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千籽一枝

4、第 4 章

　　檀栾回宫后睡了两个时辰。天亮便去拿了仿造的玉玺，亲自制好诏书，又去兰桡宫竹林下挖出深埋经年的好酒，然后才骑马去了涟城。
　　“哟，什么风把我的小暖给吹来了。”沈罗舟一入门就见到等候他许久的檀栾，轻轻拍了拍檀栾的头，顺着就坐到了檀栾身旁。
　　她看着笑着走进来的男人，胡子拉碴，连厚重的铠甲都未来得及换下，心中不免酸涩。以前的舅舅不是这样的。
　　以前舅舅最是注重形象，连衣服上多了个褶皱都要将它抹平，是平京内最恣意风流的少年。
　　那时，外祖对舅舅抱有殷切希望，每每不让舅舅出去，总让舅舅在家好好读书，取个好功名。
　　舅舅当然不干啦。檀栾还小的时候，舅舅就总借口她要吃东西，买小玩意儿，抓蝴蝶等等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带着她偷跑出去听书看曲儿，招猫逗狗，摸鱼打猎……檀栾再大些的时候，又借口她要买新衣，胭脂，要换支簪子……反正是各种理由都被找了个遍。
　　后来，去当了将军到是收敛了许多。
　　檀栾今天并未穿戴皇后的服，而是穿了以前闺中时的衣服。
　　“给舅舅送酒来了。”檀栾绕开舅舅将酒放在了桌上。
　　沈罗舟走过来，打开酒坛，猛嗅了一口，道：“嗯，好酒，配我。”
　　闻了好一会儿，才把酒坛放下，“哎，可惜了，舅舅今日军务繁忙。”面朝檀栾惋惜地说“不能喝着好酒了。”
　　檀栾故作伤心，抽噎说：“这可是我入宫时，舅舅亲手送我的春半，现今，想看着舅舅把酒喝了，却都是不能了。”说完，又假模假样地吸了吸鼻子，用手去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沈罗舟自然看出了自家侄女的装模作样，可还是如儿时一样哄着她。
　　檀栾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果然还是舅舅对我最好！”
　　“哎，你呀！”舅舅用力点了点她的头。随后又正经起来“这酒，舅舅等到齐国太平时再同你一起喝！”
　　檀栾敛了笑意，眸光低垂。只听见舅舅问起她带来的圣旨，她才将圣旨拿出。
　　沈罗舟立马下跪，神情严肃，双手接诏。
　　接过诏书，打开一看，正疑惑道：“诶，不对啊，皇上怎么会命我……”就晕倒了过去。
　　原是檀栾在来之前，便在诏书上抹了迷药。
　　檀栾把沈罗舟移到了椅子上。她知道舅舅醒来后知道真相，必然不会原谅自己，却还是这么做了。
　　已过午时，马蹄声按时在门外响起。檀栾没有出去看，只是静静坐着等舅舅醒来。
　　在等待的时间里，檀栾想起了很多与舅舅有关的故事。
　　就是在她父亲回到平京的那一年，舅舅接到任命，去了西北。
　　再回来时，已是七年以后。
　　那时她接到圣旨，入东宫。舅舅还问她是否真的愿意去当那什么太子妃，太子府中那么多宫嫔妃妾，等太子当了皇帝后更是会有三千佳丽。她那时打趣儿道：“我不想当就不当了？”舅舅告诉她不必委屈自己，她不想当，他便带她走。至于沈家和她父亲，皇上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她最后当然拒绝了。
　　檀栾想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流泪了，她的舅舅是这世上最偏爱她的。可自从她做了这个选择，即使不是她亲自来拖住他，她也从此失去了最疼她的那个人。
　　日落西斜，直到黑夜，舅舅才醒过来。
　　檀栾不敢面对着这幅场景，背对沈罗舟站着。
　　舅舅疾走出去又回来。
　　她终是等到了舅舅回来时抵在她脖颈上的那把剑。她希望舅舅把她杀了，但她也知道他不会。
　　果然，不到半刻，冰冷的剑锋从她的脖颈上移去。长剑坠落在地。
　　沈罗舟后退几步，只是自言自语着：“万一，万一我就守住了呢。”
　　檀栾想着上一世的结局，并未接话，只是心中酸涩，想张口安慰或换个话题却不知从何开口，以何立场，最终也只是嘴唇微动，发不出声音。
　　沈罗舟随手拎起旁边桌上的酒，灌了一口。
　　“将军的使命是战死沙场！”，他摔了酒坛，“便是不能死沙场，也要全君义，保明节！”
　　说完，用脚挑起地上的剑，引剑自刎。
　　檀栾在转身的时候，恰好看见了这一幕。她来不及去阻止，鲜血便溅满了她青绿的衣裳，一如上一世她的最后一眼，遍地鲜红。
　　她的脑中轰鸣，跪在舅舅身边。
　　地上的男人至死都不再回看她，显然是对她极其失望。
　　她颤抖着手想做些什么，却发现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鲜红的血液不断流出，舅舅的呼吸渐渐停止。
　　脸上的泪和着被溅到的血迹，一起流下,“舅舅……”
　　最后，失声痛哭……
　　夜空的星星还在眨眼，窗外也寂静无声，一切如常，唯有这哭声与周围的静默格格不入。久了，竟觉这无声的夜景也是悲凉的。
　　檀栾也明白现在不是该悲伤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舅舅在涟城并无亲眷，檀栾留下桃蹊后急急赶回了宫。