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要和离》芝盐抹茶

1、米糕

　　三月初三上巳节，京中女儿结伴游春，城外宝相寺香火鼎盛，官家人皆来此地上香。
　　施宁窈才上了香听了禅，带着丫鬟珍珠向外走，正巧碰上忠武将军夫人，闲叙了两句，便出了寺门。
　　候在门口的小厮立刻迎上来，“奶奶，二爷说来接奶奶，想是快到山下了。
　　施宁窈淡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上了轿子，施宁窈彻底冷了脸，她和穆以棠成婚三年，肚子都没动静，她婆婆从一开始的和颜悦色到现在的冷眼相待，今天就是让她来宝相寺求子的。
　　从去年中秋被三弟妹怀胎刺激之后，她婆婆已经催着她把京城附近的寺庙都拜完了，可她就是怀不上。
　　闻到自己身上的香烛味道，施宁窈就更生气了，她倒是想怀，穆以棠十天半个月摸不到人，来了倒头就睡，每次同房他都能挑个她不易受孕的日子，能怀上就有鬼了。

　　到了山下，轿子停稳，珍珠站在轿门口道：“奶奶，二爷已经到了。”
　　轿帘掀起来，珍珠伸手来扶她，施宁窈被她托着手扶出轿子，就看到在不远处茶棚里和周王喝茶的穆以棠。
　　看到周王，施宁窈花瓣似的嘴唇一抿，眼神暗了许多，却还是依照礼数上前行礼。
　　周王笑着道：“自家亲戚，何必多礼，你姐姐也去了寺里，你碰到了没有？”
　　“不曾。”施宁窈低着头道，她拜的是送子观音，周王府家眷拜的又不知道是什么佛，她姐姐可不拜送子的佛。
　　“不赶巧了，改日来府上看看你姐姐吧，她这一胎怀的辛苦些。”
　　“是。”施宁窈乖乖应了，偷眼去瞧穆以棠，见他低着眉目盯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心底里冷笑，施锦窈都给周王怀了两个孩子了，穆以棠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辞别了周王，施宁窈上了马车，和穆以棠一句话都没说，夫妻两个仿佛不认识。
　　马车晃晃悠悠进了城，施宁窈晃的眼皮快粘上了，耳边是街上的叫卖声，这才清醒些。
　　“桂花米糕！刚出炉桂花香米糕……”
　　听到这叫卖声，施宁窈一愣，脑子还没回过弯，嘴已经先动了，“珍珠，停车。”
　　珍珠忙探出头叫车夫停了车，“奶奶，什么事。”
　　“我想吃这米糕，你去买一些。”
　　珍珠没动，劝道：“奶奶，想吃什么咱们回府了吩咐厨房做就是了，外头这些不干净。”
　　施宁窈烦得很，今天一早起来就想骂人了，赶巧珍珠凑上来，她秀眉一立，怒道：“叫你去就去，我想吃口东西还要看你的脸色？你不去买，我自去就是了。”
　　珍珠一愣，红了脸，施宁窈其实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子，待她们这些身边的人也宽，哪料想今日因为这小事被训了一顿，她憋着眼泪下了车，正碰上穆以棠过来。
　　穆以棠看一眼垂着的车帘子，问快要哭出来的珍珠，“什么事？”
　　“奶奶要吃这米糕，吩咐奴婢出来买。”
　　穆以棠倒是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去吧。”
　　珍珠快快的去买了一包回来，上了车，施宁窈看着珍珠捧着的一包米糕，热腾腾的，她盯着那油纸，视线有些涣散。

　　那年她十岁，正是爱玩儿的时候，她娘商人之女，眼界短浅，只顾着疼她的儿子，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
　　她便每天带着珍珠和翡翠到处跑，书没读几本，女红没学多少，跟个野丫头似的，
　　他爹也从不管内宅，要不在青柳巷外宅那边，要不就是钻营怎么让快要卖宅子的卫国公府重新挤进贵族圈子，女儿在他看来就是帮助卫国公府重拾辉煌的棋子。
　　故而十一岁的施锦窈被选进宫做公主伴读时他差点没高兴疯了，喜滋滋的把人送进宫，一家人可着劲儿让施锦窈努力，巴结那些公主皇子。
　　施锦窈是卫国公元配所生，元配难产死了留下个施锦窈，幸好外祖是从三品归德将军，卫国公也不敢轻慢她，只是刚出孝期，便又娶了施宁窈的娘宋氏。
　　宋氏家有钱，当时国公府穷的快要上将军府打秋风了，宋氏带来的嫁妆解了这燃眉之急，次年便生下了施宁窈。
　　施锦窈和这国公府的人都不亲近，也只有施宁窈从小脸皮厚，施锦窈才对她有三分笑脸。
　　从小施宁窈和施锦窈就比和她娘亲，宋氏一心生儿子，头一胎生了个丫头，才看一眼就气的背过去的，这一气到底伤了身子，叫一个姨娘怀了胎，结果又生了个丫头，宋氏原本生气，一听是个丫头大笑出声，又背过气去了，这一请大夫，才知道怀了身子，十月怀胎，宋氏小心的仿佛怀着金蛋，终于生了个儿子。
　　儿子施进宝出生后宋氏一心只有儿子，府上的三个丫头成了散养，也就把个施宁窈养成个野孩子，施锦窈外家送来了人教养，知书达理，大家闺秀，小妹妹施心窈有姨娘养着，聪慧机敏，小家碧玉，只有个施宁窈，成天不是掏蚂蚁洞就是揪野狗毛。

　　直到十岁那年，她遇到了穆以棠。
　　那天正是上巳节，施宁窈从厨房偷了一个馒头边跑边吃，在花园的怡然亭看到姐姐和几个公子小姐说笑。
　　不知道是哪一个瞧见了她，指着她笑道：“哎呦，这哪里的小叫花子，瞧那小脸花的。”
　　那姑娘也不是故意叫人难堪，毕竟不可能哪家正经小姐脏兮兮跟叫花子似的，还边跑边吃，定然是个下人，拿个下人取笑，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家都笑起来，施宁窈也羞红了脸，她也算大姑娘了，知道害羞难堪。
　　那一口馒头终究是噎住了她，她怕给施锦窈丢人，傻傻一笑，打算认下小叫花子的称号赶紧走开。
　　结果还没走几步，听到施锦窈叫他，“宁姐儿，过来。”
　　施宁窈停下脚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施锦窈过来亲自把她牵过去，落落大方的笑道：“这是我家二妹妹，她淘气，平时在家都是她陪着我。”
　　那叫施宁窈小叫花子的姑娘红了脸道歉，“是我失礼了，不知道这位是二姑娘。”说着她就要给施宁窈行礼赔罪，施宁窈吓了一跳，忙道：“没事没事，是我脏兮兮的，认错了也不怪谁。”
　　她这样大大方方的，倒是让大家都笑起来，加上她长得漂亮，虽说脸上抹了几道土痕，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却像颗黑宝石似的，让人觉得可爱又可亲。
　　施锦窈给她擦净了脸，问她珍珠和翡翠怎么没跟着，她说珍珠娘死了这两天回去奔丧，翡翠吃坏了躺着呢。
　　听了她的话施锦窈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只牵着她坐下，一旁递过来一块糕点，白沙沙的糕点上点缀着桂花蜜，她偏过头去看，见一个少年正笑着看她，“别吃那个，吃这个，你姐姐也爱吃的。”
　　她忙扔了那半个馒头，在衣襟上搓了搓手，接了那白白的糕点，眨着眼睛盯着他看，“哥哥你是谁？”
　　少年笑着拍拍她的花苞头，“我叫穆以棠，和你姐姐同年进宫的。”
　　穆以棠……
　　她将这几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羞红了脸轻轻说了声“谢谢哥哥”。

　　那时候她蠢，没发现穆以棠跟她只说了两句话，句句不离你姐姐。
　　后来她就把穆以棠放在了心里，觉得自己野猴子似的，配不上那样风光霁月的公子，便去央求姐姐，让她派那几个嬷嬷来教导自己。
　　她学什么都学得好，只有吟诗作对这一窍完全不通，不像她姐姐，随口说的佳句连状元探花都要说一句好诗！

　　她十二岁时姐姐出嫁了，嫁给了周王做了侧妃。
　　那时候穆以棠在边关打仗，等他回来的时候施锦窈已经快临盆了。
　　那天下着雨，施宁窈在怡然亭听雨作画，忽而看到一个人冲进来，着急的像是在寻找什么，施宁窈吓了一跳，翡翠立刻站出来大喝一声：“放肆！你是哪出当差的，这么不懂规矩，冲撞了姑娘如何使得！”
　　施宁窈歪着去看，不远处雨里的人越看越像穆以棠，她走到亭子门口，拔高了声音问道：“你是穆家哥哥吗？”
　　穆以棠愣愣的转过来看她，施宁窈看清了脸，果真是穆以棠，她忙拿起立在一边的伞跑出去。
　　她身量娇小，他又高大，只能踮着脚给他撑伞，“你怎么进来的？来做什么？”
　　穆以棠愣愣的看着她有三分像施锦窈的脸，眼眶通红，“你姐姐呢？”
　　施锦窈一愣，老实道：“姐姐两年前已经嫁人了，就是周王啊。”
　　穆以棠闭上眼，退了两步退出伞外，对着施宁窈行了一个礼。

　　这件事过了没几天，镇国将军府就上门提亲了，她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议定，十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的父母笑的跟天上掉了馅儿饼似的来告诉她他要嫁给镇国将军家的次子了。
　　她听到消息愣住，回过神来也是欣喜的，可是前几天穆以棠的表现，她可已经不是那个只知道玩泥巴的孩子了，她看的明白，穆以棠心里的人是她姐姐。
　　她抿着唇拒绝，“我不嫁。”
　　一句话惹恼了两人，宋氏甩了她一个耳光，卫国公骂了她一句狗东西，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