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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大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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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靠近年关了,村里出门打工的坤哥回来了,穿着一件黑皮衣,头发烫的像高耸的帽子一般,我去玲玲家玩,一看见就想笑。
“笑啥呢,这叫时髦!广东那边靓仔都这样烫的。”坤哥给我抓了一把瓜子,又蹲在家门口抽烟,黑色的紧身裤,脚脖子一节露在外面,冻的绯红。
“诺,小桦,看,这是给你的q.q号,你找个本子记下来。名字取什么?我以前随便写的飘雪梦,你不喜欢,现在就能改。”玲玲拉着我,也蹲在她家门口的老树下。
坤哥把自己的以前用的旧手机给了玲玲,是按键的,上面小企鹅的标志,有系统消息进来就响两下。
“那你的q.q叫什么名字?”我问玲玲。
“嘿嘿,落雨玲,怎么样?是不是咱俩很像姐妹名?”
“嗯嗯,谢谢玲玲。”我挎着她的胳膊,把她给我的号码记下。
“因为要流量,你的号我就下啦!我现在登自己的号。一个月才30兆流量,多了我哥不肯给我冲,小气吧啦!”
“他妈的说啥呢?”坤哥站起来甩了下头发,拍了玲玲脑袋一巴掌“老子还给你负担每月话费,够意思了吧?没良心的小东西。”
玲玲被打了也不恼,知道坤哥并没有真的生气,嘿嘿笑着低头继续研究手机。
所以说啊,我很羡慕玲玲,不去看俩人互动,我低头嗑着瓜子,瓜子皮很快落了一地。
我这人好像有点强迫症,手上如果有一捧瓜子,一定要马上嗑完,坚决不能放在口袋里。奶奶说我吃不得过夜饭,有啥好吃的恨不得一顿嚯嚯完了,所以年前家里买的一些年货,都收在柜子里了,一把锁,隔住了老鼠,也隔住了我。
坤哥上厕所回来,嘴里还叼着刚刚那根烟,我有点嫌弃,感情他在厕所还抽烟呀。又想到学校那些坏学生,好像也都是躲在厕所抽烟。看来男生都爱屎臭配香烟,一抽一整天。
“坤哥,广东什么样子的?”我忍不住问他。
“广东,遍地是工厂,找工作很容易。一个月光去厂里打螺丝都有一千多块钱。大街上都是螺蛳粉,猪脚饭,人们都喊靓仔,靓女……”坤哥说。
“那我如果也去广东,工厂要吗?”我问。
“你连18岁都没有,去了能干嘛?年纪不到,老板要担责任,被抓住了要罚款。好好读书,别跟玲玲一样想着朝社会跑。等你真的去社会上打工了,才知道在学校是这辈子最无忧无虑,最快乐的日子。多读书,总有用的。到时候坐办公室,夏天吹空调,待遇也好得多。”坤哥皱着眉头,像看着一个叛逆期的孩子,指责我。
“哦”我敷衍的应了一声。
突然听到奶奶的喊声,我得回去吃午饭了。跟坤哥和玲玲打了招呼,向自己家走去。
还有五六天就过年了,菜地里菜卖的差不多了,奶奶现在也不用起早去镇上卖菜了。所以我才偶尔有时间去找玲玲玩。
我们早饭九点多吃,午饭三点多吃,一天就两顿饭。今天的午饭奶奶做了酸汤鱼儿。
不是真的鱼,是拿磨的细细的玉米面在锅子里搅成糊糊,拿一个大盆子装半盆水,用特制的戳了很多孔的半边葫芦勺,装糊糊,糊糊漏在水盆里,就凝固了,成了一个个鱼儿。
另外炒了酸菜汤,吃的时候,碗里捞一些鱼儿,浇上酸菜汤,就能吃了。
酸汤鱼儿吃起来好吃,就是不顶饿,所以我每次都要吃三大碗,把肚子撑的鼓鼓的,这样才不会几泡尿下去,肚子就饿了。
吃完饭我洗碗,洗好碗找奶奶,看到她蹲在猪圈边沉思。
“奶,咋了?”我问。
圈里的母猪没怎么吃东西,一直转来转去,在草堆里拱,看着焦躁不安。
“今晚上怕是要下猪崽了,我得守夜。”奶奶说着小心的把圈门打开,人进去摸了摸母猪的肚子。“小桦,拿根棍子,帮忙把牙猪赶回你大伯家里去。免得晚上母猪下崽,压着了。”
我正跑去找棍子,奶奶又说“还是去喊你大伯过来赶,你怕是弄不住。”
我又忙朝大伯家里跑。
奶奶说的牙猪就是公猪,老一辈人都喜欢这样称呼。本来是帮大伯家喂的年猪,这两天也该拖回去宰了。村里挨家挨户宰猪,屠户只有一个,最近也忙得不得了,听说大伯家的猪就安排在后天宰。
大伯家离得不远,我跑起来五六分钟就到了,去时,大堂姐戴着MP3坐在院子秋千上听歌看书,5岁的堂弟在玩一把木制的手枪,伯母端着碗喂饭。
“小桦,来找你大伯吧?”伯母看见我,一边笑着转去里屋,一边不动声色的把放在院子石桌上的炒鸡蛋端回了厨房。
堂姐叫李静,比我大一岁,学习好,在县城中学读初二,不像我只能在镇上读,我们俩一惯没什么话说。
堂弟叫李兴龙,抱着木枪冲我比划,嘴里喊着“biu biu biu”,我懒得理他,也没进去,就站在门口等大伯出来。
大伯出来问清楚后,拿了一条麻绳跟我走了。
路上离大伯家里远点了,大伯像是放心一样,开口问“你奶说晚上下吗?”
“恩,应该是。”
我盯着大伯的行走的脚步,他的解放鞋上破了一个洞。
“吃饭了吗?”大伯又问。
“吃了。”我回他。
“这个给你”
大伯突然停下,有些不自然的从口袋里拿出两块糖递给我。
“不用了大伯,我不爱吃糖,留着给弟弟吧。”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就是拒绝的话,大伯踌躇一番,也就干笑两声,将糖果揣回了口袋,继续朝我家走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就像我记忆里的大一样,无论是面容,身高,声音,都很像。又或许不像的,只是大走了太久了,我对他的印象一点点掺上了大伯的影子。
可谁知道,这样一个高大的汉子,竟然会是个怕老婆的种?
大还在世时,奶奶是在大伯和我家各住半年,相当于两兄弟轮流养老。
那年我大死了,娘跑了,奶奶原本打算以后都带着我和大伯一家住在一起,毕竟老的老,小的小。总得有个依靠不是?
大伯母不说话,我就和奶奶睡在一起。白天端起碗吃饭,大伯母一边叹气一边说家里穷,养孩子太难,那时候她肚子里还怀着堂弟。
到了晚上,大伯母就和大伯吵架,其实也是大伯母单方面的骂大伯,从大伯没能力挣钱,到跑了的弟妹如何人品败坏,从村东头的狗撵了她的鸡,到有人偷拔了她地里的白菜。总之,没有一个字说我,却感觉处处都是针对我而来。
我虽小,曾经大和娘在时,也是放在心上疼爱着长大的,气性高。
我听了大伯母三晚上的辱骂,终于下定决心,翻身起床,摸黑回到了自己的家。
虽然没有了大和娘,可那栋旧土房,才是我的家。
第二天早上,奶奶也彻底搬了过来,什么话都没说,从此以后就变成了我和奶奶独居,大伯逢年过节,就把我们接过去吃一顿饭,这个时候,大伯母倒也没有摆脸色了。
不过是日子苦一点罢了,我习惯了。
所以,7岁的我流着泪离开你的家时,你明明知道我推门离开,却没有追出来留下我,如今12岁的我怎么会还要你的糖呢?
你给的不是糖,与我而言,是玻璃,是刀子,是石头,是虚伪的长辈情,来迟了的愧疚。
我甚至无数次幻想过,有一天我长大了,离开这个村子,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我不需要你们记得我,最好是忘记。就像我也不会,不屑于记得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