗？”孟须真再三同她确认。虽然从以前的稽古和综艺视频里了解到Mami桑是个很nice的人，但毕竟也才见过两三次而已，并不熟。

　　“没关系的，Mami桑其实很喜欢孟孟酱呢，在居酒屋第一次见到孟孟酱的时候，她还惋惜孟孟酱没有成为娘役呢？”电话里稚月声音温柔，“那我过去接你吧。”

　　“可是我没有带上手信诶—那这样好了，我先回家拿上手信，再过去找你们。”孟须真拒绝了稚月过来接自己的提议，“Zuki桑，不用过来接过我，我自己搭电车过去。”

　　稚月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孟须真又问她：“现场一共有多少人呀，我带些下午茶过去吧。”

　　“好，加上吉他手她们，估计十二个人左右。孟孟酱记得用我给的那张银行卡，东西太多加钱让店家安排送一下，不要自己拿了……”

　　稚月还在仔细叮嘱她，孟须真忍不住笑了：Zuki桑以前也会这样仔细叮嘱组员吗？”

　　“也会叮嘱组员，但是没有这么多话。”连稚月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起来真奇怪，我以前不是个啰嗦的人，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啰嗦了……”

　　孟须真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轻笑声，仰面望着郁郁葱葱的绿化树，轻轻感慨了一句：“夏天已经来了呢。”

　　稚月听着孟须真的声音夹在电车叮叮声中，嘴角噙着笑，仿佛眼前看见的是夏日镰仓高校前的湛蓝海边电车叮叮驶过的画面：“是呀，夏天已经来了呢。”

　　“孟孟酱，”稚月忽然轻轻叫了她的名字。

　　“嗯？”电话那头的孟须真在等她说话。

　　稚月笑了笑：“待会儿见。”

　　孟须真也笑了：“待会儿见。”

　　孟须真搭电车赶回家，着急忙慌准备拿着手信出门。在玄关弯腰换鞋子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门锁被拧动的声音。

　　门外有陌生人在开门！

　　孟须真一瞬间汗毛倒立，来不及反应，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孟须真半边身子被压在门后，和门口站着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来的不是别人，是稚月的母亲。她手上拎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似乎完全没料到孟须真会出现在这里，也被吓了一大跳。

　　还好是虚惊一场，孟须真刚松口气，却看到稚月的母亲目光钉在玄关柜下面两双同款式不同颜色的拖鞋上。

　　那目光极冷，霎那间，厨房里稚月和她母亲的那番对话再次如浪潮席卷孟须真的心头。

　　稚月母亲的目光从玄关一寸寸地移到了孟须真的脸上，那眼神仿佛钉在孟须真身上，让她浑身发冷。

　　过了很久，稚月的母亲才将目光移向屋里其他地方。随便一瞥，到处都是孟须真存在的痕迹。玄关柜下面她的拖鞋，阳台上晾着她的衣物，书柜角落里的琵琶，餐桌上倒扣着两个人的水杯……

　　稚月母亲的脸色沉沉，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孟须真苍白地张了张嘴：“阿姨——”

　　“孟小姐请坐。”稚月母亲直接打断她，将她请到沙发上，脸上再度浮现优雅得体的笑容。

　　“我想孟小姐不太了解我们家庭。”稚月的母亲笑了笑，像对待客人一样，给孟须真倒了茶，她说的是中文，“我想Zuki 酱还没有跟你提过她哥哥的事情吧。”

　　“没有。”孟须真的声音又轻又恍惚，双手紧紧地合在一起，握成了拳头。

　　“她哥前几年在睡梦中过世了。”稚月的母亲声音十分克制，“我只剩这一个女儿了，所以，还请孟小姐理解。”

　　大抵连提及两人的恋人关系都觉得恶心吧，稚月的母亲说得简短又克制。她坐在电视机对面的长沙发上，身上是天蓝色的倒大袖旗袍，上面不知道绣了些图案，只知道看过去云笼雾罩，仿佛一团。

　　孟须真盯着那团图案看了许久，也看不出来绣的是什么。她张了张嘴，声音哽在喉头里发不出来。

　　她尴尬地笑了笑，稚月母亲的脸上也挂着客气的笑，在等孟须真的回答。

　　良久，孟须真才发出声音：“可 Zuki 桑说她早已经将我视作恋人和爱人——”

　　“可她并没有在我面前承认你们俩的关系。”稚月的母亲仿佛早已经料到了她会这么说，没等她说完，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看孟须真还不信，稚月母亲轻飘飘地扔下了一句话：“在你之前，稚月也带过另外一个女孩子回家，还是剧团里朝夕相处的相手娘役。”

　　孟须真下意识抬眼环顾了一眼由她和稚月亲手布置的家里，三伏天里，她的后背冷汗涔涔。

　　孟须真双手死死地撑在单人沙发上，嘴角抽动。仿佛一条被抛上岸的鱼，犹在垂死挣扎：“那都是以前的事了，Zuki 桑以前带多少个女孩子回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玄关柜下面只会摆我们俩的拖鞋。”

　　稚月母亲看了一眼孟须真脚上的拖鞋，微微一笑：“那孟小姐不妨猜猜自己脚上的这双拖鞋能在玄关柜下面放多久。”

　　这一句话让孟须真愣怔了许久，她刚准备开口，稚月的母亲却站起了身，兀自将放在玄关的东西提了过来，放在茶几上打开：“这是我做的青梅酒，刚好有两罐，送一罐给孟小姐尝尝。”

　　汉语博大精深，每一句都能精准无误将编辑出身的孟须真钉死在墙壁上，不得翻身。

　　孟须真僵硬地接过青梅酒，从喉头挤出“谢谢”两个字。

　　看孟须真也是个聪明人，稚月的母亲点到为止，就准备回去了：“那我先回大阪了。”

　　孟须真抱着青梅酒恍恍惚惚到门口送她，稚月母亲换好鞋子，略一抬眼瞧她：“我想孟小姐是不会让 Zuki 酱知道我们俩今天的谈话内容吧。”

　　孟须真机械地点点头，紧接着听到“砰”一声，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带起的风吹动了孟须真额前的碎发。

　　孟须真就这样抱着青梅酒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将她从恍惚中惊醒。

　　失魂落魄的她急着去接电话，脚被玄关处的脚线绊了一下，整个人抱着青梅酒栽在地上。

　　霎那间，屋子里酒香四溢。玻璃器皿四分五裂地躺在木地板上，一颗颗青色的梅子滚到到处都是。

　　孟须真顾不得检查自己的伤口，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去拿包里的手机，是稚月打过来的电话。

　　孟须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抹干净了脸，才按下了接听键：“喂，Zuki 桑，怎么了？”

　　稚月好听的嗓音夹杂着电流声：“孟孟酱到哪里了？”

　　孟须真回过神来，自己这边耽误太久了。她哽了很久，在衣柜里重新找了一套衣服换上。

　　怕被稚月听出来异样，孟须真把手机放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对着电话那头解释道：“刚摔了一跤，我现在在换衣服，马上过去——”

　　孟须真话没说完，就挂了电话。她跪在玄关那里，用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木地板，又拿了电风扇对着吹，企图能将酒味散掉。

　　等她和附近咖啡店的店员拎了点好的下午茶赶到 live house 时，碎发已经黏在额头上纹丝不动，空气都是滚烫的，连眼泪也被蒸发掉了。

　　用后背撞开 live house 的大门时，最先感受到的是扑面而来的充足冷气。孟须真打了个寒噤。

　　室内一片昏暗，只有舞台上亮着灯光。远远看过去，稚月和桧有梨正在同伴奏的乐团讨论着什么，桧有梨长臂一挥，指着下面的舞台，神情严肃。

　　孟须真带着店员小心翼翼地往前面走，怕打扰到她们，孟须真在离舞台有些远的位置就停了下来，同店员躬身道谢：“东西先放这里吧，辛苦您了。”

　　送走店员后，孟须真在昏暗的位置上，安静地看着在台上认真工作的稚月。虽然只是嘉宾，但她依然在旁边等到桧有梨开始走位了，才走下舞台，在底下充当观众，观察着整个舞台效果。

　　没一会儿孟须真的手机屏幕亮了，是稚月发过来的消息：孟孟酱还顺利吗？

　　孟须真远远地看着她百无聊赖地竖起手机，来回翻转着，似乎是在等自己的消息。

　　昏暗中，她的身影瘦削笔挺，看起来遥不可及。

　　孟须真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等平复了心情，她才睁开眼，在手机屏幕上敲下一行字：Zuki 桑，你回头。

　　稚月果然立刻回头看了过来，在瞥到不远处影影绰绰的人影时，又惊又喜，快步走过来：“孟孟酱，什么时候来的？抱歉，我完全没注意到……”

　　看稚月走上来就要抱自己，孟须真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反应过来后，连忙解释道：“我刚出了汗——”

　　稚月笑了笑，没在意：“以前在舞台上，我们又唱又跳，等剧后秀抱在一起 duet 的时候，额头上的汗几乎都反光了。”

　　好像从大阪回来以后。稚月就不再在乎旁人的异样眼光，由着性子来，想牵手就牵手，想拥抱就拥抱。

　　眼前的甜蜜是真却又像是假，稚月母亲的那番话还历历在目，孟须真控制不了自己脑海中浮想联翩的画面，下意识脱口而出：“那 Zuki 桑以前是不是还带过别的娘役回家？”

　　稚月闻声看向她，眼神带笑：“孟孟酱，这是吃醋了吗？”

　　孟须真鼻头一酸，脸上是极其较真的神情，又重复问了一遍：“那 Zuki 桑是不是真的带过别的娘役回家？”

　　稚月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收敛了笑容，只是搂着她的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有，但都是朋友之间的相互拜访而已，并没有其他关系。”

　　孟须真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又觉得没有意义，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她伸手摸了摸咖啡杯，估摸着冰块可能已经化了不少，于是开口道：“Zuki 桑，冰块快要化了。”

　　稚月的眼神却还停留在她的脸上，小心确认着她的情绪：“孟孟酱，你还好吗？”

　　孟须真不敢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分毫，老老实实地说道：“有点吃醋了。”

　　看她真的吃醋了，稚月忽然扣紧她腰身，同她咬耳朵：“那孟孟酱希望我怎么证明我的真心呢？”

　　稚月今天的心情好像格外地好，孟须真笑了笑：“那我得要想想。”

　　“好。”稚月看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才松开她，“那我们直接把这些都拿到舞台上。”

　　说完，稚月率先拎了大部分饮料和甜点，孟须真一手拎着手信，一手拎着剩下的几杯咖啡跟了上去。

　　在无人关注的时候，孟须真才卸下了脸上的笑容。那些所有不好的情绪仿佛像青梅酒一样，在她周遭发酵，可她却不敢让人知道。

　　“Mami 酱、Tomu 酱，大家过来喝咖啡吧。”稚月边走边朝台上招呼。

　　桧有梨最先注意到稚月身后跟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当那个身影出现在舞台光晕的范围，露出来清晰面容时，桧有梨一脸的不可置信，忍不住撇过头跟走上舞台的稚月确认：“门酱？”

　　孟须真站在舞台下，举着胳膊要将手信递给她：“Mami桑，好久不见。”

　　大概是站在台上同台下的孟须真说话要弯着腰，桧有梨笑容满面地朝她指了指前面的台阶，示意她上来舞台。

　　孟须真不习惯站在高高的舞台，犹豫再三，却也跟着上去了。

　　桧有梨用胳膊肘捅了捅一旁喝摩卡的稚月，不知同她说了些什么，又回过头来招呼孟须真：“我刚还在问 Zuki 酱，说好久都没有见到门酱了呢。”

　　“上次 Zuki 桑说 Mami 桑想约我下午茶，但前段时间要赶报告，一直没约成，实在抱歉。”一提到碰面，孟须真就十分不好意思，当时在大阪回东京的路上稚月曾说过约下午茶这件事，她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

　　听孟须真说下午茶的事，桧有梨先是一愣，下意识看向稚月，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解释：“是的是的，我是想约门酱下午茶……”

　　桧有梨和稚月是十多年的舞台搭档了，默契自然非常人能比。孟须真一点也没察觉出来两人之间的异样。

　　桧有梨很快就岔开了话题，看着孟须真带给自己的手信，根据上面的汉字，连猜带蒙地问她：“门酱，这些都是吃的吗？”

　　孟须真点点头：“这里是陈皮饼、鸡仔饼、杏仁酥……”

　　都是些澳门特产，是上次她和东雪过澳门时特地背回来的钜记。

　　东西没什么特别的，但日语解释起来着实费劲，孟须真在脑海中搜刮了好一会儿，都想不到怎么解释。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稚月忽然伸手把她揽到自己身边，替她解释。

　　十分亲密却又自然的举动，桧有梨意味深长地啧啧了两声，很有几分像校园里的痞子看着眼前走过去的情侣吹口哨凑热闹的意思，孟须真连耳垂都泛着粉红，可心里却慢慢充斥着巨大的悲伤。

　　闲聊了几句，她们继续彩排，孟须真坐在台下看着台上，一双眼睛追随着稚月的身影。即使是斋唱，可孟须真恍惚间又看到了昔日舞台上的稚月，她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

　　孟须真陷在昏暗中，静静地看着台上，右手无意识地去摸光秃秃的左手。

　　如果那枚素圈戒指没有弄丢，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