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游到海水变蓝》雾岛炸弹

3、断壁残垣中重建

　　05

　　十月二十四号，他的生日。

　　飞往上海的机票因为猝不及防的失败没有早早买好，对于FPX所有人来说，无疑是大大喘息了一口气。尽管冰岛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痛苦之地，但不回去，不面对那些熟悉的人，就意味着可以整天摊在旅馆的床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自从上一次面谈，林炜翔和队友们在排队聊天的间隙擦肩而过，这是第一次见面。倒也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反倒透露着心平气和的味道，拍着手，唱着生日歌，然后热热闹闹地在欢声笑语里切下蛋糕。灯一灭，又回到了在基地厨房里阴阳怪气过生日的时候。

　　尽管大家都没什么交流，但也大致知道了彼此的想法，Nuguri打算回LCK赛区，Doinb和Tian要重新去找队伍，Crisp想和Doinb一起，但也有继续留下来的可能性。而他，也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切完蛋糕，依旧各回各的房间。打开手机，微信里又跳出来几个俱乐部对他的试探，他在一个聊天框里写回去再想想，还没决定，然后一个一个转发给所有这样询问的俱乐部。

　　睡醒了就起来吃点，吃完了又继续睡，这些天他一直这样强迫自己、不去关注所有有关S11的消息，实在感到无聊了，就打开客户端玩几把大乱斗。社交软件基本上被删了个干干净净，除了微信，不得不要和家里人和俱乐部保持联系。要不然也难逃卸载。这反倒给里面一些俱乐部管理层机会，天天逮着问怎么想的。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世界赛才刚刚结束几天，哪怕高天亮和金泰相可能还只是和经理说了要去找新队伍，但业内的都知道要解散了，就使劲地搁后面追问。哪有这样的啊。还没正式解散呢就急着问。差这么几天嘛。

　　倒是这时候，手机弹出了一条消息，是前RNG队员叫他陪着去打官司。林炜翔想了想经理今天说的回国的行程安排，立马同意了。

　　牛宝自己买了机票直接飞去了韩国，Doinb也是自己买了机票去了苏州，只剩他和刘青松还有高天亮三个人飞回了上海。一回去就是隔离，去冰岛前潇洒欠下和贷款欠下的几十个小时直播要还。弹幕早就因为Doinb最先开播吸引火力而干净不少，毕竟喷子只是喷着找乐子的，哪有人有连续大半个月打卡喷人的动力？

　　每天一口气直播就是十几个小时。倒是也容易不再瞎想。

　　他们甚至因为酒店里不甚如意的隔离餐拉了个小群，每天在出门拿隔离餐和老实挨捅的时间里交换食物。当然，刘少的火鸡面对福建人来说依旧太过超前……

　　后来FPX经理又来问他的意向，他也不再装作含糊，直接说了要留下来，然后从聊天记录里扒拉半天，和所有联系过的俱乐部说不去了。经理倒是没有什么感触，这是和他说，那你们俱乐部要解说S11的任务就留给你了。

　　你们。林炜翔这才切切实实地从这两个字眼里开始体会到离别的味道。

　　隔离完回到基地，刘青松和高天亮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去找俱乐部试训，林炜翔直接住在了朋友家，帮忙询问律师、准备官司的材料还有安抚情绪。等到官司终于开始打，才喘过来了一口气，打完当晚，就又住进了FPX基地里。

　　高天亮试训就是在西安和上海两地，要是在上海试训，他晚上就回基地睡；刘青松虽然一直在上海试训，却是偶尔待在基地，大多数时候都蹲在朋友家里。他一回来，正好就是两个人都在，他和刘青松便拿着高天亮那几份拟定的合同搁那看，两个人还要就不同的意见争吵一番，把高天亮看的哭笑不得。

　　“松宝翔少，为什么要看我的合同呢，是自己签不到嘛0.0”

　　“滚呐！”

　　高天亮纠结的是一家高薪、但人员一般和一家选手很好、但是因为资金问题出的很低的争冠队伍。高天亮也曾在微信上问过他们怎么想，他和回答的是“你还小，说不定还能再拿一个冠军”。再怎么样，什么决定都是他自己做的，其他人的意见只是意见罢了。高天亮问完几天以后，便很果断地定了下来，定完了以后就天天躺在FPX基地里装死，偶尔开个直播再混点欠下来的时长。刘青松倒是越来越忙，这和他本人犹豫不决的态度也有关，在得知不能和Doinb一起去LNG以后，他在去BLG和那个据说已经签下来的神一起和留在FPX里摇摆不定。甚至跑来问林炜翔，问他怎么想。

　　“刘青松，想去就去吧。”

　　倘若走的是一个人，他应该会非常留恋，但现在走的人太多了，FPX除他以外的四个首发，经理，心理辅导师，副教练……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提前知道了太多离别，竟然生出一种麻木感。

　　为了预热世界赛总决赛，直播平台早早就和各个俱乐部商量好，出人解说决赛。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基地只留下一个人，担子也默认到他的身上。

　　只是平平淡淡地坐在座位上，平平淡淡地打开直播，调到流光溢彩的被投在首页的EDG vs DK，一层一层的难过已经穿过厚重的麻木感、泛上来了。但这些再怎么说，这些都是太过个人情感的东西，他不敢想，倘若他现在说有点看不下去了、表现出一丝丝伤心的样子，又会掀起互联网上什么样的评论。不是不想看到EDG赢，只是太可惜自己队伍的匆匆陨落。一边是站在最高舞台为多年的梦想背水一战、放手一搏，一边是曲终人散、人生有梦各自精彩，对比强烈地冲击到了他，却还要收起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好好解说，在解说高喊“我们是冠军”的那一刻，终于有了解脱的机会，仓促下播。

　　在全国各地大声尖叫，EDG牛逼的深夜里，也有这样一批人，在高兴之余也在痛心。痛心的是自家没有走到最后的队伍，无论是十六强、八强还是四强，又怎么样，一年只有一个冠军。这可能也是竞技体育的魅力，永远只有一个赢家，永远有着大批大批不必言说也无处可说的意难平。

　　试训的名单也直接交给了他，说是试训，可班底也就他一个人，再怎么也不能同时试了四个人。高天亮就从被窝里被他哥拽出来帮忙试训。他们都心知肚明地知道仅仅是帮忙，但超话里的粉丝们不这么想，以为还有留下来的可能性，个个在超话里敲锣打鼓放鞭炮，高天亮唯粉则大叫快跑、怎么还想留在老地方。

　　三天试训了七个辅助、三个中单，换谁谁全麻。最先要定下来的是辅助，介于试训的打野和中单基本都是韩国人。教练拿着觉得效果还行的辅助名单跑来问他要谁，他从脑袋里使劲扒拉出一起试训时的配合，然后说感觉谁谁谁还可以。

　　教练说“好”。

　　06

　　忙活了大半个月，总算试训结束。后续的就是管理层跑去和选手对接，签合同，再搬进来、准备德杯。金泰相也不在家里躺了，早早地在FPX大群里发消息，说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收东西。得到刘青松说你啥时候来都行和下面新领队+1的回答。

　　金泰相回来是在一个明媚的早上，他先回来的第一趟是收拾一下东西，林炜翔没事就帮着老队长来收，住了三年多的屋子里、在不曾注意到的角落里藏了不少小玩意。RW战队时期留下的周边，在巴黎买的明信片，从韩国寄来的书，洒落在窗缝里的猫粮……有些已经皱皱巴巴，缠着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浆，金泰相就拿着扫把把他们扫到一起，倒进垃圾桶里；有的只是落了浅浅的一层灰，但金泰相也是选择性地留下了一部分，大批还是去到了和前者一样的归宿。

　　“要重新开始了啊。”林炜翔坐在床上翻着那本看不懂的韩语书，金泰相便不再继续往下说了，只是视线从垃圾桶扫把里转移到他的身上。

　　“辛苦了，硬币哥。”

　　三年的生活痕迹足够留在很多东西，但是倘若该扔的扔，该丢的丢，收完了也就是几个行李箱再加上几个纸箱子。

　　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金泰相收完了东西，便说要走，等下次小幽来一起拿走。走之前，又问了一句，我在群里说的约饭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约上啊？得来的是刘青松和高天亮的白眼。金泰相便不再问了，只说“你们好好谈合同啊，别被骗了。吃饭不急的。”

　　高天亮是第一个走的，组的银河战舰自然要早早开始训练。也自然早早地失去自由。

　　所以到第二次金泰相回来拿东西的时候，这饭也没吃上。运营的小姑娘和FPX视频组的设计师早早就等在基地门口，也算是给这场最后的告别做个记录。

　　视频里是轻松愉快的，他们时不时还和对方插科打诨，但每个在现场的人都知道，这是最最难过的一天。十六强的时候心想还是赶快解散了吧、既然都没本事那就各走各的，等到真散了，突然又觉得十六强就十六强、好歹还进了世界赛、再差也是很多人一整个职业生涯难以到达的、而几年的战友情怎么又说散就散了呢？

　　可能人的本质就是这样。所以金泰相走了以后他才在微信上给他发了长长的话，说感谢你当时候愿意来到我们身边，感谢我们在一起拿到过的所有荣誉、无论是冠军、季军、亚军还是十六强，感谢在春决以及春决之后的所有叮咛，还有未来我也要做的很好，在FPX，下一次，场上见。发完这些，他便丢了手机，将自己埋入进黑夜里。

　　“翔哥？我跟你们说，我走了之后，妈呀，他给我发了长长一段话。”

　　“看了以后，真的感觉他长大了。真的。”

　　“哎呀，FPX不是只剩他一个人了吗？基地里都没有一点声音的。连门口的猫都没有了。”

　　“弹幕发666，抽五百块，现在人不多，中奖的几率很大。”

　　“我们走了以后，嗯，就全走了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基地里哭。”

　　“妈呀，太惨了，阿木木了。”

　　散也散了，不能接受倒也得接受，新的辅助已经到了基地，原来的一队替补上单也收拾好了座位挪到他身边，二队打野暂时上调到了FPX一队，已经到了的中单韩援在基地里隔离。约好的饭也得跟着已经下来的德杯赛程一拖再拖，唯一和前队友打照面的机会是在训练赛左下角的聊天框里。

　　原来金泰相在的时候，作为队长，自定义房间都是他创立的，现在金泰相走了，林炜翔的训练赛和比赛客户端一下子加上了一堆来自不同战队的人，密密麻麻的一长串名字反倒让人有着透不过一口气的感觉。

　　老实说，新的重组过的FPX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好。来的韩援中单Gori中文学的磕磕绊绊，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常常听不懂；新打野并没有什么太过正式的指挥和运营的经验；上路又是祖传的1V1男人大战路、但奈何对面不讲武德、没有经验的新上单敢抓就敢死；指挥的担子悉数落在了下路双人组身上。刚出道两年多一点的小辅助也缺乏一些经验，到了关键团的时候，需要确认自己的指挥。

　　所以，和切屏切的越来越花协同的是越来越大的压力。离别反倒没有那么痛了，只是看着训练赛里和外赛区队伍11-24的碾压局战绩，心都能滴出血来。

　　在此时此刻，林炜翔无比庆幸着听的那些小课，让他一个普遍被认为只需要操作、拉满输出的AD位上也能了解部分打野、中单到底又是怎么考虑、怎么做出那些决策的。在被网友称作最弱小组的守门员，他心想，不管怎么样，至少也要拿下从该组出线的UP。

　　直播索性也不开了，rank的结束时间也跟着睡不着的现状顺着往后拖，他不想刻意做出沉闷黑化的形象、但是紧绷的神经总是让他无意识地让粉丝、队员感到唬人。索性倒也不故意端着柔和亲切的形象，就正常沟通、正常交流罢了。等到再一次收拾外设、登上大巴车、来到几个月不见的虹桥天地，才开始感觉血管里的血开始流动起来。

　　对于一支刚刚重组的队伍，最重要的是什么？回答肯定是确定打法，主打上半区还是下半区，中单是更偏向于承担发育后期carry的角色还是游走打节奏的角色。这些问题看着是轻飘飘的选择题，但是一到具体的五个人身上，就成了头大的来源。上野都是从次级联赛上来的可以算是新人，中单从外赛区来语言沟通还存在困难，辅助又难以carry整场比赛。所以他们反倒被逼着丧失了选择打法的权利，只有四个字：围绕下路！

　　UP显然不是毫无准备的，尽管没有一起打过训练赛，也猜测到了打下路的意图。只是准备还不算充分，FPX直接拿出了最近训练赛表现很好的女警体系。650码的射程让女警和其他AD相比，更容易摸到塔皮，下路对线上的优势在推完下路一塔转上后，辐射到了整个地图上，控资源、推塔，几乎没有出什么失误，他们顺利地以三比零的大比分拿下了这场比赛。

　　赢是肯定想过的，毕竟一开始想的就是不管后面怎么说，先拿下这一局，只是赢得这么顺利、这么利落是完全没有预见到的。新经理丹妮赢了以后，迅速地开了一个队里的小会。“这是我第一次担任这样的一个职位，可能有很多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说。我们是一支队伍。”

　　07

　　如果说赢是早早预见到的，那么很快地和老队友、准确来说、是老队长交手也是应该有所预见的。自从那天发了长长一段话、金泰相回了一句“我相信你，林炜翔”以后，他们倒是愈发频繁地在微信上聊了起来。原来在一个队里，聊天只是停留在经理说啥和我有事找你以及来自林炜翔的单方面我知道了，现在倒是多样化起来了，聊刘青松和高天亮的近况，某个队掏出什么奇怪英雄的小道消息还有彼此对赛场上表现的阴阳怪气。

　　“你等着，明天打爆你。”

　　“等你送哦，硬币哥。”

　　虎牙直播间里正放着数据的对比图，金泰相却和队里的小上单在自定义房间左下角的聊天框聊得甚欢，颇有一种过年回家、亲戚盘问的味道，看着上单羞涩、不好意思的笑容，林炜翔直接公屏打字“别bb了Heart”。

　　同队相生、相互陪伴的默契让这场对局沾染上了奇妙的感觉。长久时间打磨出来的配合让林炜翔对金泰相的指挥风格了如指掌，这些信息加上他和付明航两个人这段时间的指挥经验共同帮助拿下了这一场对局。

　　赛前的时候，视频组叫人去拍摄，直接逮住了刚入队没多久的辅助付明航，在接收到来自辅助求助目光之后，林炜翔果断站起来，说“我也一起去拍吧”。然后在拍摄现场，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来自辅助的可以算的上是“宣言”的话语，“就尽力帮助翔哥拿下和老队友的那些比赛吧。”

　　他不知道付明航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自己听到心里总是有一些酸酸涩涩的类似于感动的味道。队里的这些队员，除了原先二队的，因为和一队基地近，偶尔会有一些交集。其他的，平常真的也没怎么接触到。他有听说到一些关于付明航的消息，比如他不仅投了FPX还被LNG找到，比如他被来FPX其实也是一个强行的意外。

　　但付明航来基地的第一天起，每天都积极训练、认真沟通，哪怕甚至可以算是队里最小的朋友，也因为需要指挥、尽力地去关心每一个队友。在看到付明航、小老虎、北川打成一片的时候，竟然萌生出了带娃真好的感觉，与之一起的，又是藏在心底的一点点愧疚，队长做的还是有糊涂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好歹是赢了LNG，他接收到来自辅助高兴的眼神，自然地伸出手去击掌。

　　击败老队长，这是新故事的一个好的起点。

　　他不愿做虎扑老哥里臆想的一刀一个叛忍的翔掌门，也不愿做豆瓣或者微博CP粉幻想里的痛失吾爱、举目破败的佛爷翔，他承认，他放不下三四年或者七年的兄弟情，更放不下的是无论在S9小组赛卡莎飞进人群还是S11小组赛线杀一血的想赢的心。

　　他擅长不多想，也擅长把事情搞得迷迷糊糊、就放任它不明不白，几个月的相识相知确实比不过几年的情谊。他擅长活在当下，走了散了的也依旧是好兄弟，但好兄弟最重要的是什么，还是全力以赴、见面就干、拿下胜利。

　　下了比赛，也没有和Doinb说上几句话的机会，两队人就各回各家。手机闪烁着跳出高天亮对他的祝贺和放狠话。

　　蒜头小王八，他难以控制自己轻轻地笑了一下。

　　即使是德杯，这也是FPX里众人第一次登上决赛的舞台。前一个晚上，空气里都飘着轻飘飘的属于激动的特有的味道。教练的复盘一次又一次被大家的轮流走神打断，直到林炜翔也跟着思绪飘出了天窗，教练终于受不了了。

　　“算啦，我说了也没人在听。”明明没有比他们大多少，井盖光秃秃的头顶还是泛着年长者的气息。“要不林炜翔你说几句，给大伙打个气。然后各回各的房间，早点准备睡觉，免得睡不着，明天喊困。”

　　林炜翔站了起来，他能感受到周围的目光聚集到他的身上，咳了咳嗓子，他说“还是回去睡吧。”

　　虽然说当场就是众人的一阵哄笑，以及Gori在听完丹妮翻译后的后知后觉的大笑，但第二天起来，可以说，林队的发言是有预见性的。每个人眼睛底下都或多或少挂着一层黑眼圈。

　　用刘青松的话说“高天亮你是没长骨头吗？”，衣服上还散落着刚刚汹涌落下的金色的碎片，高天亮就麻溜地溜进FPX的备战间，软趴趴地靠在林炜翔肩上。“和小崔说好了没有啊，等会去吃饭的。”然后得到的是来自林炜翔的“定好了，别催了、小兔崽子。”

　　高天亮也就浅浅赖了一会，就麻溜的滚回了TES休息室。新领队进来转了一圈，挨个来问等会的安排。林炜翔也顺着把目光从手机上转移到了一个个人身上。脸上都普遍地带着一点绯红，五局先胜两局对于这样一支重组的队伍无疑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下了第二局以后，能明显地感受到难以掩饰住的即将夺冠的喜悦，轻飘飘地把包含他在内的所有人往上托，再用后三场飘来飘去、过于着急的心态促成来自TES让二追三的反击。

　　但讲道理，德杯真的只是一场练兵罢了。早早学会磨去青涩中带的不稳重，也是这支青春队伍需要学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