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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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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宁窈说了不嫁之后就被禁了足,她同不同意不重要,国公府同意就行。
镇国将军府打了胜仗,朝中谁不想巴结,公主郡主都想嫁给穆以棠,轮到施宁窈已经是祖上积德了,哪有她同意不同意的份儿。
隔了十个月,她于自己生辰之后十天被抬进将军府,送到了穆以棠的婚房里。
她始终不知道将军府怎么会看上她做媳妇,大婚第二天她婆婆林氏叹道:“以棠自己求到我跟前让我去提的亲,想来你是个好的。”
施宁窈扯着嘴角,实在笑不出来,她可不知道穆以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求娶自己,听上去就很不真实。
后来她就领教了他的主动求娶,三年来鲜少有笑脸,话也说不了三句,林氏逼着自己生孩子,明知道他们生不出孩子的缘故在哪里,却依旧放任自己被林氏冷言冷语,在宅子里任由三弟妹明里暗里讽刺生不出孩子,就连那些有子嗣的姨娘也有意无意瞟她的肚子,暗地里嚼舌根子,说她是生不出蛋的母鸡。
这些穆以棠都知道,但他从来不会管。
这日子过着熬人,可是她从未有过别的什么心思,直到今天,她看着面前的米糕,却头一次有了离经叛道的想法,她,想和离。
那袋糕点她终究没吃,在街角给了叫花子。
回了府,穆以棠是马不停蹄的上职去了,也不知道今天人人休沐,偏偏他有那么多忙不完的事。
先回了趟沁芳园,换过了衣服就去松鹤堂给婆母请安。
进了松鹤堂的门,珍珠留在门口,她看到碧云和春痕都在,就知道长嫂孟氏和弟媳妇范氏都在。
这两位都让她有些头疼。
大嫂子年纪轻轻就寡居在家,大伯年纪轻轻战死沙场,她没留下一儿半女,前年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儿子,今年将将五岁大。
小叔子是庶出,弟媳妇却是个厉害人,进门两年,不仅把风流的小叔子给收拢了,还把憎恶庶子女的婆婆给捋顺了毛。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婆慈媳孝共享天伦的声音,让她多少有些害怕了。
她的婆婆实在会软刀子扎人。
打帘的丫鬟朝里头通报,“二奶奶来了。”打起帘子让她进去。
绕过正厅到了侧间,就看到她的婆婆宋氏歪在榻上,怀里抱着大嫂子五岁的嗣子,两个妯娌一边一个,坐着陪着说笑,正说了什么笑话,大家笑作一团。
见施宁窈来,林氏收了笑容,孟氏和范氏眼睛里带着戏谑,范氏起身将自己坐过的凳子让给她,按齿序排到后面。
“请太太的安。”
林氏垂着眼睛看怀里的荣哥儿,随口道:“坐吧。”
施宁窈才落了座,听到林氏问道:“拜佛时心可诚?”
“心诚的。”施宁窈盯着膝头的帕子,这话每次去完庙里林氏都问,她心诚没用,关键还是穆以棠成心不要。
“那就好,只盼着你早日有动静。”
“是。”
林氏不再理她,只个孟氏范氏说话,这家娶亲,那家送葬,哪家夫人又摆了什么宴,拉拉杂杂,说的都是些施宁窈接触不到的东西。
原本她进了门,林氏是有让她协理将军府的意思,大嫂子孀居不方便,弟妹又是庶子媳妇,施宁窈虽说也算不上多矜贵,但也算得个落魄贵族,不算太寒碜。
直到这个儿媳妇进门两年多还生不出孩子来,林氏便看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她低着头天马行空的想着事,听到孟氏说道:“姑妈和表妹几时到京城?听说走的水路,难为她们千里迢迢的来。”
说到小姑子,林氏脸色并不多好,“说是再有两日,老三媳妇,雅竹苑收拾妥当了吗?”
“已经按照太太的吩咐收拾妥当了。”
林氏有了些笑模样,“你办事总是尽心。”
捞不着事办的施宁窈和孟氏闭嘴没说话,有些尴尬。
范氏肚子大,林氏便让她们都回去歇着,临走时留下了施宁窈。
林氏看施宁窈那副窝囊样就来气,“你伺候以棠也尽些心,你怀不上,怕是前头没有引路的,爷们不计较,你竟也不上心,以棠从小就端方性子,他敬重你,你也该有些心,别一味只顾着拈酸吃醋的。”
施宁窈觉得心口麻麻的疼,林氏不是头一次提点她给穆以棠纳妾。
穆以棠洁身自好,连个通房都无,做娘的又不能插手往儿子房里塞人,只好从儿媳妇入手。
只是施宁窈看着是个任人搓扁揉圆的,她不想干的事谁劝都没办法。
看着施宁窈不说话立在那里,林氏一阵气闷,抬起见她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回了沁芳园,翡翠忙迎出来,看施宁窈一副木然的表情,心里忿忿,她和珍珠是从小跟着施宁窈长大的,她们知道施宁窈小时候多能玩儿,十岁之后收了性子,却也还是个开朗的姑娘,自从嫁到这将军府,一日比一日沉闷,如今成了这幅木讷模样。
换了轻便衣裳,施宁窈便在炕上睡了,她天没亮起来出城,就为了林氏嘴里的“心诚”,去烧头柱香,这会儿困得头疼。
见她睡着,吩咐一个小丫头守着,翡翠拉着珍珠出了门,左右无人,翡翠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跟着奶奶,今日有什么事吗?”
珍珠叹了口气,摇摇头,“还是和往常一样,二爷和奶奶没说一句话,门都没进,在街口就分开了,去衙署了。”
翡翠气的脸都红了,当初是他求娶的,娶到家就这样作践,可恨国公府都不能给姑娘撑腰。
“哦!姑娘让我在路上买了包桂花香米糕,为这个还生了气,只是却没吃,在街口送给叫花子了。”
“香米糕……”翡翠喃喃念了一句,想起这几年来施宁窈每年上巳节都会吃这个,今年叫花子,倒叫她有些心慌,说不上来的感觉。
施宁窈这一觉睡得长,刚醒的时候头疼的厉害,洗漱了叫了个妈妈进来给她按头,她闭着眼听珍珠念叨院子里这一下午发生的事。
穆以棠回来的时候先去见了他娘,林氏老调重弹,“我儿,那施宁窈是个不生的,药也吃了,送子娘娘也拜了,终究是怀不上,你哥哥已经……”说到这里,她哽咽一声,继续道:“我就你这一个儿子了,荣哥儿算什么,我知道你重情义,我也不是什么恶人,选一个家世清白的,生了哥儿养在她身边也是一样的。”
“母亲。”穆以棠恭敬道:“我说过,我不会纳妾,宁窈还小,我不想她受苦,过两年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林氏气的想骂他,穆以棠道:“儿子连日在衙署,属实疲惫,容儿子告退。”
到了沁芳园外,两个送晚膳的丫头抬着食盒进了门,他有些恍惚。
当初和施宁窈成婚之初施宁窈对他照顾的事无巨细,每天不管多晚都会等他回来一起用膳,她女红好,初初成亲,他脚上身上穿的,几乎都是她的手艺,他在战场上留下了些旧伤,她便四处寻方子给他治旧伤。
他无意识抬起手按在左腹上,那里有一道疤,如今几乎看不到了,那就是施宁窈淘来的药膏涂好的。
如今疤没有了,她待自己的耐心似乎也没有了。
进了院子,提水的老妈妈看到他,忙放下水桶,“二爷回来了。”
他应了一声,过了二道门,绕过影壁进去,院子里的丫鬟仆妇行礼问好,珍珠在里头听到声音,收拾东西的手一顿,“二爷回来了?”
翡翠将下午收的周王府的帖子收进宝匣里,去看施宁窈,施宁窈取下鬓角的珠花,“回了便回来了,这是他的屋子,我才是后来的。”
穆以棠走到门口,便听到了这一句,他蹙起眉,少有的心里有了气。
掀起帘子进去,几个丫鬟在摆饭,月云伺候他洗脸洗手,又找了家常衣裳来给他换。
平日不觉得有什么,今日他不经意低头一看,竟发现这丫头像施锦窈,比施宁窈还要像两分,她解自己腰带的时候并未绕过去,而是站在他身前双手圈过去解。
一抬头便看到施宁窈站在门口,笑盈盈看着他,他心头一跳,下意识拨开月云,想到月云的长相,再看向施宁窈时眼神便有些冷了,“你知道了?”
施宁窈歪着头看他,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爷说的什么?我可不明白。”
穆以棠冷着脸走到她跟前,也不避着月云,问道:“这个丫头,怎么回事?”
施宁窈看一眼白着脸的月云,轻笑一声,“哪有什么事,爷怎么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这个丫头去年我买来的,瞧着机灵漂亮,留在房里使唤了,她做的不好?爷尽管打骂就是了,丫头而已。”
穆以棠盯着她漂亮的眼睛,想从里面探寻答案,却发现她的眼珠黑沉沉的,看不到底。
他突然想到初见施宁窈时的模样,她花着一张小脸,笑起来像是小太阳,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亮的很,仿佛要把漫天星辰都装进去,如今八年过去,她眼睛里那亮闪闪的光芒没有了,只余下一眼望不见底的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