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蔷薇帜 ...

  •   抵达伦敦的时候正是傍晚,冬季的伦敦有着淡紫色的天空,雪正纷纷扬扬地飘落。

      天气很冷,交易所已经关了门,从码头看过去,雪雾里的灯光是淡蓝色的,明明灭灭,街道上传来奇妙的香气,闻之令人垂涎,埃米利奥·菲隆咽了一口口水:“提督,是,是烤鹅。”

      “伦敦的圣诞节喝的是红酒吧。”易安·杜可夫悠悠道:“又回到了欧洲——不过已经不是在我的俄罗斯了。”

      “那么在易安的故乡喝的通常是什么酒呢?”我随口问。

      “提督去过俄罗斯吗?我们喝杜松子酒或者伏特加。”易安笑着。“俄罗斯,西伯利亚,寒冷,苦难,理想和爱情——”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云。“而我已经回不去了。”

      我们静静地站在码头上,听着异国街道上的歌声和笑语,在飘落的雪里只有寂寞,没有人说话。直到远处传来急促纷杳的脚步声,易安陡然警觉起来。“很多人。”他沉吟着仔细聆去。“据我所知伦敦的势力只有一家,就是刚和我们停战不久的克利福德军。”

      “詹姆兹·克利福德?”

      对方已经逼近了,行久不假思索地握紧了手中的剑。面面相对的黑暗里,有人操浓重伦敦口音问道:“嘿,是哪一支远道而来的舰队,停泊在宁静的伦敦港口?”

      “又是哪位好客的主人,在平安夜来迎接东方的商船呢?”易安伶牙俐齿地反问道。对方大笑起来,雪雾中走出金发的英国男子,颇为绅士地向我们一让:“果然是来自神秘东方的华梅提督,不胜荣幸之至,请吧,克利福德的府邸。”

      埃米利奥在那一晚的全部记忆恐怕就只有烤鹅和红葡萄酒而已,然而我却知道,那一晚宴会上的谈判,正是整个故事的开端。洁白的桌布,明亮的烛光,英国海军提督詹姆兹·克利福德彬彬有礼地对我道:“华梅小姐,东方的事情纯粹是我手下人的野心,对于东亚给您带来的困扰,我不胜遗憾。”

      “是吗?有什么遗憾的呢?”我微笑着回应道:“东亚是我的故乡,一个提督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自己的势力根据地的,纵然远隔重洋,但我在离开杭州港的时候已经留下了一支地方舰队,提督是我的副手杨希恩。理查叛乱的消息是四月间从南特传到您这里的吧?那时候我正在地中海盘桓,对抗奥斯曼帝国和巴巴洛沙·海雷丁。现在已经过了半年,新年的钟声响起的时候,难道捷报还没有传来吗?”

      詹姆兹·克利福德不相信地看着我,我端起杯,轻呷了一口红酒。“或许您会乐于处置您手下有野心的人。”

      嘭地一声响,餐厅的门被撞开,刚才在码头上迎接我们的金发男子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厅,手里抓着一封信:“先,先生!杭州港的来信,理查自杀了!”

      克利福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厉声叱喝道:“滚出去,没看见我正在待客吗?”待男子退出后,他用痉挛的手指重新抓起酒杯。“来吧,干一杯——为了平安夜。”

      两只玻璃杯在空中叮当一碰,同时锋利的眼光透过红酒交击了一个来回。“为了您忠实的仆人理查·回森。”我回答道。克利福德陡然重重顿下杯子,易安警惕地抬起头来,同时擦地一声轻响,行久的佩剑已经出鞘半寸。只有埃米利奥埋头在银质的餐具中,嘴里塞满食物,兀自咕哝道:“好吃,唔,好吃极了。”

      克利福德狠狠地盯着我,而我只是淡漠微笑。终于他似乎软化下来,开口打破僵局:“华梅提督喜欢英国吗?尤其是伦敦?”

      “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游览。不过雾都的传说我是耳闻已久了。”

      “啊,天气吗——我们不只有大雾的。在伦敦的酒吧里,有着最美丽而见识广博的歌女,她们可以提供给你最灵通的情报;伦敦的造船厂里造出的是世界最先进的战列舰——我想华梅提督是乐于把自己的座舰更换一下的;伦敦的交易所也出售着我们英国值得骄傲的洋枪和大炮。但是能否得到这一切都取决于一点,那就是大英帝国的伦敦,是纵横七海的华梅提督的契约港口。”

      “伦敦已经是克利福德军的独占同盟港了,李家无意通过任何不光彩的手段来获得一座友好城市的签约,如果这个城市真的像它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友好的话。”

      克利福德打了个响指。“友好是一定的。事实上,为了表现大英帝国的诚意,我们愿意主动让出伦敦一部分的占有权,将这座繁华美丽的城市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同样美丽的华梅小姐面前。克利福德军希望能和远道而来的李家达成商贸与战略两方面的同盟,共同进退,平分整个北欧。”

      我轻轻击掌。“先生说得美妙极了,只不过‘平分北欧’一词用得似乎太早。如果我对北欧的了解不是太过时的话,阿歌特商会的势力根据地就在阿姆斯特丹,更北一点的地方还有柏格斯统商会。丽璐·阿歌特、赫德拉姆·柏格斯统和您三分北欧天下的局面还相当稳固。”

      “瑞典的柏格斯统?”詹姆兹·克利福德的眼睛里放出鹰一样的光芒。“我今天的请求,就是希望李家可以与我一同对抗瑞典!瑞典的皇家海军屡屡侵犯我英国的利益,阻断正常的商业航线,不断以谣言中伤克利福德军,还企图在伦敦和布利斯特获得非法的利益,我早就忍无可忍!如果有李家的帮助,我完全可以把赫德拉姆那小子打得抬不起头!”

      他从铺着雪白餐布的桌面上探过身来热切地注视着我,而我却突兀地问道:“易安,什么时候了?”

      易安从里袋扯出一只带银链的怀表,翻开表盖看了一眼便回答道:“按照我们在南特校准的时间,现在正好是午夜。”

      “呵,没想到打扰了克利福德先生这么久,衷心感谢您热情的款待。”我徐徐起身,将鬓边散发掠向耳后。“您的建议请允许我考虑一晚再做答复。您知道,女人总是不那么有魄力决断的,容我先告退吧。”

      “好的,如果华梅小姐可以接受我的邀约,整个大英帝国都将不胜荣幸。”他回答道,一面站起身来相送:“我明天再来找您。愿伦敦的海浪带给您一夜好梦。”

      出了詹姆兹·克利福德的寓所,行久趋上两步与我并肩而行,狐疑地问道:“提督,你该不会——”

      “东亚的苦头我算是吃够了,虽然希恩击败了理查那混帐,不过圣母玛利亚保佑,后院起火的滋味我这辈子也不想尝第二回。”

      “理查那家伙。”易安赞同道:“真可惜没能在我们的旗舰上处决他!”

      “所以,易安,你知道我现在要干什么,下达命令吧。”

      “与詹姆兹·克利福德开战?”行久兴奋地握住了自己的剑柄。“身为提督的冲锋队长,我有多久没用过白树剑派的双影阵了?咳,可别埋没了这柄荡寇双刃剑!”

      “喂喂行久,你不是平素最冷静的吗?”易安大笑起来:“我们要连夜出海,还是赶紧在船舱里养足你的精神头吧!”

      “连夜出海?”埃米利奥·菲隆大叫起来:“难道你们不知道刚吃饱了帆就划船是最容易得肠胃炎的吗?我们刚从浮满了流冰的海面上登陆——提督!何况我是负责瞭望的,这月黑风高的时候万一从瞭望台上倒栽葱下来可……”

      “得了,要么你留下来去和克利福德那见鬼的家伙商量合约的事吧!我们必须连夜赶往斯德哥尔摩了。准备起帆!”

      五艘大型中国帆船在雪雾中扬起一色的白帆,旗舰上飘拂着东亚的旗帜,蔷薇与剑的图徽在伦敦的夜风里张扬盛开。船帆吃饱了风,沉重的铁锚被绳索匝匝带起,顺风顺水,我们驶往北欧更深处,北海的另一端,瑞典。

      与下雪有雾的伦敦截然不同,斯德哥尔摩有着蓝得惊人的天空和海水。我们的舰队在码头泊下的时候,惊起了一滩的海鸥。

      “提督,看。”易安提醒我。

      港口内还泊有另一支舰队,同样是五艘船,但与我们的船型有显著的差异,那是北海特有的大型方帆三桅武装船,追加上帆、三角帆、船首炮、船尾炮与装甲,行驶起来速度相当快,攻击力也不差。为首旗舰上有着瑞典的旗帜,易安拼读出了船上的漆字:“维纳泰洛斯”。

      “北海的船是这样的。”行久啧啧道:“没有桨孔,不是桨帆并用式,逆风的时候相当不利,不过利用留出来的空间可以多改造出几个武装炮台,攻击上比较有优势。”

      一阵翅膀拍动的声音,几只海鸥追逐着从桅杆顶掠过,瞭望台上的埃米利奥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拂拭身上:“呸,见鬼,是鸟屎!”

      “这是瑞典给你的见面礼吗?”甲板上的行久大笑起来。

      “不。”码头上一个清晰,冷静的声音回答道:“瑞典能够呈给远道而来的客人的,是美丽的天空海洋,以及窖藏的白兰地。”

      码头上立着的是年轻而英秀的男子,银发,蓝眸,铁青色披风,那种桀骜的味道让人禁不住想起搏空的鹰隼。我走下甲板的时候,他向我礼貌地伸出手。“赫德拉姆·约阿其姆·柏格斯统,谨代表整个瑞典王国,欢迎来自重洋彼岸的,美丽的蔷薇提督。”

      或许是为了表示诚意,他在介绍自己的时候特意用了教名,而我亦欢喜他对我的称呼。“可我不知道原来瑞典也出产白兰地。”

      “瑞典当然不。”赫德拉姆微笑道:“我只是刚率舰队从马赛归来。要知道现在在斯德哥尔摩和里加的交易所里,白兰地可是流行品。”

      “马赛是个好地方。”我由衷地道:“整个地中海都非常美。里斯本、塞维利亚、热那亚、雅典、亚历山卓……”

      赫德拉姆笑起来:“啊,我忘记了——蔷薇提督,华梅·玛利亚·李,以战胜日本海盗索静·来岛起家,短短几载内就闯遍了世界的海洋。曾经在地中海只凭借一支舰队的力量击败了巴巴洛沙·海雷丁,在不到一载的时间内就让庞大的奥斯曼帝国灰飞烟灭。在地中海的各个港口都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地中海最有效的通行证不是洋枪与大炮,也不是闪闪发光的金币,而是一枚绘制着蔷薇与剑的徽章。在您面前提起地中海,就好比——”他困难地发出四个单音节:“‘半’、‘闷’、‘农’、‘夫’,是不是?”

      “哈哈,应该是‘班门弄斧’吧。可不是您这样念。提督的中国话说得还不够标准,四声错了。”

      “唔,我又犯了个错误。在东亚人面前说中国话,同样是‘半闷农夫’!”

      我们大笑起来,惊起了几只海鸥。

      在宁静的海滩上漫步了一会儿,赫德拉姆忽然说:“恕我冒昧。蔷薇提督是为了詹姆兹·克利福德而来的吗?”

      “哦?”

      “如果蔷薇提督无意与克利福德军想联合的话,请考虑柏格斯统商会。”他直言不讳地道:“柏格斯统商会并非瑞典皇家海军,无法像克利福德军那样许给您丰厚的利润。我所拥有的无非是不多的契约港口和这几条破船。但是我至少能承诺一点:柏格斯统商会辗转七海,其目的并非是谶纬什么独霸洋面的财阀,而是捍卫国家的利益。而如克利福德军封锁北海交通要道,禁止其他势力的船只出入伦敦港,并将势力扩张到新大陆进行买卖奴隶的行为——我想任何一个稍有正义感的商会都绝不会坐视。”

      “柏格斯统商会要承诺给我李家的,难道就是贵国的正义吗?”

      “我当然可以直接许给您其他看得见的利益,包括斯德哥尔摩的占有率,军事上直接的资金提供,或者是舰队能用得着的其他东西,同业公会出售的,以及我收集到的各种宝物和遗迹地图之类。但是我想,蔷薇提督的立场如何,首先取决于我的立场,而非我的财物。”

      “那么贵商会希望我所采取的行动呢?”我波澜不惊地问道。

      “很简单,与克利福德军所要求的相反而已。”

      “看起来柏格斯统先生似乎对于我会接受您的条件这一点有绝对的自信——可是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中国还有另外一句古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想知道,我李家在北海本来是自由中立的势力,凭什么要为了这一点小利而卷入你们与英国的无谓纷争中去呢?”

      “因为蔷薇提督需要的是北海的‘霸者之证’。”赫德拉姆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克利福德掌握着北海三分之一的实力,手头也必定有关于‘证’的线索,击败他,北海之证就可能落入您的手中。这个诱惑足够大了么?”

      “可是柏格斯统先生应该清楚,我与你一样,纵横七海,辗转于无数条商业航线之中,经历过数不清的海战、商战,美酒与炮火,情报与谣言。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掌握着各自的舰队,坚持着各自的信仰,在七海的惊涛恶浪间出没航行。柏格斯统商会或者很富有,但我李家也绝对不穷。我未必便需要阁下的占有率,金钱和宝物,甚至就算你们其中有人已经通过种种渠道获得了‘证’,我也完全可以凭借舰队的实力夺回来!”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湛蓝的瞳孔,倒映下天空和海水。分开天空和海水的,是伴随每一个航海者终生的海平线。

      终于他微笑了。从长久的思索里牵起的微笑仿佛忽然飞起的海鸥,清朗灵动。

      “那么,身为蔷薇提督的您,率舰队从东亚穿过无涯海洋来到北欧,所求的究竟是什么呢?”

      那天晚上我们参加了赫德拉姆所设的宴会,宴会上使用的酒类,正是他从马赛带回的白兰地。

      从他的府邸出来,易安按照我的吩咐护送我回舰上。在海风的吹拂下我吐得一塌糊涂。易安满怀歉疚。“提督,”他说:“我不该由着您喝那么多酒的。”

      “不……我仅是没想到白兰地那么烈而已。”

      “那么提督难道不能少喝一杯吗?和赫德拉姆推杯换盏,一个人干掉整整一瓶还要装得若无其事——您过于好强了。”

      “我想他是在考验我的酒量吧。”我低声说。“易安,你真的没看出来?”

      “什么?”易安的眉毛略微一挑,他的眼光在星空下异常明利。

      “他不肯在任何一方面逊色于我,无论是谈判还是酒量。他是在争,我们有同样强烈的好胜心和称雄海面的愿望。”

      “您很了解赫德拉姆,他本是军人出身。”

      “只有成为他的对手才会真正了解他。易安,我没有他那么大的酒量,但酒胆还是有的。”我仰视着浩瀚星空,北极星在北方的天空闪烁。“或许他现在也在自己的府邸里醉着,昏昏沉沉地说着酒后真言……我们都一样,不肯示弱,尤其是在对方面前……”

      “酒后吐真言,提督,你又何尝不是。”易安了悟般微笑着,他的笑容有一种洞彻的味道。

      而那笑容与那星空我已都再看不清了,只有强烈的晕眩与失重感,我甚至没能挨到码头,就在易安的怀抱里失去了意识。

      元月二十五日,在与赫德拉姆谈判后的当天晚上,我的那帮海员们把他们酒醉的提督塞进旗舰的舰长室后,就在斯德哥尔摩的街道上醉醺醺地并肩而行,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大声唱着来自各个国家的小调。斯德哥尔摩的居民们至少领略了七八种国家的语言和歌曲,其中包括行久的日语和埃米利奥的西班牙话,让他们大开耳界,广增闻识。这个世界各国民歌大合唱临时协会存在了大约两小时,委员多达几十人,直到瑞典首都巡逻的宵禁警闻声赶来,将他们关进监所羁押一夜为止。当然,他们在监所里也见到了因为同样原因而住进来的柏格斯统商会的水手们,但是大家喝得头晕眼花,以至于刚才还在宴会上举觞引斛,现在已经对面不识,惟有倒头一睡,同到天明而已。

      元月二十六日,已经清醒的我率这支仍然不甚清醒的舰队返航伦敦。

      “易安,你留在斯德哥尔摩。”

      “是。”易安·杜可夫以他北欧人特有的冷静回答道:“提督,在六月之前,您需要其他人手来接替我的副官职务了。”

      “我会考虑埃米利奥·菲隆。”

      “啊?”易安与半朦胧的埃米利奥同时大叫起来:“这可不行,绝对不行!”

      “哈哈,玩笑,玩笑而已。”我大笑起来。“与其听从埃米利奥的建议,还不如去饲养室里问问猪的意思。易安,我将于二月十五日左右抵达伦敦。”

      “我已经安排好杨希恩的行程,他的快船将于二月初到达亚丁湾。”易安回答道。“提督放心吧,我会安顿好一切的。”

      “好,行久,我们走吧。准备起帆!”

      “起帆!”

      “准备起锚!”

      “起锚!”

      五艘大型中国帆船组成的舰队乘风破浪驶向西南,明亮的阳光下,可以清晰地看见桅杆顶上飘扬的蔷薇纹章。

      二月十五日,舰队抵达伦敦。

      二月十五日,克利福德军与李家联盟,李家获得伦敦港占有率!

      二月十五日,克利福德军向柏格斯统商会宣战!

      二月二十八日,华梅舰队在伦敦港附近遭遇柏格斯统商会第一舰队,双方近距离展开白刃战,随后距离拉开,展开炮战,随后双方脱离视线!

      三月五日,李家以修理船舶为名在伦敦造船厂订购二十艘战列舰,统一追加上帆、三角帆、船首炮、船尾炮与双重装甲,并配备连射炮!

      三月十五日,克利福德军第一舰队,第二舰队在伦敦港口发现柏格斯统商会第一舰队,双方展开炮战,从伦敦港附近向东北方向运动到汉堡附近,双方脱离视线!

      三月二十日,克利福德军第一、第二舰队因船舶严重毁损,停泊在汉堡港口进行修理!

      三月二十日,李家撕毁与克利福德军的协议!

      三月二十日,李家与柏格斯统商会结成同盟!

      三月二十日,李家向克利福德军宣战!

      三月二十日,李家向伦敦港进行大量军事投资,获得伦敦港绝大部分占有权,克利福德军占有率骤跌至百分之三!

      三月二十日,李家在伦敦港以五艘战列舰组成第一地方舰队,提督为杨希恩!

      三月二十七日,李家第一地方舰队猛烈炮击布利斯特港!

      三月二十七日,布利斯特港投降!

      三月二十七日,李家第一地方舰队泊入布利斯特港,随即向港内注入大量军事投资,克利福德军在布利斯特港的占有率骤跌至百分之一!

      三月三十日,李家第一地方舰队与克利福德军第三舰队在布利斯特港口内展开猛烈炮战,克利福德军第三舰队全军覆没!

      三月三十日,布利斯特港成为李家独占同盟港口!

      四月十日,李家第一地方舰队返回到伦敦港修理船舶,华梅舰队起航前往斯德哥尔摩!

      四月十日,李家第一地方舰队担任伦敦港海域警戒!

      四月二十日,华梅舰队在汉堡附近海面与克利福德军第二舰队遭遇,并展开猛烈炮战,全歼克利福德军第二舰队!

      五月五日,华梅舰队抵达斯德哥尔摩!

      五月五日,李家在斯德哥尔摩港组成第二地方舰队,提督为易安·杜可夫!

      五月五日,华梅舰队、李家第二地方舰队、柏格斯统商会第一舰队共装备十五艘战列舰,起航驶往汉堡!

      五月十七日,华梅舰队在汉堡附近海面上与克利福德军第一舰队遭遇!

      五月十七日的洋面是不适宜作战的,风雨肆虐,大浪滔天。所有的船舶都在浪尖上剧烈摇晃,在狂风暴雨中,詹姆兹·克利福德的声音从对舰传了过来。

      “李家的女人!背信弃义!东亚人!狡猾的中国人!无耻的骗子!”

      “是吗?”我悠悠笑道:“不敢当,承蒙夸奖——可是,最早把奸细安插在我的舰队上,并且意图颠覆我在东亚的根据地的,不正是您吗?在北海和新大陆之间做着罪恶的人口买卖的是谁?在商业航线上假扮海盗打劫来往商船,意图阻断北海交通的,那不正是您詹姆兹·克利福德先生吗?

      “而你也同样利用了我的信任!否则与克利福德为敌的人永远不可能在伦敦取得任何立足之地,更不用提获得世界上最先进的铁甲战列舰和重炮!你私下里又去结盟瑞典——”他的声音愈加愤怒起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怎么能在我困在汉堡的当天就撕毁协议,转而投入赫德拉姆的怀抱?在没有宣战的情况下,你根本不可能用钱挤掉我的占有率,而就算你三月二十号当天就向伦敦同业公会发出文书,也得还有几天的工夫才能送到我的手里,那已经足够我返回伦敦!只要回到我的伦敦,无论是柏格斯统商会还是他*的李家,都会一股脑儿完蛋!”

      “撕毁协议,与柏格斯统商会结盟,还有给你的战书,这一切都是在斯德哥尔摩的同业公会完成的,而不是伦敦。这得益于我留在瑞典的副官易安·杜可夫,早在三月初,这些文书就已经走在邮路上了。詹姆兹,这就是时间战。”

      “那么你的第一地方舰队是怎么来的?杨希恩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在南特附近设过警戒,任何中国人,甚至包括东亚和东南亚的人都不得进入北海!他怎么能这么快来到伦敦——”

      “在你看来,从东亚到北欧只有一条路,从杭州出发,经澳门进入东南亚,借道麻六甲海峡到达印度洋,以卡利亥特为中转站到非洲,然后绕过开普敦直插绿角,横跨地中海向北海进发,所以一定会绕道南特。可是恐怕你在海上呆得太久了,先生。进入印度洋后如果驶向亚丁,在亚丁湾的底部登陆,然后从陆路直插地中海,从亚历山卓经水路到达伊斯坦堡,就可以再通过陆路进入里加,而里加已经是北欧港口了。陆路有的时候的确比海路方便一些。对于这个回答,您还满意吗?”

      两船相错的时候,看见船头克利福德瞠目结舌的表情。我淡淡地笑了,做了一个简单的示意手势。

      “开炮。”

      战斗完全是一边倒的。加上赶来助战的李家第二地方舰队和柏格斯统商会第一舰队,足足有十五艘战列舰围住了克利福德军的第一舰队。乱炮射击中,一道又一道碧绿的水柱冲天而起,他引以为傲的黄金水师刹那间分崩离析,船舶一艘一艘起火,随即就沉没入海。没有白刃战的机会,也没有足以最后一搏的力量,海面上布满了残骸碎片,绵延数里。当四艘属舰一一沉没时,海面上只剩下了克利福德的旗舰。

      “女人!”他大声喊着,声音被狂暴的风雨撕裂:“我不会放过你!死也不会的!”

      又是一排炮弹落下。舰身被齐刷刷切成了两半,后半部分舰身上的弹药库轰然爆炸了,巨大的破坏力将那半条船分解成无数碎片,每一块都不会比桌面更大一些。而前半部分由于重力正在加速下沉,在裸露的舱室里,大量的晶莹气泡被迅速压上海面,发出汩汩的声音。当前半部分船身倾侧入海的时候,站在舰首甲板上的克利福德军提督像他的属下理查·回森一样,把短刀捅进了自己的心口。

      克利福德军解散了。

      五月三十日,我们再次回到伦敦港。

      易安来找我,手里拿着一封信。“提督。”他道:“这是在詹姆兹·克利福德的府邸中找到的。

      “打败我的人,请去阿姆斯特丹。“我读着信上的字。花体写得很有利,毫无疑问,这是克利福德的字迹。

      “骄傲的人呵,只有打败了他,才可能获得北海霸主的地位。”我叹息道。

      “提督,你猜到他留在阿姆斯特丹的东西了?”

      “是北海霸者之证的关键所在吧。易安,明天启程去阿姆斯特丹。”

      易安笑起来,狡黠明亮:“原谅我擅做主张。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搞什么阴谋,生怕提督自己去会有危险,所以已经派希恩去把东西取回来了。喏,请过目。”

      他手心里托着一个小小的纸包,拆开纸包,里面是满满的红色粉末。“看上去像染料。”

      “我想是吧,很特殊的红色染料,如果不是有关‘证’的话,或许我会用它去染旗舰上的那面蔷薇旗帜——”我沉吟道:“现在先收起来吧。”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老样子,离开伦敦去浪迹天涯,寻访有关‘证’的其他线索。”我忽然单刀直入地问道:“易安,上次在斯德哥尔摩,我喝醉的时候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易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尴尬。“呃,提督,酒后吐真言,你当真一句都不记得了么?”

      “怎么着,我是喝醉了不记得,难道你也醉了么?”

      “这个,这个。”易安跳了起来,拉开门要出去:“提督,明天就要起航了,我去安排一下相关事宜。”

      “易安!到底说了什么?”我盯着他的脸,不胜伤感地问道:“难道就有那么可怕,让你连提一句都不敢?”

      “提督。”易安促狭地眨眨眼:“你不知道比较好吧?或许再喝醉一次就能记起来?”

      我终于恼羞成怒。“易安·杜可夫!我李华梅是海军提督,那不错,可我他*的首先是个女人,不是一艘见鬼的军舰!我命令你现在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就让你尝尝李家从军中沿袭下来的中国剑术!”

      “提,提督!你们中国也有句话说,‘士可辱,不可杀’——”

      “是‘士可杀不可辱’,你个白痴!”

      “是谁又在我们美丽的蔷薇提督面前‘半闷农夫’?”随着浅淡的笑声,有人闪身推门进来。银发,蓝眸,铁青色披风,笑容如同北欧五月的阳光。易安忽然大笑起来,转身退出房间去,并且顺手掩上了门。赫德拉姆耸耸肩膀:“多谢蔷薇提督从英国为我带来的铁甲战列舰,否则我们无论如何没有那么快击败克利福德的。”

      “伦敦真的是个好地方,发达得超乎想象。”

      “斯德哥尔摩也不差。蔷薇提督愿意和我一同游览瑞典风光吗?”

      “是否还要应瑞典国王之聘,从此进入贵国皇家海军服役?”

      “天,东方人果然聪明得可怕,我是否又在半闷农夫。”

      “赫德拉姆,”我正色道:“我想早在半年以前,我就表明过自己的立场了。”

      他无奈地笑起来,摊一摊双手,而我却想起了上次会面中的言辞交锋。

      那还是在一月的斯德哥尔摩。

      “蔷薇提督。”赫德拉姆在码头上向我伸出了邀请之手。“来瑞典吧,打败克利福德之后。”

      “不。”我拒绝道:“别说克利福德至今还好好的——你应该知道,我并不需要任何来自国家的封赏和职衔。”

      “呵,我只代表柏格斯统商会,并非瑞典王国。”

      “那么柏格斯统先生不必瞒我了。你出身是海军后裔,第一次出海时就挣得了军功,所谓柏格斯统商会其实不过是瑞典海军向外扩张的一支势力,为了便宜行事才打上了经商的幌子,你是属于军队的——不必否认,柏格斯统商会每次海战胜利后都会获得国家赔偿金,还有雄厚的瑞典国家财力做后盾。你不是商人,是军人。更进一步说,你就代表着瑞典海军。”

      “哦?”赫德拉姆笑着的眼神在深处陡然变得锐利起来:“蔷薇提督究竟要说些什么呢?”

      “我是海上的流浪势力,背后没有国家支持,我的立场也不代表国家的态度,我只代表李家,代表我自己。所以,”我一字字道:“我既然可以帮助你与克利福德为敌,也就可以随时反目与你开战!”

      赫德拉姆低沉着声音问道:“这是威胁吗?”

      “是的。”我毫不否认。“我来自东亚,对于克利福德军,阿歌特商会与柏格斯统商会来说,我只是一支外来的势力,强挤进北欧来分一杯羹的不速之客,虽然并不与你们为敌,却始终是潜在的危险。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利用我与别人衅战,而不是与我正面对抗。克利福德很蠢,而你,柏格斯统先生,您和瑞典皇家海军都非常聪明。你们愿意以一些小恩小惠收买利用我去扫清英国的障碍,甚至将我招至麾下为海军服务。我并非不清楚瑞典的用心,而之所以答应与柏格斯统商会相结盟,只因为相对而言,你们的确还比克利福德军略微高尚一点。

      “多谢蔷薇提督夸奖。”赫德拉姆在当时只是淡淡地回答道:“瑞典不接受威胁,我只为国家正义而战。”

      “对于我来说,我经历过太多的国家,早就不相信现在的海军还有哪一支是为了所谓的正义,而不是瓜分海面而建立起来的。西班牙、葡萄牙、義大利、英国和瑞典,对我来说,都一样。各个国家都在新大陆和非洲走私,贩卖人口,做着这种肮脏的交易,赚军火和鸦片的钱。我只是一支海上舰队,无力阻止这一切,但是只要有我李家舰队一天在,东方的倭寇强盗和西方的海上强国,就休想进到东亚来——我李家的武装铁甲舰队,就是明朝的水师!”

      “如果有一天,我冒险越入东亚呢?”

      “不管我们现在有着什么样的交情和同盟,到那一天都只有海上相见。”我毫不犹疑地回答道:“永不进入东亚,这就是我所要求的报酬!”

      “我的立场永远不变。”再次面对银发的男子,我轻声笑道。

      “李华梅,无论是在斯德哥尔摩还是伦敦,在北欧还是地中海——”赫德拉姆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我。“你都是我所见过的,最桀骜和灿烂的女子。”

      我清楚他这种眼光的含义。那是男子对武器的眼光,而不是对女子的眼光。对女子的眼光将是温柔甚至亵昵的,但对武器却只有欣赏。而且,若不是敬而远之的欣赏,就是意图占有的抚摩。赫德拉姆是海上的强者,他的眼光是后一种。

      而我不能心软,不能示弱。我只能以一种眼光回报他,不是女子应该对一个英秀男子所投出的脉脉柔波,而是我最惯常有的,属于海军提督的眼光。犀利而轻蔑的,注视着索静·来岛、巴巴洛沙·海雷丁、奥斯曼帝国和詹姆兹·克利福德的眼光。那是一件武器所能折射的,最冷艳的光芒。

      眼光彼此来往,如同一场静默的厮杀。赫德拉姆终于转过头去,望着远处的海平线。“也是我毕生唯一动心的女子。”

      只有这后半句话,才真正摈弃了军人的一贯冷硬味道。他声音轻忽,仿佛耳语梦呓,我却硬下心肠,咽下了涌到唇边的那句话。赫德拉姆·约阿其姆·柏格斯统,你亦是我纵横七海中所遇到的,唯一令我动心的人。

      “这是你第一次没有叫我‘蔷薇提督’。”我淡淡地回答道。“我的舰队将于明天起航前往布鲁日。”

      “祝好运。”赫德拉姆勉强扬起一个笑来,我第一次见他有这样苍白无力的笑容,仿佛一切都是在艰难周章,勉强撑持着这个世界:“祝早日取得北海的‘证’。不过我会跟你抢的,或许还加上丽璐·阿歌特——虽然你已经成功了一半。”

      “好吧,明天开始,我们要竞争了。”

      那种流露出来的软弱只是一刹那,赫德拉姆随即垂下了眉眼,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军人的冷峻气度。“能和蔷薇提督做对手,我不胜荣幸之至。”

      这是我所记得的,赫德拉姆的最后一句话。这一句话过后,这一夜过后,我们将不再是同盟者,不再是朋友和贸易上的伙伴,只是对手,甚至,是敌人。

      我清楚赫德拉姆的性格。用整个东亚潜在的巨大利益去换取一个克利福德是太不划算了,他如此倔强桀骜,决不会就此服输。未来的某一天,他一定会打破约定,由北海一直向南,跨渡整个地中海,绕过非洲大陆,横越印度洋,穿过东南亚来到我的祖国。他的前来会将其他西方强权也引入东亚,从而威胁到东亚的安全,改变整个七海的结局。而我的任务就是尽全力寻找七海的霸者之证,然后回到东亚,回到杭州港,以我李家的微薄之力,以这支海上的舰队,来守卫我风雨飘摇的故国。

      我的故国,我的信仰与梦想,永远不容侵犯。

      在五月三十日大夜里,我们再一次扬帆起航,离开伦敦港。

      与到来的时候不同,海面上没有大块的浮冰和寒冷的北风,只有明亮的月光,像海上的云,波涛中的银。

      而我们的舰队穿梭在波浪中,轻盈敏捷,如同飞鸟的一支雪羽,或者是什么过往的祭奠,航行于这安静的北海。

      在甲板上一同欣赏月色的时候,我告诉易安,舰队永远是属于海的,而我或许也一样。除了海,我不知道我还能这么完全地属于什么地方,或者什么人。

      赫德拉姆,我们是同一种人,因而归宿也必定一样。有朝一日,蓝色的瑞典皇家海军旗帜,与我李家红色的蔷薇徽章,终会在广阔的海面上,扬帆相遇。

      我不能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蔷薇帜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