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黎明》无惑叶子在线卷

3、第 3 章

　　荒凉的黄沙之上，一人一马慢悠悠地走着。身后留有的脚印很快会被夜晚的风沙所覆盖，不留一丝痕迹。罗盘的指针轻轻颤抖，一会向左一会向右，无法指引出正确的方向。沙漠寂静异常，莫说生物，便是属于阴鬼死尸的存在也无。骏马空洞的眼眶中竟然也能看出几分神色来，打量自己的主人。它的骷髅背上驮着两个箱子，正向外散发幽幽紫光，箱子正前的长有两颗碧绿通透的眼珠，漆黑的竖瞳几乎细成一条线，金色占据属于人类的眼白，骨碌碌的转。银色的月亮落在箱子上，瞬间被周围若隐若现的黑色漩涡所吞噬。牵马人倒不甚在意这些小节，他的胸前悬挂着一个近似菱形的宝石，银色包裹中心的紫罗兰，四角细碎的红宝石映照出星空万象。男人粉色的长发散在身后，白色的毛绒领遮住他的脖颈，红袍拖地，仿若他是此间的王者。
　　离开L’Manburg至今算来一年有余，他几乎将整片大陆给走了个遍，就算是通往终末之地的传送门遗址他也发现了两三个，只是没有一处能给予他最想要的答案。失望的次数多了，Technoblade告诉自己不应该再抱有希望，可麻木的神经在进入每一个古老遗迹的藏书阁时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最后也不过安静的返回。
　　他仰起头，在繁星中找出指引着北方的方向，前行着。
　　大陆的地形丰富，可只有一个沙漠是不走上许久，穿行不了的。这里曾经是他的故乡，可如今已经嗅不到半分活物的气息。Technoblade心有所感，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他距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L’Manburg面向无望海，是最好的出海口。而无望海又联通着不少的江湖河流，商船只需要控制好方向，便可以通向大陆最火热的城邦镇集。L’Manburg身处西方，而Technoblade的目的地是往北走。若是从L’Manburg出海，怕是到不了他最想去的地方。
　　无望海奇怪的很。风平浪静之际，那真是上天眷顾，能够让船只的速度翻上好几倍。可她仿佛天生具有两面性，不是冲你笑意嫣然，便是对你横眉冷对，将怒火化作滔天巨浪，吞噬全部胆敢在她领域行走的人。她的喜悦是随机的，生气更是无法预料。但只要看着海边变了天，最经验老道的水手也会选择乖乖待在岸边，不去冒犯给予他们全部的女神。
　　胸口的宝石佩戴再久，也没有被体温捂热，冰冷的仿佛不久前从雪山之巅取下，触之遍体生寒。它的温度越降越低，没有停下的趋势。Technoblade知道，他的第一个目的地，是不远了。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一片黑布渐渐将黄沙淹没。Technoblade走近，只见那黑布越发的荧光烁烁，映着上方的天穹。夜晚还很长，月亮更是未曾挪动过她的脚步。沙漠到了头，面对由钻石装点的广阔黑幕。Technoblade目光直视，看向前方。海天连接的尽头空无一物，唯有波浪平稳的呼吸。他听不见鸟鸣，也听不见鱼跃，只有他短暂加快又缓了下来的心跳。
　　沙漠的尽头是悬崖，海浪敲打在下方的礁石上，周而复始地完成这个过程。Technoblade看向四周，悬崖的高度是统一的。他拍了拍骷髅马的脑袋，后者发出嘶鸣，蹭了蹭他的掌心。Technoblade握住缰绳，向下一跃。风从他耳边刮过，吹起他的长发与王袍。Technoblade单脚落地，点在一面较大的礁石上，骷髅马落在他身边，摆动身子。
　　“我们该走了。”Technoblade道。他对上那双空荡荡的眼眶，他似是对着骷髅马，又像是说与悬挂天穹的繁星银月，“可能我这辈子也不会再踏上这片大陆。这里没什么值得留念的，也怪无聊的。不过好在现在是有一件有意义的事做，只不过要花上不少时间吧。可我有的就是时间。”
　　雪白的浪花翻起，落在Technoblade的脚边。夜晚很长，他看不见黎明的光。

　　黄昏时刻，Fundy最后一个走出政府大楼，看着保安锁上大门后才放心离去。橙黄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亦步亦趋地踩在他的影子上。他最初的房子因为凋零无意识地攻击毁掉了，他本来并不在意自己的住址在何处，那房子是Wilbur在L’Manburg的阶段时安排给他的，本身也没有保存多少东西，他身上更是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稀罕的早被他埋在自己的秘密基地，护得好好的。
　　新家的住址是Tubbo给他挑选的。说是挑选，其实也不过是年轻的总统给他拿来地图，指着图上几个画了圈的地方问他想选择哪里，他随手指了一个地方。Philza将战场残迹变成居民区，修改地让人实在是回忆不起战争时的模样。大部分曾经的Manburg成员选择了这里，包括Tubbo、Quackity，还有无家可归的Eret。Niki的房子临近无望海，幸运的没有收到战争的影响。仔细想想，无论是Wilbur布置下的法阵还是凋零、Dream以及Technoblade的攻击，受到波折的区域远不该如此局限，倒像是有人在周围布置了结界似的。
　　在自己的认知当中，那天在场只有朋友与敌人两种立场，他可不信神与魔王会在意普通人的伤亡，自己那早就失去理智的父亲更不可能在意这些，其余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剩下的只有一个人。
　　Fundy并不是太喜欢Philza。就像他与Wilbur从不父子相称，所谓的亲缘在Fundy这里并不占有太多位置，更何况Wilbur与Philza本身没有血缘关系。Fundy说不清自己对Philza是何种感觉。他知道Tommy对他的养父心情复杂，一方面是他亲眼目睹养父杀死了自己的二哥，另一方面是他意识到这并非是单方面的谋杀，而是被人逼迫的，并不带有任何主观愿望的行为。与面对Technoblade不一样，Tommy在许久前曾表达过对后者的痛恨。大抵是因为Technoblade瞒了他许多事情，又或者是他与Dream同流合污，但无论如何，险些害死Tubbo应该只能算是其中的一个附加条件。
　　记忆中，Wilbur从来没有主动向他提起过Philza。Fundy记得自己听到这个名字时也不过是在与Dream的对立还在商讨阶段，Tommy提了一嘴道：“但凡Technoblade或者Philza一人在此，Dream也不敢如此放肆。”
　　当时自己做了什么？他看向Wilbur，等待他的父亲给予他一个名字背后的含义。Wilbur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告诉他：“这是我和Tommy的养父”。他的介绍十分短暂，仿佛并不想要自己了解更多有关Philza的故事。反倒是Tommy絮絮叨叨地与他说了许多，Wilbur微笑旁听，Tubbo偶尔会补充上了一两句。不同与Technoblade，Philza Minecraft的名声不算响亮。没有人听说过他的存在，就像没人知道Tommy和Tubbo算是被Wilbur看护着长大，令小儿止啼的魔王与自己的生父是兄弟一般。
　　只是从小养成的察言观色的本领告诉Fundy，Wilbur并不愿意提起他的养父，所以Fundy也不再问了。他一直寻找着与Philza有关的消息，可听说过他的人与见过他的人一样稀少，自己唯一的消息源便是那些被他收养过的孩子们。他想过Dream或许对Philza有所了解，但随着双方关系的恶化，Dream这个可能性也被他划掉。他旁敲侧击地从Tommy和Tubbo口中打探过，最后的结果却是他二人对Philza这个人也所知甚少。性格温和，实力强大，这些描述对Fundy来说毫无用处。Philza带给他的好奇全部源自于Wilbur复杂的态度。
　　Philza其实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在意自己。Fundy感受的到。他想Philza应该是清楚自己与Wilbur身为亲生父子的关系的。经Tommy和Tubbo所说，后者几乎占据了Wilbur一大半的童年，自己的长相虽然是随了母亲的，但就连Jschlatt都能发现他在易容后的、依旧带有的Wilbur的影子，作为Wilbur的养父，Philza自然也是做得到的，更何况他这个人的实力，实在是不容小觑。
　　身为Wilbur亲生子的事情，Wilbur并没有向别人透露。除了Tommy和Tubbo外，Niki也只是将他当成Wilbur的养子。Fundy下意识地咬住舌尖。他又想起了Jschlatt。
　　Fundy眼眸低垂，遮住深处复杂的神色。Jschlatt所知甚多，虽然对方并没有细致地将自己与Wilbur讲述给自己听，但从他透露的细节便知，Jschlatt对Wilbur、甚至是自己的身份，可不单单是基础的了解。至少Tommy与Tubbo可不了解自己从小待过的村庄是何模样。
　　按照年龄算，他还有不到三百天才算法律意义和主观意义上的成年。他是半妖，生长周期不像人族那样明显，但也相差不远。虽说他的政龄远超不少人，L’Manburg内也很少有人拿他当寻常的青少年看待，可归根到底很多事情上还有些麻烦。
　　下午时分，Tubbo便问了他有关监护人的事情，被Fundy敷衍了过去。Tubbo想了想说，“也是，反正你也快成年了，如果有需要，我、Tommy，或者Philza帮你把那些档案填上就好了。也不是不能操作”。Fundy嗤笑一声，他还记得Tubbo后面的那句话说的是深思熟虑又断断续续。
　　“主要……想着你也不需要这么累……这段时间你一直都没休息过……等把手上的忙完放松放松吧。”
　　他清楚Tubbo的好意，只是主旨无论怎么换着法子去表述也无法减轻其中的不妥。
　　他们都很心疼他。他早早地没有了母亲，现在又失去了父亲，甚至两个人还没有认认真真地交谈过，便眼睁睁地注视着他的父亲成为了万人唾弃的叛徒。Wilbur和Eret的角色在那一夕之间转换，因为Eret的受害者，仅仅是L’Manburg的管理层，是Tubbo、Tommy、Niki、Wilbur以及自己。L’Manburg有多痛恨Wilbur，就有多怜悯自己。
　　Fundy想不起来自己回答了Tubbo什么，不过肯定不是值得记住的答案。但如果真要让他选择一个除Wilbur之外的监护人的话，他情愿那个人是Jschlatt。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忍辱负重，包括在最后关头才离开的Quackity的考虑都是“Fundy不容易，他取得了Jschlatt的信任，不过Jschlatt对他信任的有些过分，但应该是因为他是Wilbur儿子的身份”。可实际上，Jschlatt对他很好。他很照顾他。从这位后期被挂上了“暴虐无道”的名头的总统，让Fundy感受到了从Wilbur那里得到的为数不多的父爱。
　　Wilbur的爱更为温和，春风拂柳，不仔细察觉似乎感受不出来的。Jschlatt倒是像团火，将他拥有的最好最值钱的，一股脑儿地全部倾注在你身上，也并不为此懊悔。那天自己本不该说出那样的话，但Jschlatt的笑声中充斥着了然，让Fundy一时情急，竟是激愤地想要向这个害的自己与父亲分离的凶手解释清楚。直到现在，Fundy也想不通，为什么Jschlatt要对他这般好？他早知道自己是间谍了，他知道自己一直向Pogtopia传递L’Manburg守卫布局等重要情报，但Jschlatt没有阻止他。
　　他甚至为此表现出了一份骄傲和认同！
　　这样的情绪不应该属于他！那属于Pogtopia和L’Manburg每一个人，但绝对不可能是Jschlatt！
　　Fundy脑子里是一团乱麻，心底还有股火在烧。Jschlatt与父亲的恋人关系绝对不假，同时他们两人之间又隔着一桩命案。曾经的恋情在血仇与时间的消磨下早该化为乌有，可如此想来，Jschlatt的种种行为又失去了意义。
　　一句话，他凭什么在知道自己会死的情况下，对他仇人的儿子那般照顾？
　　Fundy相信Jschlatt所说的，有关他和Wilbur的往事不参杂半点虚假。就算是假的，他现在也没有人去考证。他的想法盲目又自信，但这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的最真实的感受。答案其实早就给出来了，Jschlatt不愿意说那个字，也不想提起与它有关的词，所以换了一个方式，希望Fundy自己能够理解。从前想不通，现在倒是悟出来了，可这时候又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
　　Fundy想念他的父亲。他真的很想他。他知道Niki一直躲在家里，Tommy一直逃避与人接触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个男人。Dream和Technoblade有自己的打算在，但Fundy不敢说其中是否没有Wilbur这个人的影响。自己所见到的Jschlatt是Wilbur造就的，就算他们两个都死了，这份遗产还存在着，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许多人。只是他无法像Tommy或者Niki那样哭出来——他们两个一定在家哭过很多回——大脑中的某根神经仿佛刻意阻止他这样做。Fundy想不出原因，但既然他做不到，他也不去强逼自己。
　　在转角的路口处，一个男人静静地站在此处，在人来人往的路上显得格外突出。Fundy看清了人，是Eret，后者在此时也抬起头，与他对视，显然是等着自己的。Fundy的喉结动了动，向他走过去。
　　“你在等我？”Fundy指出，“是有什么事吗？”
　　Eret迟了几秒才回答他：“现在有空吗？一起走走？”
　　Fundy想了想，点头道：“好。”
　　听到他的回答后，Eret似是松了口气。Fundy并未随身携带太多物品，所以与Eret同行一小段，也当是在办公室工作了一整天后的运动，放松紧绷的神经。这段时间来，Eret与他偶遇的次数有些过多，Fundy清楚Eret在想什么，只是瞧着他心虚似的不敢开口，Fundy倒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走了一阵，Eret才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般，道：“前几天我去问了Tubbo关于你的事情。”他顿了顿，“我跟他说，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让他在你的监护人的那一栏上写下我的名字，但我会先来征求你的意见。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
　　他像是担心Fundy会误会似的，赶忙加了一句道：“你不要有压力，我只是问问。但如果可以，这个监护人的头衔不单单只是为了你现在，而是……我知道这听上去很突兀也很轻率，但是我希望……我可以照顾你。这没有一个准确的时间限制，但就是”
　　Fundy目光下移，随后抬起头看向下坡的路，视线所及的无望海的尽头，橘色的夕阳已经有一半沉进了深蓝的水中，光辉洒在海面上，偶有起伏的微波。
　　“Eret，我很感谢你愿意为我这么做。”Fundy道，“可是你不欠我的，也不欠Wilbur的。你不需要让自己平添这个负担。而且说上来……”他想了想，将后面的话给吞了下去，换言道，“在Manburg的时候，你已经很照顾我了，还为了Pogtopia背叛了Dream，就连Tommy都知道你肯定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的。你没有跟大家说，不代表我们想不到。”
　　Eret一时无言，他不知道该怎么接Fundy的话。他比Fundy年长许多，Pogtopia和L’Manburg的团队中，没有人不比Fundy年长，可倒是没几个人比他还要敏锐果敢。
　　Fundy继续道：“Wilbur……他做过的事情，L’Manburg不可能原谅。我想就算他还活着……他也必定会离开这里。可能跟着Technoblade走掉，也可能就自己一个人……”
　　他停下脚步，注视着Eret：“Eret，谢谢你。你不仅为我，也为Pogtopia做了太多。那个时候的L’Manburg早已经成为了过去式，你不需要，也不应该因为第一阶段的结果而让自己一直深陷在这个泥潭中。我记得当初你说过，你想要尽自己所能……”
　　“见证每一种正义与和平的化身。”Eret同Fundy一起完成这句话，他笑的有些腼腆，“那时候说的话多少带了点天真。我从来没有拥有过像你们一样的同伴，就像一个大家庭，和故事书中一样，准备着打败反派，建立一个美好的如同臆想般的地方。可是……”他转变了语气，“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这样的大话，觉得我自己是书中的主角，是会被记录在历史当中的。说好听点，那叫做意气风发，实际上就是把自己看得太过于重要。”
　　“我知道你们是原谅我了，毕竟Tommy现在看见我还会主动打个招呼。”说到此处，他轻笑一声，“我知道我功不抵过，我也没想过要让大家都记住我有多愧疚，然后自我感动。可是Fundy，我确实觉得有愧于Wilbur。至少我觉得我为他做的还不够。而且Fundy，我若是跟你说，我很喜欢你，只是想作为一个长辈。这份感情有我自己的内疚，有对你父亲的责任，但更多的是因为是你，是因为Fundy这个男孩儿，机灵，勇敢，却也……让人心疼。”
　　Fundy无言。他陷入了沉默。他移开目光，不与Eret对视。对方的话中有很重的分量，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没有半点浑浊。Eret坦诚地将他的胸膛抛开，让自己看着他跳动的心脏和五脏六腑的运行。他不想让自己的手沾上他的血，所以做了他来承担这份痛苦的选择。
　　“我会想想的。”Fundy的声音沙哑，气管里像是有棉花堵着，让他的呼吸变得实在不顺畅。他的鼻尖发酸，只能将全部的意志力转移到自己的泪腺，告诉那里的神经不要轻举妄动，让他难堪。
　　这样的话只有两个人跟他说过，一个是Eret，一个是Niki。灰尘散尽，神与魔相继离去后，女人也是红着眼睛，将他搂进怀中，用带着哭腔的嗓子颤抖道，“谁能来照顾你？谁能来照顾你？！Fundy……Fundy……我的男孩……为什么要让你经历这些……！”
　　连他自己都忘记或刻意忽视的年龄，被两个人牢牢地记在心底。他清楚他们是因为自己是Wilbur的儿子的身份，可那份爱并不是通过这个中介转达给自己，而是用一种温柔又直接的方式明明白白的告诉他。
　　Fundy想说一句“不值得”。他配不上他们的深情，他的父亲更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