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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葬于天涯 ...

  •   葬于天涯
      ——轩辕剑叁外传天之痕同人

      ——请葬我在天涯。
      这是拓从赤贯天上界接过宁珂躯体的时候,所听到的最后遗言。

      拓,宁珂曾对他说,我的故乡是你永不能到达的地方。
      当时他不理解,而今他明白,那个女子的故乡在遥远的西方魔界。她是沉沦于魔界之火的撒旦使者,附身于死去的郡主躯壳,内里却有着魔性的魂魄。
      他所相识的,熟悉的,究竟是那张美丽的面孔,还是那个倔强的灵魂?
      天上一日,人间十年,大唐盛世,是他履约的时候。
      仙人,请指引我一条通往西方之路。
      古月仙人睁开眼来,淡淡笑道:何必再指,路在你心。
      他沉吟良久,躬身再拜,翌日便踏上徒步远行的长路。随身所携,只有一具玲珑水晶棺,西出长安。

      翻越葱岭后,是另一重天。异样风土人情。
      他路过繁盛的集市,那里有妖娆的胡姬,唱着他所听不懂的歌,腰肢柔软,舞姿曼妙。有碧眼的胡商,在兜售着葡萄酒和珐琅器。举目四望,一片兴旺景象。回想血流千里的中原,现今这些平实的幸福昌盛,刺痛他的眼底,使他不能直视。
      他从市集中穿过,熙熙攘攘的人,各种小贩不断拉住他的衣袖,那是空荡荡的袖子。
      远方的客人啊,你要不要饮食住宿,享受最华丽的帐篷和最香甜的美酒肥羊?你可愿意听我们这里最美丽的女子唱歌?你可愿意雇佣骆驼,穿越前方的茫茫沙海?
      拓向他们轻微摇头。我不需要。
      妖艳的胡姬伸出雪白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客人呵,你要看我的舞蹈么?我的舞蹈可以让你忘却一切忧伤。
      拓垂下眼睛,轻声说,我不需要忘记。
      那么你需要什么?是上天的救赎,还是一场不醒的大梦?
      请给我一条道路吧,让我通往西方,直至天涯。
      远方的客人,你得穿越无垠的沙漠,然后航行于险恶的波涛之上。海洋彼岸,即是天涯。胡姬放开了手。客人,祝你一路平安。
      拓一直走到集市的尽头,这里没有商贩,只有一个睿智的老者。
      老人家,请让一让路,让我往西方去。
      年轻人,你要不要我的珍珠?这是来自东海氏人国的珍珠,是仙界都难求的珍品。老人的手心里,握着一颗光润的珠子,那是他多年出入宫廷都不曾见过的宝物,纵然日光直射,仍然可以看见珍珠的淡淡辉芒。
      它能帮助我指引西方的路途么?
      不能。
      它能让一个充满魔性的灵魂,得到应有的安宁么?
      不能。
      那么它能做什么?
      它能让你在海角的礁石上想起所有的过往,让你在海风的咸味里润湿双眼。年轻人,你要不要买下。
      我买不起。
      用你毕生的荣华富贵,权位势力来交换。你换吗?
      拓干哑着声音说,我换。
      那么年轻人,请继续走下去吧,海角对岸是天涯。
      珍珠被按在手心里,温润的触觉,仿佛握住宁珂的手。随即,老人枯槁的容颜梦幻一样在眼前消失了。

      他继续西行,徒步穿过无垠沙海。
      没有绿洲,只有海市蜃楼,无尽幻觉。有那个玉簪螺髻,妩媚动人的少女向他一步步走来,摇曳生姿。
      宁珂。他无声地唤一句。
      少女眼睛纯黑,对上他异色的双瞳。没有欺诈,没有魔性,只有彻骨纯真,清澈如水。
      他向着对面虚幻的热空气伸出一只手,企图牵挽住不可重来的记忆,但是一切骤然改变,少女的面容骤然变得妩媚妖艳,背后生出恶魔的蝙蝠黑翼。她吃吃笑着,声音似乎清晰可闻。
      拓,宇文……太师……
      忽然仿佛重回洛阳通天塔,头顶上血色的天空在记忆中惨烈绝望地裂开。
      不!他大声喊着:宁珂!宁珂!
      太师,好好欣赏你们东土神州的天空被巴别之路撕裂的情景吧。宁珂恶毒地微笑着。
      回忆里,他握持古剑轩辕,毫不犹豫地向对面站立的宁珂劈斩下去。
      不留余力的一剑,与发生的现实不同,幻觉里,他的剑刃砍在宁珂的颈动脉上。
      血光四溅。
      眼前妖艳的女子渐渐变化了形象,恶魔的翅膀褪去了,仍然是华丽的宫廷服饰,玉簪螺髻,清纯可人。她倒在他的剑下,却向他绽放开最后的单纯笑色。
      拓,原来你不爱我。
      宁珂!
      他在她身边跪下来,伸手想接住她眼角的一颗泪。但是在泪水垂坠在他手心的那一刹那,世界忽然崩塌粉碎,一切幻觉都消失不见,身边依旧只有干黄的沙砾,燥热的空气。
      继续上路的时候,他向着远方挥一挥手,向那个空虚恍惚的洛阳作别。
      没有人回应他。

      仅有的绿洲里,他遇见一个卖货郎,摇着小小的货郎鼓。
      货郎,你卖什么?
      我是沙漠中的易物仙,我卖一切人世间的珍奇。从西母峰的血露蟠桃,到大梁山洞里的鵁鸟肉。这些东西你要么?
      拓向仙宫海界的诱惑轻微摇头。我不需要。
      那么你需要什么?是长久的人世之欢,还是虚无缥缈的长生?
      请给我一条道路吧,让我通往西方,直至天涯。
      你只是个凡人,永远无法到达天涯。不如就此折返,去享受那些永恒的人世欢乐。
      仙人,我在这一条绝路上走得太远,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何况回头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上天的救赎,只是莫大的讥刺嘲讽。
      那么我卖给你这支笛子,这是仙界的七角海笛。
      它能帮助我指引西方的路途么?
      不能。
      它能让一个充满魔性的灵魂,得到应有的安宁么?
      不能。
      那么它能做什么?
      它只有一种用途,当你在海角的礁石上吹起它的时候,你会听到自己的心在说话。凡人啊,你要买它么?
      我买不起。
      用你毕生的幸福快乐,稳定安宁来交换,你换吗?
      拓静静地点头。我换。
      拿去吧,但是凡人啊,听我的忠告,你终究到不了天涯。
      七角海笛被递到手里,粗糙的触觉,磨伤了他的掌心。随即,带着无数珍奇货物的易物仙梦幻一样在眼前消失了。

      他反复梦见通天塔上的日子,没有日夜的分别,只有血红的天空,没有繁华的宫室,只有千里的白骨。从塔端看下去,能望见雪球怪,美杜莎,牛头鱼,形形色色的妖魔在大地上游荡吃人,而那是他的洛阳,他的故国,他的神州。
      那亦是他与宁珂单独相处的日子,他被封印于血色花朵之中,无法挣脱超拔,失去一切力量,陪伴他的是无尽的伤痕与痛楚。
      只有宁珂来看他,沉默相对终日。彼此知道前因后果,所以他不问,她亦不说。
      她并不快乐,注视他的眼神,往往忧伤而哀痛。
      拓。有一次,她低低地说,我想抱着你,一起从这通天塔上跳下去。
      他回报以冷漠微笑:然后呢?你会在半空中松开拉着我的手,展开你背后的翅膀飞回魔界。
      拓。她哀恳地道,不要如此残忍。
      面对龟裂大地,破碎天空,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言语残忍。何况究竟是谁先残忍,谁先放手?是谁先抛弃了谁?
      见他不说话,宁珂慢慢摇了摇头,忽然问道,如果我放你离开,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离开这些血,这些阴谋和背叛,以及这个混乱荒唐的地方?
      他不回话,只以眼神投过去,意思清楚。独孤郡主,你忘了,我是中土神器,你是西方妖魔。
      是了。宁珂沉默良久,终于笑了起来:我终不能拥有你。
      她笑着的脸娇艳如花,慢慢逼近与他对视,近到了不能再近的距离,瞳孔里彼此倒映下对方的影子,他忽然厌倦,便闭起眼睛,将天地隔绝于眼帘之外。宁珂的呼吸忽然屏住,像是不能承受他的绝情拒却。
      他虽然闭着眼睛,却仍然可以感觉得到,宁珂的脸转回去了,离他好远,不可碰触。跟着便听到她涩然笑道:宇文太师,好定力——

      他走到沙漠尽头,走过了季节和梦境,望到辽阔的海,海下没有龙宫。
      到达海角的时候正是傍晚,只有一个渔翁撑着船在那里,却并不捕鱼。
      老人家,请渡我到海的对岸。
      远来的旅人啊,我的船不渡海,因为海的对岸,是不能抵达的魔界。你看呵,看那血一样燃烧的云层天空。
      我买你的船。
      你已经失去了毕生的荣华富贵,权位势力,幸福快乐,稳定安宁。旅人,你用什么来买这条小船呢?
      我别无他物,只有这一具躯壳。
      那不是我要的,旅人,你的躯壳和灵魂都已经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会压沉这条船的。
      那么您要什么?
      我要你的来世。
      它虚无缥缈,不可捉摸,无法预见,您要了它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是为你好啊,渔翁叹息着,去度过无灾无病,平安喜乐的下一生,而把你充满患难,颠沛流离的来世交给我吧,它不值得你留恋。作为回报,我给你你需要的船,给你照心的铜镜。铜镜可以照出你心中最大的梦,而船可以载你到达海的对岸,到达魔界,到达天涯。
      请您告诉我,我的来世是什么。
      一百三十三年之后,你将生于异域,遭遇善与恶的交锋,缠结于战乱与旅途,陷身于两段奇异的感情。你将具有魔界与天界的双重身份和躯体,混乱荒唐,莫可名状。
      我只想知道,来世我是否仍然会遇见宁珂。
      渔翁点头。
      这样的来世,我不能换给您。
      那么旅人,你不能坐我的船。
      请让我照一照您的铜镜吧,我想知道我最大的梦想。
      何必再照?渔翁洞彻地笑着。你自己没有一颗镜心吗?
      是了,他原本是昆仑古镜。洞察万物,穿梭时间。他应该比渔翁更清楚,一百三十三年之后,他和宁珂将转生于云和山的彼端,转生于那个今生无法到达的天涯。
      那将是另外的故事,只是他看不透结局。
      海风从遥远的对岸吹来,咸涩的味道,吹迷了他的眼睛。随即,撑着小舟的老渔翁梦幻一样在眼前消失了。

      他在月色初升的海边坐下来,此岸海角,彼岸天涯,两岸之间隔着忘川水,无渡。
      右手海笛左手明珠,面前是玲珑水晶棺,宁珂的眼睛在里面望着他。
      涨潮的时候,他想起所有的过往。他的郡主,他的宁珂,他爱过而无法挽留的人。她杀死无数无辜女子,只为了让自己一个人留在他身边。
      他厌恶她,却又时常想起她。在军中,在酒后,在缭绕的烟雾里,或者飘渺的梦中。他看见那张美艳的脸,逐渐变化为妖魔。
      只是,依然怀有一颗爱他的心。
      通天塔下他绝望地问,为什么不还手?
      你分明可以的,为什么连手都不还?为什么?……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有的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错了,就是错了。
      就像他们。
      就像背负整个神州命运,在阴谋与罪孽间辗转挣扎的这一件上古神器,和那个来自异域魔界,却在这个陌生人世孤独奋战至最后一刻的倔强女子。他们本有同样的灵魂,最终却需要用剑来解决彼此的纠缠。
      是造化弄人。
      但他永远不会将能够再遇到她的来世交付给任何人。纵然那即将来临的宿命,不过是再别离。
      你可愿意等我一百三十三年。

      退潮的时候,有忧伤笛声,海面上来回游离飘荡。
      来世,做一个普通的女子,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欢自己喜欢的人。
      宁珂如是说。
      他呢?他能不能?
      拓,你和我不一样。他仿佛听见宁珂在说。你不曾爱过我。
      是吗?
      你不曾为我流过一滴泪,亦不曾给过我一个吻。
      是了,他不曾。他天真地以为立场可以抵消爱情。而那个女子,即使是和他对立成敌的时候,想的都是能够在一起,纵然是最决绝的方式。
      拓。仿佛听见宁珂凄然笑着,我想抱着你,一起从这通天塔上跳下去。
      那么好吧,让他们一起跳下去,断了纠葛,断了希望,爱得毫无顾忌,毫无退路。让他能从这个混乱荒唐的时代抽身而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不必承担背负。不再有伤逝,不再有离别。
      但是一切都晚了,当他在天上界抱起宁珂的时候,只听到那样的话语。
      请葬我在天涯。
      那时他正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因而那句话就是在他的手指下面说出来的,因为伤重无治,嘴唇动得很轻,几乎是吻了他一下。
      他倏然震动,看见缓慢闭合的眼睑下垂坠一颗晶莹泪水,但不待他伸手接住,已经跌下去了。
      始终是来不及。这些年他走在充满罪孽的道路上,染了无数的血腥杀戮,掌管着天下的权势,却来不及说爱,来不及想念,来不及留住也来不及再回头。连他一切都失去之后想要彻底忘却,有生之年,也是来不及的了。

      甚至,他不能葬她在天涯,完成她最后的嘱托。
      一个罪孽深重的人,背负三十六万生灵的怨念和一段无法偿还的感情,永远无法到达天涯。
      天明的时候,拓终于低下头,去吻那具玲珑透明的水晶棺。
      没有祭奠的灵位,没有招魂的祭坛。只有这一个吻,已是他能给的全部。
      两片柔软嘴唇贴在冰冷水晶上的那一刻,如同不可碰触的冰凌,宁珂的面容,在他唇吻下倏然逝去了。
      右手的七角海笛,毫无预兆地崩坏碎裂。拓缓缓扬起左手,将手心里的晶莹珍珠抛坠入海。
      是他留不住。
      他幽幽望着辽阔海面遥远彼岸。宁珂,我只有葬你于心。
      彼岸的回声,在海面上幽幽传回来。
      拓,你我两心之距,便是天涯。
      原来我们一直在彼此的天涯,不曾忘记,亦没有救赎。
      他抬起头,看见玲珑水晶棺在晨雾中逐渐消散,海沫般不留痕迹。
      那么来世。他低声说,来世!
      一百三十三年之后,你可愿意再度携住我的手。
      然而往世来生,谁能预见?谁能遇见?
      只有海岸上,遥遥吹来了威尼斯的风。
      在彼岸的晨风里,赤贯和白贯的照耀之下,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自己的祭坛上,面对天涯,泪流满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葬于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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