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月亮的人 GL》桥上饮

40、我没有骗你

　　六月的午后，已经有些炎热了。两个人才走不远，小樱就喊着好渴。

　　孟须真才知道原来小朋友出门是要带水壶的，于是又牵着小樱回去了。

　　Taku 酱正在廊下替小樱清洗着那些被她玩得脏兮兮的玩具，孟须真礼貌问她：“Taku 桑，小樱说她渴了，请问她的水壶在哪里？”

　　Taku 酱本来打算自己去拿，但双手都沾了泡沫，而淘气的小樱已经趴在木盆前开始玩起了泡泡水。眼见她身上湿了一大片，Taku 酱又忙着去拉开她：“应该是在客厅或者厨房里，谢谢孟桑。”

　　孟须真笑了笑：“好的。”

　　在玄关换了拖鞋，孟须真在安静的客厅里找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小朋友的水壶，于是准备去厨房里找。

　　刚走到门边，就听到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停了，传来稚月母亲的说话声。老式町屋的隔音效果并不怎么好，孟须真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进去。

　　手刚举到门边准备敲门，孟须真听到稚月的母亲低声问她：“你和孟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孟须真以为稚月会迟疑一下，然后坚定地说“孟孟酱是我的恋人”。可她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只听到稚月轻轻“嗯”了一声。

　　厨房里静默一片，客厅里也是死一般的沉寂。

　　孟须真垂眸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拖鞋，黯然转身。

　　“欧内桑，小樱要喝水——”小樱浑身湿漉漉地冲了进来，稚气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孟须真慌忙转身，挤出来一个好看的微笑。

　　小樱看她从拐角里冒出来，扑过来：“欧内桑还没找到小樱的水壶吗？”

　　孟须真半蹲着跟小樱说话：“抱歉，欧内桑还没有找到——”

　　听到身后传来稚月急促的脚步声，孟须真眨了眨眼睛，努力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后，才转身回头。

　　“Zuki 桑，能帮我找找小樱的水壶吗？”孟须真站起身，拉着小樱走到稚月身边，“我们走了一会儿，小樱说她渴了——”

　　稚月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慌张，她甚至不敢看孟须真的眼睛：“那刚才——”

　　看着她闪烁的眼神，孟须真猜她想问的应该是刚才她们在厨房里的话，自己有没有听到。

　　孟须真没等她说完：“我刚进来客厅，看了一圈，没看到小樱的水壶。”

　　听到“刚进来客厅”时，稚月明显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可能在厨房里，我看看。”

　　“好。”孟须真看稚月转身往厨房去了，想立刻拉着小樱出去，这空荡荡的客厅令她害怕。

　　可小樱却挣脱了她的手，也跟着往厨房跑：“欧巴桑，小樱不要喝水，要喝冰可乐……”

　　孟须真只看了一眼厨房，快步走到玄关换好了鞋子。

　　正在将玩具放在太阳底下晒的 Taku 酱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发现是孟须真，于是笑眯眯地喊住她：“孟桑。”

　　孟须真闻声恍惚地走到廊下：“Taku桑，怎么了？”

　　“孟桑破费了，给小樱买了这么多玩具。前段时间，我带着小樱去求了御守，正好也替孟桑求了一个，在我包里，我去拿——”说罢，Taku 酱就站起身往屋里去。

　　廊下日光有些晒，可孟须真却感觉不到，只是呆呆地坐在廊下，望着远处的茂密山林愣神。

　　“孟孟酱——”听到稚月喊自己的名字，孟须真才回过神来。

　　稚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还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孟须真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个天蓝色的水壶，于是温柔地笑了笑：“找到小樱的水壶了。”

　　稚月点点头，看着眼前不对劲的孟须真，一种不好的预感迅速笼罩着她，可她没有勇气去确认孟须真是不是已经听到了自己和母亲在厨房里的谈话。

　　抑或着她其实早就听到了，只是自己在自欺欺人。

　　稚月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样子，满腔的解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孟桑，给。”Taku 酱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她微笑着把御守递给孟须真，“听 Zuki 酱说，孟桑还在读书，所以我求的是学业御守。”

　　孟须真双手接过御守，仔细地打量着：“很漂亮，谢谢 Taku 桑。”

　　看稚月也在这里，Taku 酱没坐一会儿就站起身，说道：“我先抱小樱去午睡，你们继续聊。”

　　Taku 酱一走，廊下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山风吹动松林的声音和鸟鸣声。

　　孟须真翻来覆去地摆弄着手里的御守，稚月看着她沉默的侧脸，良久才开口：“六甲山的夜景很漂亮，孟孟酱想去看吗？”

　　六甲山是歌剧团绕不过的一个地方，古早时期的歌剧团有一对极负盛名的Top star 和相手娘役曾相约共看六甲山的夜景，两人因此定情。这么多年过去了，六甲山又见证了许多后辈的恋情。

　　孟须真自然也是知道这个故事的，原本一直低头看着地上的她，忽然转头静静地看着稚月，看着她的眼睛。

　　还是那个光芒万丈的稚月朝明，还是那个温柔内敛的 Zuki 桑，可孟须真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如果没有听到厨房里她的那一声“嗯”，此刻她早已经欢呼雀跃了吧，只可惜现在她已经分不清稚月说过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哪一刻是她真情流露，哪一刻是她虚与委蛇。

　　孟须真笑了笑：“好呀。”

　　可她越是平静，稚月就越觉得不安，试探性地问她：“孟孟酱，你，还好吗？“

　　“我很好呀，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孟须真双手撑在木板上，仰面望着远处的山林，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四点钟出发可以吗？还来得及看夕阳。”稚月从她脸上移开眼睛，也跟着看向了远处的山林。

　　“可以呀。”孟须真应道。

　　六甲山之行，自然不是只有她们俩。出发前，无论稚月怎么哄小樱，小樱都态度坚决地要一起去看。

　　“小樱今天先不一起去好不好，等小樱生日时，小樱想要什么，欧巴桑都买给小樱好不好？”稚月屈膝半蹲在地上，耐着性子哄小樱。

　　今天她似乎有些烦躁，虽然声音依旧温柔，但眉头却皱了起来。

　　家里人都看出来稚月有心事，Taku 酱见状要把小樱拉到一边去，被孟须真劝住了：“小樱也跟着一起去吧，我和 Zuki 桑会照顾好小樱的。”

　　稚月看着孟须真蹲下来朝小樱笑眯眯地招手，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丝毫不像是有意要带上小樱的样子。

　　两个大人，一个小朋友，只能选缆车上山。登上山顶的那一刻，眼前豁然开朗，眺目远望，硕大的红日一点点西沉，远方城市的闪烁灯光渐次亮起来，在沉沉夜幕里流光溢彩，一湾海水安静地匍匐盘绕着远方城市。

　　孟须真望着山脚下的璀璨烟火看得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稚月抱着小樱，给她讲六甲山的故事，其间偷偷看了一眼孟须真。

　　小樱忽然伸手要旁边走神的孟须真抱：“欧内桑抱抱。”

　　孟须真回过神，笑了笑：“好。”

　　于是从稚月手上接过来小樱，小樱双手搂着孟须真的脖子，贴着她耳朵悄悄地跟她说话：“刚才欧巴桑一直偷看欧内桑呢。”

　　孟须真笑了笑，十分平静地说道：“小樱刚才没有认真听欧巴桑讲话哦。”

　　“哼”，小樱嘴巴撅得老高，“欧内桑一点也不好玩。”

　　孟须真无奈地哄了小樱半天，也没哄好，只好说道：“欧内桑明天就要走了，小樱不会舍不得吗？”

　　旁边一直沉默地看着孟须真和小樱的稚月，忽然紧张地开口问她：“孟孟酱要去哪里？”

　　孟须真抬眼看了她一眼，反问道：“明天我们不是要回东京了吗？”

　　稚月见是自己多虑了，松了口气，伸手要把小樱抱过来：“明天欧巴桑和欧内桑要回东京了，小樱要隔好久才能再见到欧内桑了哦，小樱确定还要生欧内桑的气吗？”

　　孟须真已经有些抱不动了，于是任由稚月接过小樱。

　　夜里的山风凉飕飕的，看了一会儿夜景，小樱就嚷嚷着要回家。

　　孟须真牵着她准备下山，落在后面的稚月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喊了一声“孟孟酱”。

　　孟须真闻声回头，稚月定定着望着她，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又摇了摇头。

　　孟须真了然地笑了笑：“Zuki 桑，我们回家吧。”

　　其实，大阪不是她的家，东京也不是她的家，就连广州，也不是她的家。

　　大学还没毕业，她就下定决心在广州定居。如今又孤注一掷来了日本，每一步她都走得决绝。可今天她才意识到自己高估了这份感情。

　　到家的时候，夜色静谧，只有 Taku 酱还没有休息。

　　廊下亮着灯，在等待夜归的人。

　　稚月抱着早已经进入梦乡的小樱往町屋走去，孟须真跟在她身后。

　　Taku 酱小步上前抱过小樱往浴室去，小声说道：“Zuki 酱和孟桑辛苦了。”

　　一时间，偌大的客厅只剩稚月和孟须真两个人相对无言。

　　稚月忽然伸手要去牵孟须真的手，被她下意识躲开了。

　　孟须真挤出来一个笑容，用中文生硬地解释道：“不要被别人看到了，会误会的。”

　　稚月刚想开口解释，却只是弯了弯嘴角，收回了手。

　　看着稚月迅速黯淡下去的眉眼，孟须真难过地别过头去：“我去外面透透气。”

　　稚月看着门口她的背影被屋里的灯光照到外面的泥地上，心中酸涩难言。

　　Taku酱抱着小樱走过来，见客厅里只余稚月一人，于是小声问道：“Zuki 酱，孟桑呢？”

　　稚月朝门口看了看，没说话。Taku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孟须真的影子：“那你们也早点休息，我先抱小樱去睡觉了。”

　　稚月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才走了出去。

　　深蓝天穹宛若一道巨幕盖在了这片大地上，只有零星的几颗星点缀在天边。稚月默默走到她身边，想陪她站一会儿。可孟须真一听到她的脚步声，立刻转身回屋，像是要躲她似的：“Zuki 桑，我累了，我先洗澡了。”

　　稚月没有跟进去，只是“嗯”了一声。

　　孟须真很快就出来了，路过门边的时候脚步停了：“Zuki 桑，我洗完了。”

　　说完，她就蹑手蹑脚地爬上了楼梯，丝毫没有看稚月一眼。

　　等稚月洗完澡回到房间时，借着月光，看到孟须真已经面朝墙壁睡着了，双手缩在一起，抵着额头。

　　稚月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良久，才像往常一样伸手去搂她的腰，就在稚月凑过去，想替她拂开遮住她半张脸的散发时，孟须真忽然别过脸去，躲开了她的手。

　　她根本就没有睡着。

　　稚月坐起身，看着孟须真蜷缩在一起的背影，良久才哑着嗓子问她：“孟孟酱，是不是后悔跟我来东京了？”

　　“那 Zuki 桑是不是后悔给我家门的钥匙了？”孟须真的声音闷闷的，稚月听出了她的哭腔。

　　给了她家里的钥匙，却不承认她是恋人，孟须真觉得荒唐又可笑，笑自己的可悲。

　　她平静地笑了笑：“Zuki 桑，钥匙我放到斗柜上了。这几天我会尽快找房子，找到了马上就搬出去。”

　　“为什么要搬走？”稚月压低声音问她，伸手去摸斗柜，果然摸到了钥匙。

　　下一秒，她匐在孟须真的身上，抓着孟须真的左手看，中指上已经没有戒指了，光秃秃的。

　　“不是孟孟酱听到的那样，请相信我。”稚月明明很想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白天自己说的那些话是逼不得已。

　　可稚月却不敢，只是轻轻地抓着孟须真的手臂，拂开了挡在她脸上的那些散发，露出来氤氲着水汽的一双眼睛，十分平静地望着自己。

　　越是无波无浪，稚月越是害怕。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同孟须真接吻，想要迫切确认她的内心并不是真的无波无浪，想要确认她并没有放弃自己，依旧是爱着自己的。

　　稚月扣住她的脖颈，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可孟须真的嘴唇像她的心门一样，早就闭得紧紧的，拒绝对稚月开放。

　　她闭得越紧，越是抗拒，稚月就越是忍不住要撬开她的心门。可孟须真铁了心要跟她切断关系，双手抵死想要推开稚月，可她忘了稚月是被整个歌剧团的男役憧憬着公主抱的人。

　　或许是屈辱，或许是失望，滚烫的热泪从眼角飞快钻进了她的发丝里，如雨水落入湖面，顷刻消失不见。

　　稚月的动作也停了，她的拇指轻轻抚着孟须真的太阳穴，却怎么也擦不干她滚烫的眼泪。

　　屋里没有开灯，昏暗中，稚月看不清孟须真的脸，只知道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如下。

　　“孟孟酱，对不起，对不起，害你这么难过又这么失望，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女朋友，是我的恋人，是我的爱人……”稚月机械地同她道歉，可孟须真就像个木头人一样，神识都封闭了，听不到她的道歉，也听不到她的祈求。

　　整个町屋寂静无声，远方偶尔传来夜风吹响山林的沙沙声。二楼的隔壁房间睡着稚月的父母亲，再另外一间房睡着 Taku 酱和小樱。

　　就算是上 Top 披露目的前夜，她也没有现在这样慌张害怕过。溺水般的巨大恐慌袭来，稚月拼命压抑自己的声音。她向孟须真举着自己的左手，右手拇指和食指一直在转动素圈戒指，她像做错事的小朋友一样努力地讨好孟须真：“孟孟酱，你看，这枚戒指一直戴在我手上，就算是在家人面前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把它摘下来。”

　　说着说着，稚月忽然坐起身，去摸斗柜上的戒指，不由分说抓着孟须真的五根手指，摸索着往她中指上套。

　　孟须真也不挣扎，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任由她摆弄。

　　黑暗中，稚月怎么也套不进去戒指。可她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屏着一口气，仿佛只要把戒指套进去孟须真的中指，今天的事情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下一秒，戒指戳到了孟须真的指尖，从稚月的手中滚了下去，掉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稚月下意识趴在地上伸手到处摸，却怎么也找不到。一切都好像是老天爷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注定了孟孟酱听到了自己和母亲的对话，注定了戒指会丢。

　　稚月趴在地板上，久久没有起身。孟须真听着她渐渐抽噎的声音，无力地垂下头来，沉默了半晌，爬到她身边。

　　“Zuki 桑。”她轻轻地喊了稚月的名字，像是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我相信你。”

　　说罢，她伸出手抚摸着稚月的脸庞，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清泪。见稚月的眼泪止不住，她将自己的唇瓣贴上了稚月的眼睛，温柔地轻吻着她的双眼。

　　不让她离开的念头如野草一样在稚月的心里疯长，她反手扣住孟须真的脑袋，迫使她低头看向自己。唇齿相碰的那一刻，两个人仿佛失控了一样，紧紧缠着对方，一秒也不想分开。

　　稚月吻上她的那一刻，孟须真的眼泪夺眶而出，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今晚的稚月一点也不克制，似乎是想用她的开心欢愉来换得原谅。

　　黑暗中，孟须真的感官被放大无数倍，稚月显然很清楚她的敏感点。她明知道町屋隔音效果奇差无比，明知道夜里寂静，孟须真狠狠咬了一口她的肩膀。

　　稚月疼得闷哼一声，但只一瞬，孟须真就松了口。稚月是属于舞台上的人，有时舞台演出要穿露肩的礼服，肩膀上自然是不能留疤的。

　　可稚月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轻的意思，孟须真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她痛恨自己都到要离开的时候了，却还记挂着她的事情。

　　“孟须真，我爱你。”稚月忽然用中文在她耳旁细细呢喃，“我没有骗你。”

　　孟须真闭上了眼睛，眼泪流了出来：“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认识你，也没有后悔来东京。”

　　黑暗中她们没有开灯，只有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的头顶上方，余下一片黑暗。

　　稚月紧紧地将她箍在怀里，孟须真贴着她微汗的脖颈，仿佛彼此是对方溺水中的唯一一块木板，也是照亮前路的唯一一盏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